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投湖
凌厲的強風挾帶着熱氣吹刮著面頰,齊?恍惚着、好似又回到了記憶中、被下令火焚而死的那天。
親王府外是齊家人遭遇砍頭的凄厲的喊叫,男人欺身護着女人、女人緊緊護着小孩,只祈求着劊子手能給個痛快。
親王府內的她腹內絞痛欲絕,攀伏在地,只能眼看着火舌瘋卷──
煙硝瀰漫,呼吸困難,雙腳卻連移動都艱難無比──
黑煙壟罩,漸漸遮蔽了視線……
鮮血漫延過水灰色的行刑台,空氣中儘是腥甜濕黏、悶熱窒息;劊子手們手上的刀刃都已翻卷,那等待受刑的隊伍卻依舊看不到盡頭。
醇親王府內,她看着原本的那個齊?聲嘶力竭;除了拍戲時、從不曾留過半滴淚水的眼,此刻竟是想縱聲大哭、眼眶卻乾澀地擠不出半滴淚。
只有一片扭曲朦朧不斷湧上……
胸中酸嘔、心臟絞痛難耐……
而忽地,一個嬌嫩的嗓音自齊?腳邊傳來,驚雷般地將那桎梏一樣的回憶如鏡擊碎。
憨甜中、帶着一種鄙睨的氣勢,
“我說九娘──!??這獃著是到底要跳、還是不跳呢?咱們從宴席聽出來都兩刻鐘了,再這麼拖宕兒下去是有什麼意思嘛?”
齊槿嬌聲說完后,隨即嘴唇緊抿,葡萄般透黑的眼眸死盯着齊?瘦小的背影,見着那頭的人身體一陣晃顫──她巴掌大的小臉上滿是扭曲狠毒,心底的快意怎麼樣也忍不住地咕嚕咕嚕湧上。
今天可是他們大房和五房的好日子,要是能一舉把四房的玉器一脈徹底打臭,大伯爭取家主之位,肯定能更加順利吧?
哼!當初好不容易把一個齊南陽給弄瞎,大家不還是照樣得樂呵呵的?今天再把一個齊?弄殘,也不過是點頭之間的事!
就算事後得受點處罰,但是比起玉器一脈連折損兩個嫡出的繼承人來說,根本就算不上什麼!
而齊?這頭,則是聽習慣了以前攝影棚吵雜的叫喚聲,一不小心順着景物想到了穿越前的原主就是重生,還是失敗的那點破事兒……
此刻猛地聽到這麼一個軟糯的聲音,卻讓她覺得既親切又可愛,齊?不禁眨了眨眼,回過了神,擰巴地笑了。
眼前一片精緻的亭閣樓台、小橋流水,還有那怒放的花朵似火般灼灼、鳥鳴啁啾,無不提醒着她──
現在不過是永平十一年,一切都還大有可為的三月三。
弟弟的失明還有救、娘親還沒有自縊、父親也尚未意志消沉……
她還有的是機會扭轉上一世失敗的局面!
她還可以彌補原本的齊?所鑄下的遺憾!
擁有原主兩世記憶、以及自身穿越經歷的她,也絕對不會再重蹈覆轍,讓玉器一脈以悲劇收場……
“七娘??閉嘴!”而就在此時,另個小孩兒的聲音氣急敗壞地傳來,“你們一個個都欺負着我姊做什麼!”
齊?不禁唇角微勾──這熟悉的聲音……不是她寶貝弟弟齊南陽、又是誰呢!
“喲──!瞎子十,你姊站那兒還不是為了你?你氣着做啥?要是你不惹事、她還會替你頂着受罪嗎?”旁邊有人陰陽怪氣地插了嘴,“瞎了眼的只懂得委屈就是沒什麼規矩和腦子,說話還特別沒大沒小……快快快──!”只見那養尊處優、白嫩又肥胖的小手嫌惡地甩着喝斥道,“都別浪費時間了,九娘??就一句話、跳還不跳?”
聲音的主人是齊南澤,在齊家“南”字輩里行八,就那吊兒啷噹的語調──彷佛一點也不在意會把場面越弄越糟,天生就是個能惹事的主……
說白了吧,他們就是要往死里整齊?兩姊弟又怎麼樣?
