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縱火
明明仍是白天,此時的天空卻被黑潮完全遮蓋。隨着雷聲漸響,那片黑色遮掩下的紅芒越來越亮,宛如一個紅色的惡魔,靜靜等待着人間厄運的降臨。山谷中聚集的魔族修士越來越多,賀雲卿站在最外圍,忍受着高階修士的強烈威壓。最後還是明輝看不下去,輕輕一揮將他送了出去。
賀雲卿從未見過這個樣子的明輝。縱然只是一襲白衣隨意地站着,卻擁有不遜於任何人的氣場。他眸光沉鬱,嘴唇輕抿着,蒼白的臉孔仍是平靜的,可賀雲卿卻在其中看到了強烈的肅殺之氣。
山谷外,滿坡的莎娑草葉片已經變得暗淡,黑鴉自上空飄過,更添了一絲詭異的氣氛。賀雲卿御劍穿過城門,卻見城門□□發出了激烈的爭吵聲。
冷靜地聽了幾秒。
下一刻,不顧眾多魔族修士驚詫的神情,賀雲卿拔劍,利落地斬去那魔修兩條手臂,再收回劍。
“危言聳聽,這是一罪。趁火打劫,又是一罪。”
城門處的喧鬧聲戛然而止。
賀雲卿靜靜往前飛,黑色的遮掩下,無數罪惡在悄悄誕生。若是看到了,賀雲卿也會順手幫着解決一兩個。他的想法很簡單,明輝和那些魔族高手聚集起來,必然是為了解決這所謂的黑潮,那一刻他凝重的神情還印在賀雲卿腦海,他實在不願看到,明輝努力維護的魔族和平,竟然在暗中被人破壞。
無論如何,那人是努力的。
接近傍晚時,賀雲卿正打算飛回原處,卻在半途看到遠方一片火光,看方向似乎是那藏書閣的所在。賀雲卿調轉方向,立刻向那處飛去。
果然,藏書閣一樓已經被火焰吞噬,二樓三樓也快要被波及。賀雲卿雙目一凝,依稀在火光中看到一個黑影,沒有絲毫遲疑,他拔出劍來,一道滿含劍意的劍氣便衝著那黑影砍去,那人似乎沒料到這時候還有人偷襲,躲閃不及之下,終是露出真容來。
“人修?”那人驚呼出聲,竟不覺賀雲卿第二道劍氣已經靠近。
賀雲卿注意到,這人雖有金丹後期的修為,但靈氣明顯有些輕浮,且面龐紅腫,全然沒有修士苦修后隱隱帶着的仙氣,反而顯得粗鄙不已。
一劍將那人挑到一邊,賀雲卿運起出雲變第二層的玄水變,引火為水,頃刻間,那隱藏於熊熊烈火中的藏書閣真身終是露了出來。第一層顯然已經有些燒壞了,周圍的空氣中瀰漫著燒焦的氣味。第二層第三層不知如何,但這樣的大火,對於閣內藏着的書而言,無疑是一種巨大的破壞。想及此處,賀雲卿便狠狠踢了那人一腳,那人承受不住,滾了老遠,卻畏懼賀雲卿的劍,不敢逃。
賀雲卿足足運了半刻鐘,大火才漸漸熄滅。
賀雲卿看着空無一人的藏書閣,微微皺眉。
無論如何,這藏書閣中擺着的均是魔族歷代大能遺傳下來的至寶,每一本拿出去均是當世罕見,如今在這魔族遭遇為難的時候,卻被宵小之徒肆意毀壞,真不得不讓人喟嘆。
賀雲卿蹲□來,與那人目光平視:“誰派你來的?”
那人拚命搖頭:“沒人派我來,是我自己要來的!”
賀雲卿冷笑一聲,手指一動,那人便覺得自己的手指被一股巨大無比的力量生生擰斷,他甚至連叫都叫不出聲來,只能沒氣兒似的哼哼兩聲。
賀雲卿又問:“是誰派你來的?”
“沒,沒人……”那人咬着牙,強抑住眼中的怨毒之色,故意裝出平靜的模樣:“你是人修,如何管到我魔族身上?”
賀雲卿還欲再逼問兩句,卻見那人唇角不知何時勾起一絲得意的笑來。賀雲卿耳朵輕輕一動,下一刻,他身形暴起,手中的劍毫不遲疑地揮向了身後。“哐當!”,雙劍在空中相遇,濺起明亮的火花。待身後人影戰意消散,賀雲卿方才收起劍勢,轉過身來。
而那原先被賀雲卿拷問的人,此刻卻如同一隻敏捷的兔子一般騰空而起,倏然便躍到來人身前,雙手抱着來人的腿,整個身子伏在那人腳上,嚎啕大哭:“連城副殿主,此人縱火燒毀藏書閣,我勸阻不成便也罷了,此人竟下毒手將我手指擰斷!”
這人絕了!
賀雲卿心中默默嘆服着,搬弄是非顛倒黑白的能力真是強大無比。難怪修為不夠卻被派出來進行焚燒藏書閣這般偉大的任務。他心中也在責怪着自己有些以貌取人。這人看似圓滑怕死,卻自始至終不曾將由誰主使泄露出半分,甚至能在手骨盡斷的情況下倒打一耙……若不是這個大陸僅看重修士實力,這位仁兄將來必然是有大發展的。
名為連城的副殿主冷冷瞥了那人一眼,將那人身子扯開,旋即便將視線對準了賀雲卿:“人修?”
