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委屈
原本還只是紅着雙眼的女童,聽到這話,突然哇得一聲哭了起來。眼淚鼻涕一窩蜂地涌了出來,小手胡亂地抹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不知道的,還以為受了多大的委屈。
曾啟賢目光瞟向神色微變的王雪娥等人,臉色微沉。
只有曾念薇知道,她情緒如此激動,是因為走過了疲憊不堪的上一世,又重回到充滿虎狼的如今,所有的來不及、又不敢對外傾訴的彷徨和迷茫,在這一時刻,以放聲大哭的方式宣洩出來。
上世的不甘與憤恨,這一世的未知和責任,都重重地壓在她肩上。
她一直告訴自己要挺着,無時無刻不告誡自己,要強大!再強大!只有這樣,她才有能力保護自己的親人。
而如今,她終於找到一個可以依靠之人。所有的惶恐與不安,委屈和遺憾,在再次聽到梅姑這個稱呼之後,一觸即泄。
梅姑是她小名,承載了她記憶里所有美好的回憶。從前雲氏便喚她梅姑。
她沒想過,能再次聽到這個稱呼。
上一世她沒印象,原來,父親也是如此喚她。
憑這個稱呼,曾念薇便知道,父親,是她可以依靠之人。
猶記得,當年她歪在雲氏懷裏,天真又無邪:“母親母親,梅姑為什麼叫梅姑?”
母親輕輕一按她的額頭:“你父親最是喜梅,梅姑梅姑,是他對你最好的祝願,如梅清傲,純白無暇。”
母親貼着她的臉頰,輕輕地笑:“梅姑可是父親第二個小寶貝。”
曾念薇知道的,母親最喜的是蘭花。而她姐姐的小名叫蘭姑。
聽到父親喚她梅姑,心底所有的不安和心酸,泉涌而出,眼淚鼻涕一個勁兒地往外冒,曾念薇怎麼也控制不住。哭着哭着,又想起早逝的雲氏,和如今處境堪憂的姐姐,便更是一發不可收拾了。
曾啟賢看曾念薇哭得肝腸寸斷,徹底沉了臉。
王雪娥知道曾念薇因落水的事,對她有怨,可她沒想到曾念薇會在此時鬧事,竟然在曾啟賢面前哭得如此傷心。
王雪娥雙耳被哭聲震得嗡嗡直響,心裏恨不得馬上過去堵了曾念薇的嘴,叫她再也發不出聲音。
她深吸一口氣,笑容和善地勸着曾念薇:“薇姐兒怎麼了?剛剛還好好的怎麼這會兒哭得肝腸寸斷的?”
王雪娥擦掉曾念薇臉上和成一團的眼淚鼻涕,輕聲安慰:“怎麼了?這莫不是見到父親太過開心了?”
“好了,薇姐兒別哭了哦,再哭就變成小花貓了,那樣就不好看了。”
王雪娥又是哄又是抱:“母親那裏還有你最喜歡吃的椰奶冰絲砂糖裹小金桔。”說完,看向一旁的大丫鬟青梅,“還不趕快去拿來。”
半刻鐘的時間,花廳才消停下來。
畢竟是六歲的女童,鬧騰了一場,曾念薇也哭累了。最後捧着一罐青花瓷白底裝着的椰奶冰絲砂糖裹小金桔,歪在曾啟賢懷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抽泣着。
一眾人被曾念薇哭得心神俱疲。
從前只知道四姑娘性子霸道蠻橫,又衝動暴躁,整一個小火藥包。誰點着了能跟誰拚命。
如今眾人都長見識了,四姑娘不但是個小火藥包,還是個小哭包。眼眶一紅嘴巴一扁,眼淚鼻涕齊齊往外冒,哭聲能震得耳膜嗡嗡亂叫。
曾念薇也是很冤的。
上一世她是打落牙齒和血往下吞,倔強了一輩子。
只是剛才,惶恐不安,遺憾又委屈,欣喜又激動,一大波複雜的情緒把她淹沒了,一下不能自已,才哭得如此狼狽。
