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再遇舊人
安城出了門去才發覺一個嚴肅的問題，就是他沒有地方去。
現下的這個身份，他根本想不到能去的任何一個地方，然而更加不能去的地方是他原本的公寓，休說這個身體的主人沒有鑰匙，就算有，眼下去了他的計劃也也就跟着暴露了，再也沒有實施下去的可能。
上一輩子安城輸在心太軟，那麼這一輩子他再也不想重蹈覆轍。
他不能對別人心軟，同樣要對自己下得去狠手。
想到這裏，他腳步微微一轉，往出來的地方走去。
很顯然，那地方的每個人對他都沒有幾分歡迎。
好在管家老先生在聽完他所謂的失憶以後，還是半信半疑地遞給他一張紙條，上面是鍾明西這具身體的地址。
不管如何，這已經足夠了。
他所需要的，只是一個安身之所而已。
至於其他的，他完全相信自己可以憑藉著這一身老戲骨來換。
這樣想着，安城捏緊了之前拿到的u盤，很明顯裏面就是要試鏡的片段，他需要將這些東西爛熟於心，就好像是設身處地地重新活在那個年代，只有這樣他方才能有捲土重來的機會。
太多事情只有那麼一兩次可能，機會永遠不會重來第二次，安城比誰都明白。
祁嚴給的錢不多不少，卻是正好足夠讓安城給這具身體倒騰出一些花樣來。
剩下不到三天的時間裏，他先是將自己關在屋子裏頭看了一整天的劇本，將那本並不厚的劇本看了個滾瓜爛熟，然後就開始琢磨祁嚴的念頭。
老實說，這一回祁嚴選擇的題材，並不算是當下特別討喜的——
《莫忘》的男主角是錢氏家族的三老爺，他本是風流的性子，最大的愛好就是玩女人，然而錢氏家族經歷了一場變故，原本的買賣做不成了，眼看着就有整個破裂的危機，就在這個時候，錢氏三老爺站了出來，然後憑藉一己之力力挽狂瀾。
他為人狠辣卻又不失風度，在商界裏頭如魚得水。
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一個姑娘，這姑娘是錢家的老對頭劉氏家族的閨女，沒成想錢影聲居然就看上了這位閨女，說什麼都要把人給娶進家門。
這一下錢氏家族差點直接分崩離析，所有人都在指責這位錢影聲的不是。
只是錢影聲最開始下刀子的人，並不是旁人，而是那位姑娘的大哥——
劉青林，也就是劉氏家族的掌門人。
這次事情就大條了，因為錢氏和劉氏又一次因為這件事勢不兩立起來。
在這個事件中，有一個小人物佔據最重要的角色，那人就是翔子。
翔子是一個標準意義上的混混，他為人圓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攪混水。然而這一回他被錢影聲買通到劉氏去當夥計，目的就是為了兩邊傳遞消息，簡而言之就是個商業機密的小偷。
在民國時候，這種手段雖然下作卻也並不算不行，而男三號就是這位翔子。
開始順風順水的牆頭草，最後不過以一個被劉青林亂棍打死而告終。
算是小人物的悲劇。
安城很久沒有接過這樣的小角色了，他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來這位翔子有什麼出彩的戲份，也難怪早就內定男一號的顧玄肯將這個便宜人情賣掉。
他想不出出彩的地方，估計觀眾也想不出來，尤其是這樣的電影本來就是塑造一個英雄——
錢影聲。
安城看得出來，這次祁嚴對顧玄可算是下足了本錢，乾乾脆脆地拿出一部電影來捧人，甚至於不惜讓其他人全部來做配角。錢影聲實在是太有魅力，又符合當下的“男人不壞，女人不愛”，估計一出場就能賺盡了鏡頭。
要怎麼不動聲色地從這人的光環下頭搶鏡，成了眼下安城最鬧心的事情。
不得不說，自己這具身體有一個好處，就是本錢不錯。
鍾明西的長相算是上乘，在演藝圈也算是出類拔萃的，更何況他還有一把好嗓子。
安城有這個自信，將這一大堆優點再配上自己的戲感，拿到這個角色並不是什麼很費力的事情。
只是安城需要先去做一些改變……
從造型師那裏出來，安城滿意地轉了一圈，看清了自己現下的形象。
之前鍾明西走的是偶像派的路子，可惜現下白面小生太多，以至於根本看不出半點特長來，現下被安城自己這麼一搗鼓，頭髮棕黑色微微上翹，映着那一雙本就帶一點外國情調的眸子更具幾分風情來，再加上那微微的不羈，實在是尤為適合這具身體。
