19投機不成

19投機不成

迎春從轎子裏出來,臉上微微有些發燙,雖不通人事,但已經明白周瑞家的那話不是什麼好話。

“二姑娘怎回來了?”金彩家的正領着幾個婆子過來,見了迎春,趕緊垂手問好,跟周瑞家的寒暄一聲,有意裝作沒瞧見來了外人,對迎春道:“二姑娘既然來了,便去勸勸二爺一聲,叫他好歹顧着些自己的身子,一天到晚地守在大老爺房裏,就算是個鐵人也扛不住。”

“不是說大老爺房裏有幾個小姨娘嗎?有小姨娘在,二爺還這麼操勞?”曾卉家的看金彩家的對她並不客套,就想定是賈家裏個個都生了富貴眼,將她當成了不相干的人了。

“那兩個小姨娘只顧自己玩笑,渴了大老爺半日,二爺一惱,就將她們全打發到大太太身邊了。如今喂葯、擦身,都是二爺自己做呢。二爺常落淚說,他跟迎春年紀都小,大老爺若是留下他們兩個可怎麼辦?”金彩家的這席話不是無的放矢,乃是因聽門上的婦人跟她通風報信,於是特地來替賈璉辯白兩句,此時又裝作不認識曾卉家的,疑惑地問:“您是……”

賈璉從鋪子、莊子裏領出來花了大價錢養着的男男女女,可不是只吃飯不干事的,周瑞家的方才的話,早有人趕緊傳給金彩家的了。

周瑞家的心裏罵金彩家的這沒眼力勁的專門挑這時候過來,因金彩一家子都是賈母的人,卻也不疑心金彩家的是有意過來說這些,只覺是金彩家的蠢頓才會如此,笑道:“這是兩江總督府的曾嫂子,也給太太請安呢。”

曾卉家的不由地掃了周瑞家的一眼,又聽迎春咳嗽兩聲,忙攙扶着迎春,笑道:“這位嫂子那麼說,迎春姑娘當真該去勸勸你哥哥了,至於府上二太太,來的倉促不曾好生收拾臉面,卻不好去見二太太。”

金彩家的連聲道:“唐突了,唐突了,竟不知來了客人。”說著,有意裝傻地對周瑞家的道:“周大嫂子就領着曾嫂子去見二爺吧。”說著,自己先帶着一路婆子去了。

周瑞家的此時不好不領着曾卉家的去,心裏嗤了一聲,又覺賈璉並不知道迎春回來,且沒人給他送信,以賈璉的性子,他指不定躲到哪裏仰頭大睡或者調戲小姨娘去了呢,此次過去,正能將賈璉打得個措手不及,叫曾卉家的瞧見賈璉是如何惺惺作態,遞了個眼色叫人盯着不許人支會賈璉,就與曾卉家的一同攙着迎春去賈赦院。

進了院子,就瞧見煎藥的銀挑子正懸在廊下台階邊,銀挑子裏的葯香瀰漫在院中;走近一些,忽地就聽見一聲清脆的碎瓷。

“混賬!”房中一聲含混不清的罵聲傳來,周瑞家的正竊喜,聽見一聲焦灼的“先瞧瞧老爺的手燙着沒”,越發琢磨着定是賈璉做了什麼不孝的事激怒了賈赦,隨後就見雙目如潭卻又形容削瘦的賈璉兜着淋滿了葯汁的墨灰細綢袍子出來。

“璉二爺。”曾卉家的喚了一聲,心裏嚇了一跳,暗嘆這璉二爺再瘦一些,就脫相了。

賈璉抬頭,瞧見曾卉家的來了,雖早聽小廝說過,卻詫異道:“你是黎太太身邊的媽媽?”忙顧不得袍子裏都是葯汁,將袍子放下來拿着手撣了撣,慚愧道:“慚愧得很,叫媽媽瞧見這狼狽模樣。”又看見迎春蔫頭耷腦地裹着大毛氅衣,疑惑地問:“妹妹怎回來了?”