小姑娘原本哭得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畢竟她六歲的小身體裏裝得是一個成人的靈魂。可看到眼前王雪娥一眾人怎麼也掩飾不了的黑沉臉色,她改變了主意。
曾念薇歪在父親懷裏,貪戀地汲取了父親寬闊的膀彎里的溫暖,一下一下地抽泣。
曾啟賢雖是幾個孩子的父親,可畢竟沒有親自帶過孩子。在他印象里,孩子們都是乖巧懂事,不用他去操心。唯一讓他頭疼的便是曾念薇,最是刁蠻任性。
在他的認知里,連一向倔強又霸道的曾念薇都哭成這樣,必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王雪娥也料到曾啟賢的想法,臉色更是不好看。她進門來這幾年,千辛萬苦地操持文青院,對曾念薇更是下了十二分的心血。今天曾念薇翻臉不認人,又哭又鬧,把她這幾年來好不容易樹立的慈母形象毀於一旦。
曾啟賢輕輕順着曾念薇的後背,由於沒有哄過孩子,整個姿勢顯得有些僵硬。
“梅姑這是怎麼了?怎麼哭成這樣?”曾啟賢問道。
他目光四下掃了一圈,接着句:“受了什麼委屈了?與爹爹說,爹爹為你出頭。”
曾念薇抽抽噎噎的,心裏感動得一塌糊塗。她知道,父親向來是剛毅內斂的人,極少說些軟話哄人。如今父親發了話,她心裏卻有些過意不去。
剛開始她哭,的確是情緒失控,可後來,就有些算計的意味在裏頭了。沒錯,她就是要把王雪娥在人前一派賢妻良母的形象,撕裂一道口子。
曾念薇抬頭,偷偷地看了一眼王雪娥,又偷偷地看了一眼父親,抽抽噎噎復又低下頭去,沒有說受了委屈,也沒說不受到委屈。
可她這些小舉動,沒逃過在場所有人之眼。
王雪娥氣得吐血,卻又不得不賠着笑臉,道:“薇姐兒有什麼委屈,儘管說出來,母親自也會為你做主。”
話一落,曾啟賢一個眼風掃過來。王雪娥臉色全白了,心裏恨得滴血。
曾念薇自是看到了王雪娥的神情,心裏正痛快着。看來,父親與王雪娥之間,也並沒有眾人所說的那般深情。這樣也好,便於她對王雪娥出手。
曾念薇知道不能一下子掰倒王雪娥,她見好就收,低低道:“父親,梅姑沒有受委屈。”
她頓了好一會,才又接著說:“是梅姑,梅姑見到父親,太過開心了,一下不能自已。”
曾念薇是真的想念父親,這一點,是真正沒有摻雜着算計。
小女童猶如琉璃般澄透的眸子,定定地看向自己,眸光乾淨純粹,細細碎碎地折射出璀璨的光亮。
曾啟賢心裏一動,幾不可聞地又嘆了口氣。伸手摸摸曾念薇腦袋,道:“如此便好。”
“若是心裏有委屈,隨時都可以跟爹爹說。”他又道。
曾念薇點頭。
每個人都有自己理解事情的方式,聰明人說話,向來不需要說得太滿。有時候說得太直白,反而落了下成。
就像這一次,她雖然並沒有說自己受了委屈,可言語舉止卻明顯地指向王雪娥。這樣一來,讓父親更加相信她是受了委屈,能讓向來跋扈的自己有冤不敢訴的,必定是大事。
人們都願意相信,孩子是不會撒謊的。而王雪娥的地位更是微妙,她是繼母。
她這樣一鬧,使得王雪娥慈母的形象大跌,又在父親心裏種下一顆質疑的種子。
至於她受沒受委屈,如此一鬧,現在可完全由她說了算。對於王雪娥落入她手中的第一個把柄,她要慢慢籌劃,再還她一份大禮。
說到底這件事,賭的就是誰在父親的心目中地位更重。
這一局,她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