賀雲卿同樣也在觀察着連城。這人外表只有二十五六歲,一雙眸子含着精光,步履紮實,一看便是不好對付的角色。
賀雲卿似笑非笑地掃了一眼那趴在地上的人,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那人微微勾起的唇角。見賀雲卿瞧着他,那人身子縮了縮,收起了心裏的得意。
“若我說,不是我做的呢?”賀雲卿解釋道:“我不過築基後期的修為,又是如何將這位金丹後期的道友手骨擰斷?”
連城冷冷道:“剛才那一劍,遠超築基後期。何況你身為人修,竟在魔族境內肆意妄為,僅是這一點,我就有理由懷疑你。”
賀雲卿面色也沉了下來:“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有做,也絕無破壞魔族至寶的意圖。若是你堅持你的判斷,那我們也只能一戰了!”
連城冷聲道:“那便一戰!”
賀雲卿與連城俱是劍修,賀雲卿知他難纏,便也沒有隱藏修為,渾身劍意外放到極致,劍芒飛閃間他整個人與劍融為一體,氣勢驚人。連城作為劍修,劍勢劍招均不弱於賀雲卿。二人在藏書閣外的空地上激戰良久,劍光相遇后又分開,氣勢一層一層逐漸攀升,運劍而起,四周飛沙走石,捲起千層氣浪。
“砰!”連城飛身而起,賀雲卿便見千道百道劍光如流星般向他急速飛來。賀雲卿面色一凝,將全部劍氣凝成一條線,橫着擋住了連城這一擊。
連城面色不變,沉聲道:“你是我遇到過的同輩之中最為強大的劍修。”
賀雲卿同樣凝視着他:“你也是我遇到的同輩之中最強大的劍修。”
話音剛落,二人又開始了另一番激戰。劍氣相遇,劍影相撞,層層疊疊,誰也奈何不了誰。
賀雲卿耳朵驀地一動。
連城擊過來一道劍氣他並沒有躲閃,反倒是轉身向後,揪住了那逃跑的人。也因此,賀雲卿的後背生生受了連城這一擊,劍氣入肉,竟在賀雲卿背上印出一道巨大的血痕來。
賀雲卿卻是不顧傷痕,逕自揪住那想要逃跑的人,在那人體內注入幾道靈氣,頃刻,那人便被定住了一般,一動也不能動。
賀雲卿抬頭看着連城:“還要再來么?”
連城沉聲道:“我願意信你。劍修均是獨行高傲之輩,你劍中滿是正道劍意,自不會做此般宵小之事。但不將你拿下,我難以向執法殿交代。”
“那就是還要戰了?”
連城輕輕搖了搖頭:“不必,此事還未查清,你二人均需跟我走一趟便是了,待事情查清,你們脫了嫌疑,這事才能了結。藏書閣中存書珍貴無比,今日既無人監視,又有人縱火,定是有人趁着族內大亂妄圖從中興風作浪。”
賀雲卿吞下一枚療傷的丹丸,想了想,從儲物戒中取出那枚菱形標牌:“若是我有這個呢?”
連城一直波瀾不驚的面上,此刻卻是露出幾分驚疑不定來:“你怎麼會有……難道,你竟是尊主的……”
“男寵”二字顯然很少被連城提及,他試了幾次,都沒有將那兩個字吐出來。賀雲卿甚至注意到,一直保持冷然姿態的他耳垂竟是微微有些泛紅。
殊不知,連城只是心內感慨,如此強大的劍修竟如那些骯髒不堪的男子一般行那種事,更為賀雲卿那正氣十足的劍意暗暗可惜。
他雖崇拜尊主,卻也欣賞面前如清風朗月一般的劍修。身為執法殿副殿主,連城平日也曾見過那些褻玩男寵的修士,俱是花心風流聲名狼藉之輩,那些侍候的男子,也俱是賣乖討好惹人生厭。似乎是下定決心一般,連城道:“在尊主身邊……終究不是長久之事,你既走劍之一途,還是專心致志的好。”
儘管連城的話說得無比隱晦,賀雲卿還是聽明白了。他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多謝你。”
“不必客氣。”連城擺了擺手。擺脫了那個讓他難以啟齒的話題,連城又恢復了原先冷然嚴肅的模樣,“你既有尊主的令牌,便可以先離開。”
賀雲卿指了指那頭耷拉着腦袋的人:“他呢?”
連城道:“自是帶到執法殿關押起來,這人在我二人相鬥時逃開,很是可疑,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我要好好盤問一番。”
他這麼一說,賀雲卿就笑了。
連城面色一紅。
老實人說起冠冕堂皇的話來,倒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啊!
經歷了藏書閣前一段風波之後,賀雲卿回到了樓閣。明輝自然沒有回來,賀雲卿想及天空鋪天蓋地的黑色和魔族人心惶惶的景象,心中不由得有些為明輝擔憂。
但他僅是金丹期修士,戰力雖然不錯,卻很難在那樣的場合下發揮作用,那些修士中,便是最差的元嬰期後期修士,也足以將賀雲卿輕鬆抹殺。
一連半月,明輝都沒有再出現過。
天空之上的黑色卻沒有一絲緩和的跡象,幽深而可怖,幾乎要將人徹底淹沒。紅芒漸漸透過黑影,灑落地面。
植物和妖獸,以及沒有靈力的普通魔族,就好像一夜之間受到感染一般,越來越灰敗。從第十五天開始,賀雲卿便陸續聽到了魔族死亡的消息,人數也從一個兩個變成了幾百上千個。
一個月之後,天空中的黑色卻漸漸轉淡,門前的莎娑草也奇迹般地褪去了枯敗的色彩,漸漸恢復了紫色的模樣。
不知為何,賀雲卿心中的不安卻越來越濃。
自山谷中一別,他始終沒有見到明輝,那人就好似平白無故地消失了一般。賀雲卿也曾折返回去,但那山谷好似籠罩在一層薄霧之中,看不清楚本來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