青銅和玉器兩脈打從以前就是死對頭,如今父輩們的恩怨蔓延到下一代,只是讓事情變得更加激烈。
都是半大的孩子,更何況還是堂兄弟姊妹,打打鬧鬧的出了事,私下說合了也就難往大處鬧開……
玉器就是有錢幣和陶瓷兩脈幫忙支撐,但他們自己的一脈子嗣凋零,勢單力薄,眼下也沒有錢幣和陶瓷的人在旁相幫,二對二,齊?姊弟就是註定要吃下這暗虧了!
“齊南澤──!”眼上纏着白綾布,小孩兒雙頰氣得通紅,未變聲的嗓音在怒意烘托下顯得相當尖銳,風吹之間,飄蕩得遠遠的,“要不是你非要仗勢欺人,哪裏還有那麼多事兒?逼人上樑,這就是你們大房的態度了!”
齊?站在大石上,聽着自家弟弟說這話差點沒笑出聲音來;半晌地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好不容易才把那股想笑的勁兒給憋回去──
她還得裝着呢!下套的事就讓齊南陽來練練手也不算什麼!
就是天塌下來了都還有她頂着!
當年的事自己可是從身體的原主那裏知道得清清楚楚,要不是自己還不熟悉環境,肯定早叫他們青銅和印刻的人吃上大虧!
“瞎子十,我警告你──!你們玉器和那群哈巴狗、就是群沒個屁眼兒能吭的……”齊南澤惡狠狠地又“呸”了一聲,表情猙獰,“只要我老子一天坐着家主的位子,你們的人全都得哈着腰下跪!上從面子下到裡子你們全都得夾着尾巴對我們求饒!”
“哼!家主之位早在五年前就該輪其他房做了,要不是有人死乞白賴地不肯輪換,你當你們青銅一脈還可以這麼傲氣?當個長房長孫很了不起么?拿出實力來說話絕對更有讓人心服口服的能耐!”齊南陽人小卻不笨,拽着齊南澤的話頭狠狠地反擊。
齊?臉上笑容頓時如花綻放。
要是從前的齊南陽,斷然沒這膽子同人叫囂;想不到自己認真經營了一個月,教了他不少東西、倒也是順道挖掘出他這不為人知的一面……
外表可愛,嘴巴狠利,一針見血,她喜歡!
“齊南陽你閉嘴!你就是個瞎子!瞎子跟殘了可沒什麼兩樣!”本來陰陽怪氣的齊南澤因為這麼一通頂嘴也真動氣了,肉嘟嘟的臉頰漲得紅撲撲的,“就是我爹不做家主,你以為憑你這瞎子,還能讓你爹坐上那個位置?我告訴你,死瞎子,你這輩子都甭想──!”
“你除了罵人瞎子還有啥本事?”齊南陽不屑地撇過頭,纏着白綾的小臉有些陰鬱。
當初失明的過程他沒有多少印象了,卻始終記得眼前這位堂哥可是出了不少力的!
姊姊之前在檐廊摔成了重傷還昏迷十天,齊南澤跟齊槿正是幕後的主謀……
自己以前也真蠢笨,總被同樣的話給激怒……
“總比你只會拖人後腿好唄?”齊槿站在一旁,雖然同樣不齒齊南澤總是只會那一百零一招,但她卻不能看着玉器一脈佔上風。
她印刻一脈一向都是依附着青銅一脈行事,平日再囂張,唬弄唬弄齊南澤沒什麼、但其他同一陣營的人卻是讓她打從心底懼怕着……
而獨自站在大石上的齊?心中本要為這兩小子鬥嘴斗得這麼*迭起喝彩,沒想到齊槿猛然又在齊南陽的傷口上灑鹽──
擔心齊南陽還不能控制情緒,她決定先不要再由着他們瞎鬧,環着手,鳳眼?起。
“齊槿,??的手段也不見得多高明,兩姊弟半斤八兩,說這話有意思嘛?”驀地,齊?的聲音婉轉又低沉地響起,“大家各憑本事,??有膽子朝着我、別欺負了小子去!”
“齊?,??囂張什麼?現在該往下跳的可是??!”齊槿被噎得脖子一梗,忍不住憤憤地吼道。
“哦?誰說往下跳就一定是認輸了呢?”齊?別過頭,微微一笑,“我要真跳了,??跟老八可是絕對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聽出來齊?是給自己遞梯子,齊南陽對着對面的人嘲諷一笑,
“哦?我就偏偏還懂的替我姊分憂,哪像老八你成天就只會讓人給你擦屁股,有什麼好囂張的?”
雖然咬得挺幼稚的,可看着對面那位漲得通紅的臉龐,不得不說同年齡的人還是有着共同語言的,這不,火炮點着了?