每個人都需要將自己最好的狀態顯示在人前，安城明白得很。
所以說這種花了一堆錢打腫臉充胖子的事情，安城一邊心疼到滴血一邊若無其事地做着。
人么，總要有前期投資的。
當下的鐘明西簽約的公司並不是精娛傳媒，上輩子的安城倒是在那裏的。
他太清楚精娛的規矩，有背景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能不能賺錢，不能賺錢的藝人一律簽c約，基本所有的東西都被公司攥着，連人權都沒有更別提大聲說話的權利。
安城看的明晰，他再反觀鍾明西現在簽約的地方——
映像娛樂。
這倒是個好地方，只可惜每年藝人太多，以至於三六九等分了個徹底。
想要翻身簡單，只有一朝走紅。
試鏡的那一天終究還是到了。
安城大清早就將自己弄起來開始倒騰，然後打了輛車往精娛傳媒趕。
到了地方和前台說了來意，前台看着名不見經傳的鐘明西也沒幾分熱忱，心知又是一個分母索性直接將人引到了旁邊的電梯上示意他自便。
然而安城卻是對這地方太熟悉了，奮鬥了大半輩子的地方，想不到一朝回來，竟是成了眼下的身份。
精娛傳媒的五層很快就到了，安城被人引着到了一間試衣間去試裝，這是一間公共的試衣間，很顯然是因為他並不是什麼大牌。
他將那一堆衣服翻了翻，然後翻出一件不怎麼起眼的黑色長衫來，那長衫看上去有幾分落拓，卻是正正好好符合了翔子的氣質來。
“準備一下，祁導和顧先生一起來了。”外面傳來工作人員小聲的話音。
安城眉眼之間幾乎絲毫未動，只是自顧自地在那兒將衣服穿好，這才走出門來問道：“請問現在可以試妝了嗎？”
“坐吧。”負責這批小演員試妝的是趙姐，一頭利落的短髮，看上去精明強幹。
平時安城也沒怎麼見過這人，此時卻也客客氣氣地看了一眼名牌微微一笑：“多謝趙姐。”
“我告訴你啊小夥子，”趙姐樂了，伸手揉了揉安城的頭髮：“你這會和我說什麼都沒用，進去了以後對祁導客氣點，祁導還是公平得很。”
“謝謝趙姐，我明白了。”鍾明西本就是一張討喜的臉，此時加上安城發自心底的笑意，讓人看着就平添了幾分舒服。
趙姐看了安城半天，終於還是搖搖頭：“你試鏡的是哪個？”
她在心底將所有的角色過了一遍，到底也沒找出來哪個有如此良善溫和的一張臉。
安城由着趙姐動作利落地給他打粉，一邊淡淡言道：“是翔子。”
“翔子？”趙姐手上動作微微一僵，沒有再說下去，她只是猶豫着拍拍這個討人喜歡的孩子的臉問道：“你要化成什麼樣？”
“稍微……狼狽一點吧。”安城表面上有些猶豫，心底卻是篤定的很。
趙姐瞬間瞭然，這孩子怕是想演翔子被打死的那一幕，雖然悲情了一點，卻也容易表達。
“那一幕不少人都想試鏡，”趙姐念着安城之前那一聲客客氣氣的情，忍不住問道：“你要不要換一個？”
安城這次沒有猶豫，只是笑了笑道：“我就準備了一幕，謝謝趙姐。”
女人搖了搖頭，似乎是有些可惜，但還是快手快腳地給安城把妝化了，這鐘明西皮膚底子好，也不用上太多粉撲，整個化妝過程簡單得很。
也就是因着這個緣故，安城化好妝走出門去的時候，正正好好和迎面過來的顧玄和祁嚴撞了個照面。
他的腳步微微一僵，這才意識到自己現下是鍾明西，而非那個與顧玄生死不能相見的安城。
物是人非事事休最可怕的一點是，當一切重回，我們甚至不是當初的那個自己。
安城在心底涼涼笑了一聲，然後平靜無比地走過去客客氣氣問好：“顧前輩，祁導。”
“今天中午吃點什麼，在這兒的話就將就一下。”祁嚴的聲音依然很涼，卻帶着一種入骨的溫和來。
很明顯，他並不是在和自己說話，安城心底明白，卻也沒動聲色。
倒是顧玄非常體貼地伸手輕輕拍了拍安城的肩膀：“明西辛苦了，試鏡加油。”
他的笑容極為真實，帶着一種前輩對後輩打心底的關心，不得不說倘若鍾明西就是那個二十三歲世事不知的青年，想必真的要被這樣的關懷而感動起來。
只可惜鍾明西依舊是那個外殼，裏面卻換成了一身老骨頭涼薄如斯的安城。
又是一次，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