迎春咳嗽兩聲,她的本意也是不想回來,下雪那一日,好容易跟黎家最小的黎婉君因下棋投契了,誰知連着兩日,周瑞家的又來接人,還說些什麼鳳姑娘來了與她作伴的話,柔聲道:“周嫂子去請,便……”

“還病着?”賈璉蹙眉氣憤道。

曾卉家的忙道:“迎春姑娘身上不自在,我們太太是要留着她病好了再回來,可你們二太太身邊的周嫂子連着兩日去接,我們只當你們大老爺不好了,因此太太便叫我送了迎春姑娘回來。”不必再問那定親之類的話,曾卉家的已經篤定那是賈家二房編出來打壓賈家大房的話,於是又道:“璉二爺快快些去瞧瞧自己的腿吧,看你這袍子也不厚實,大冬日裏燙着了,可不是輕巧的事。”

“辛苦媽媽了,媽媽且回去替我謝太太一聲,若有空,我一準親自登門道謝。”賈璉又催着人快些送迎春回房,又叫人準備了些小禮物送黎太太,最後更是拿了自己原本寫給許玉珩的信,請曾卉家的順便捎帶回去,總歸有些局促地掩飾衣擺上的些許葯梗,卻並不去瞧自己腿上怎樣了。

璉二的相貌原就討女人歡心,此時賈璉又將至誠至孝的模樣演繹得淋漓盡致,曾卉家的心思魯直,看周瑞家的口口聲聲地說王夫人會教養迎春,此時迎春回房,卻又是賈璉張羅着叫人請大夫、給迎春熬燕窩粥,自覺將賈家的事看得一清二楚,辭了賈璉,雖周瑞家的百般勸說,也只拿了黎太太等着她回話婉拒,並不去見王夫人,回到兩江總督府,便將所見所聞細細地跟黎太太、房氏說了一通。

“可見,那璉二是個好孩子,名聲全被他嬸子給敗壞了。”黎太太一嘆,她心知曾卉家的不甚機靈,但不是個會被錢財收買的人,她的話不會假了,隨後又惱了起來,冷笑道:“好個賈二太太,為了對付侄子,竟然連我們家姑娘也攀扯上。”

“據我看,那二太太是恨不得叫璉二爺做了孤家寡人,難怪二太太的妹子薛家就在金陵,璉二爺也寧肯將妹子送到不相干的總督府來,不將妹子送到薛家。”曾卉家的添油加醋道。

黎太太原不喜許玉珩在外頭敗壞王夫人的名聲,總覺的那不是君子的行徑,此時護女心切,便對曾卉家的道:“對何知府還有耿家都說一聲,務必要叫她們都知道賈二太太不守婦道掏空賈家公中錢財一事。”

“是。”

黎太太依舊氣憤王夫人無辜攀扯上女兒,想起迎春離開黎家時不住地咳嗽,待要派人再去問候,又唯恐王夫人再傳揚出什麼難聽的話來,只等着七八日後,黎芮巡視堤壩回來,便於晚間夫妻夜話時將這事說給黎芮聽。

黎芮聽了登時冷笑連連。

他年輕時年少氣盛,在自家府中與幾個門客清客說話,醉后吐露了一句貶低林如海、賈政、賈赦的話,誰承想與他吃酒的門客竟然拿了這話去討好賈家。自那時見識了那些所謂門客清客食客的嘴臉,便不喜豢養這種人,若遇上實在有才有德的,便以為子女聘請先生之名將那人養在府中。

如此,黎芮辦完了差事、與至交好友來往後,餘下不少時間閑在家中,就請了兒女來陪他下棋、畫畫、寫字。

膝下一子三女中,黎芮又因長女黎婉婷冰雪聰明、極擅舉一反三尤為疼愛她,此時聽內人提起王夫人身邊媳婦說的話,當即冷笑道:“聖人已經下秘旨要何知府務必秉公辦理,任憑他們如何上躥下跳,這案子他們也壓不下去,過幾日何知府還要傳喚那賈二太太問話呢。”

在明知原告弱、被告強的時候,冷不丁地來一句“秉公辦理”,這“秉公”二字從上位者口中,無疑就是警告下屬要偏袒原告的意思,但凡是個前程遠大的官員,一定能意會出上位者的言外之意。

不管是黎芮還是何知府,浸淫官場多年,都從這義正詞嚴的四字中,品出了聖人對賈政一房的不耐煩。

黎太太聽了猶自不解恨,聽黎芮的意思,是已經收到了上面的旨意,又問:“聖人到底要如何處置賈家的爵位?媳婦說,賈家來的婆子滿嘴裏都說他們二老爺要襲爵了,彷彿榮國府的爵位已經落到他家老爺頭上似的。”