“七、七姊……”打也輸人、罵還還不了口,齊南澤這下子氣得渾身發抖,回過頭,指着齊南陽那纏着白綾布的小臉、似乎想讓齊槿替他出頭般地吼道,“瞎子十也說得太過分了!??也要護着他嗎?”
齊槿看着小小年紀就頗有紈絝氣息的男孩兒,甩了甩衣袖,忍不住蹙眉。
每次都只會幫倒忙,還總是把錯都推了別人頭上!
要不是她爹爹原是青銅的嫡次子,本是風風光光的身分,卻沒想到大老太爺當初為了搶奪資源,結果把自己的嫡次子硬塞到印刻一脈。讓他們一家落到了如今這附庸的地位:既出不了風頭,更還要努力做個稱職的陪襯!
尤其是今天,大伯父上位肯定是不可能的事了──
若是大老太爺還有心,自己的爹或許能爭上一爭;可是依照大伯父鳥肚雞腸的性格,最後與四伯父鷸蚌相爭,得利的恐怕根本不會是他們的人……
不、不行!絕對不能讓齊?真的跳下去!
“噯──吵完了?”齊?遠覷着齊槿似乎想要幫忙齊南澤說些什麼,掏掏耳、實在懶得再自己一個人這麼吹着風。
要是最後得了風寒了,還得讓她這七姊處處擺着“愛護手足”的善意,想想就噁心!
速戰速決吧!
齊?唇角一勾,乾脆地搶了話頭,“吵完了讓我趕緊的跳一跳,省得你這小屁孩兒在那嫌咱們兩姊弟沒個膽子也沒大人能護着!老八──!這賭約我齊九娘接着了,以後見着咱們記得繞道走啊聽到沒有!”
齊槿忽然聽了齊?的話還一愣,但緊接着就回過味來──
好樣的,還想給他們下套子!
這人要是真跳下去,所有的錯,可就全推在他們身上了!
賭約成立,一方執行了、就由不得另一方下台了!
局勢,肯定就會整個大逆轉!
“齊?你有膽子就別跳──!”齊槿當即上前一步,尖聲大叫。
只可惜“噗通!”一聲,回應齊槿的,是那一道響亮的水聲,以及眾人驟然激起的尖叫。
而感受着灼人的陽光瞬間充滿視線,齊?心裏不禁苦笑──
真是壞了──
才剛穿越、緊接着又重生一個多月,她還真常常忘了自己現在只有八歲……照着剛剛的跳法,這下子沒把自己給撞出腦震蕩就要偷笑了!
至於岸邊,本是依着看好戲的心態的齊槿心下暗道不好:
這齊九娘說跳就跳,擺明着不打算讓今天的事善了了!
壞了──!
這下可真是壞了──!
?
宴席廳里,觥籌交錯,眾人舉杯換盞、任由着暗香浮動的美婢們添菜斟酒,偶爾小小竊玉一把,此起彼落的交談語笑聲,將整個三月宴烘托得既熱鬧又圓滿……
齊涵青坐在家主的位置上,一面臉色恭敬地與齊家幾位老長輩們交談着、心中一面暗笑地面聽着下頭的人們傳來一*讚歎聲,心中既是驕傲、更多的是興奮。
他苦心經營兩年,更是大出血的把幾把上好的青銅古劍供奉給了幾位老長輩和宮裏頭的貴人──就是希望這次家主輪替的時候,能夠以絕對的優勢再度蟬連。
目前齊家五房裏,就他們大房的青銅一脈風頭最健,甚至比玉器一脈最風光時還要更勝幾分!齊涵青斜眼看着座下獨自斟酒的齊涵璋,心下痛快不已。
他們青銅一脈明裡暗裏讓齊涵璋吃了大虧,更讓玉器一脈成為眾矢之的;如今有了前車之鑒、諒其他幾脈的人,就是想玩,也沒膽子敢同他一爭吧……
再等等、再等兩個時辰,齊門第一百七十九代家主遴選就要開始了……
榮耀的延續,青銅一脈肯定能再度奪回原有的人脈、吹捧和地位!
齊涵璋就是再有才能,也不過是個躲在妻子背後的弱者;而其他幾脈的兄弟,也不過是兢兢業業地守着齊門的手藝,碌碌度日的庸才罷了!
家主之位,肯定是他的!
然而,就在齊涵青沾沾自喜之時,一陣驚懼的急促喊叫聲,連奔帶喊地自門外傳入了宴席廳之中,
“不好了不好了──!九娘子投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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