“哼,”黎芮輕聲一笑,一朝天子一朝臣,太上皇興許會對賈家有些舊情,今上卻沒有,待太上皇再老一些,只看在賈家能令四王八公為他家上書的份上,賈家便沒個好下場,“你倒問我,好端端的嫡子嫡孫還在,不將爵位給他,又要給誰?牽扯到賈家這老世家的事,聖人仁孝,怎會不請示太上皇?既然請示了太上皇,太上皇莫非放着賈家嫡子嫡孫不選,令聖人令天下人以為他心裏覺得兄終弟及也未為不可?倘若如此,那些王爺們不知要在背地裏生出多少事來,聖人與太上皇之間,也要如履薄冰了。聖人的聖旨已經在我手上了,只是使者說要在賈恩侯的靈堂上宣旨,那賈恩侯不咽氣,我也不好將聖旨拿出來。”

黎太太一怔之後,也覺如此,心裏又有些憐憫賈璉,嘆息他沒投生對地方,尾大不掉,賈璉他便是襲了官也是拿賈家沒辦法了。

黎太太護女心切,立意要報復王夫人。於是原本金陵城的太太奶奶們雖知道一些,但唯恐得罪人,不肯將王夫人偷竊夫家錢財的事拿到明面上說,此時,因有黎家、耿家、何家背地裏推波助瀾,便在太太奶奶堆里,將這事沸沸揚揚地傳開了。

金陵原本就是眾多世家的根基所在,不過小半月,王夫人的事便向蘇州、揚州甚至京城一帶傳去。

薛姨媽因是寡婦,不便出門,於是過了許久才知曉此事,既然知道,便約了王子勝夫人趕緊坐了一頂轎子,領着薛寶釵去賈家老宅說與王夫人聽。

王夫人正為賈赦不死、案子壓不下去、聖旨遲遲不來且打聽不到聖旨何在而苦惱,聽薛姨媽提起那原本是市井傳言的話,已經傳到了太太、奶奶們耳朵里,當即呆若木雞,喃喃道:“這可真是無妄之災。”

“這是恨咱們王家姑娘不死呢!”王熙鳳咬牙切齒道。

薛寶釵聽了也是憂心忡忡,王子勝夫人瞥了眼王熙鳳道:“只怕此事跟賈家璉二爺不無關係。”

這句話正中王熙鳳下懷,王熙鳳嚯地站了起來,冷笑道:“我這就當他的面問問去,我們王家到底欠了他什麼?”

王夫人摟着薛寶釵,撫着她的後背,見她冰肌玉骨、綠鬢如雲,雖年幼,卻比那略比她大一些的迎春還沉穩,性子又不像王熙鳳那麼鋒芒畢露,心裏喜歡她的很,並不攔着王熙鳳,只揉着薛寶釵滿臉悲憤地將她猜測自己是為賈母頂罪的事說了一說。

還不等她說完,就見風風火火出去的王熙鳳又匆匆地進來了。

“怎麼回來了?”王夫人問。

薛寶釵因瞧有事,從王夫人懷中出來,規矩地坐在炕邊上。

“外頭周瑞、金彩兩個領着十幾個衙役過來了。”王熙鳳笑道。

王夫人疑惑,就見周瑞家的匆匆進來道:“太太,知府來人請太太去知府衙門裏對證詞。”

王熙鳳、薛姨媽、王子勝夫人方才不將來人當一回事,此時聽來人竟然膽大地指名道姓請王夫人去知府衙門,這才慌了神。

王夫人抿着嘴略一沉吟,對彩雲道:“快去,將老爺請來說話。”

彩雲忙答應着,慌慌張張去請賈政,少時,賈政過來,與捕快說了幾句,礙於薛姨媽等在,不好進了房內,隔着門帘對王夫人道:“夫人且收拾收拾,我與你同去知府衙門裏走一遭。”

王夫人手按在領口上的碧綠寶石領扣上,心跳了一跳,只得答應了一聲是,滿心狐疑地去裏間換衣裳,顧不得與薛姨媽等再說話,人就去了。

王子勝夫人、薛姨媽、薛寶釵、王熙鳳四人面面相覷。

薛寶釵稚嫩地嘆道:“可見,以賈家之勢,尚且有做不得的事呢。”

薛姨媽不喜她多嘴,拿着帕子掩着嘴唇咳嗽一聲。

“哼,賈家做不得,還有我們王家呢。”王熙鳳柳眉高高揚起,丹唇微微抿住,看似威風八面,但終歸因頭會子遇上賈家、王家也壓不下去的事虛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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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公子無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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