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生不息(上)
除夕剛過,奴才們才得閑,二房突然發生一件了不得的事情,詹府上下連帶着四房主子們的心都提了起來。
這事兒要從去年開春說起,詹府的二爺詹祺好福氣,大婚當日一遭兒領回來兩個美嬌娘!若說這兩位姑娘不僅長得貌若天仙,還是親姐妹,一嫡一庶,分別以正妻貴妾的身份跟了詹祺。別的爺們聽說不知如何艷羨詹府二爺,同樣是送聘娶妻,人家詹家二爺就一遭兒娶倆!
再說這嫁給詹二爺的葉氏姐妹,雖說她們親母不同,但二人的關係卻甚過親生姐妹。大姐葉香玉是嫡出,成了詹府正經的二奶奶,妹妹葉氏則自然成了姨娘。嫡出姐姐除了新婚之夜和詹二爺同房,其餘的日子盡讓她妹妹隨意霸佔她男人。這位嫡姐異常大氣,竟從沒因這種事兒吃過醋;不僅如此,但凡葉香玉從長輩那兒得了什麼好東西,亦是悉數分給她的妹妹葉姨娘。倆姐妹相親相愛的故事令人好不羨慕,詹府也便出了一段娥皇女英的佳話,一時間在京城內外流傳開來。
今天的事兒就出在這兩姐妹身上。話說這詹二爺大婚也快一年了,葉姨娘的肚皮竟比她嫡出姐姐的爭氣,率先懷了身孕,且至今已九月。本來詹府的老爺太太們都盼着年後頭一樁喜事從她身上出,結果今兒個葉姨娘突然摔倒,大出血死了。若說孕婦不慎跌倒以致流血身亡的,也有先例,不算什麼稀奇。然這位葉姨娘死的怪蹊蹺的,她就在死在她嫡姐的房間的正門口!
兩姐妹共侍一夫,妹妹先懷孕搶了風頭后就死在姐姐門口死,怎能叫人不生疑?葉氏親姐妹之間真的如傳聞那般親密?
別說外頭的人多好奇了,連詹府裏頭的人也都好奇。詹府的下人們就着這事兒嘰嘰喳喳的聊開了,連四姑娘的房裏頭也不例外。
繆嬤嬤給發熱的四小姐擦了汗以後,走到外間繼續跟花兒和小豆子圍着炭火盆子閑聊。
小豆子伸脖子往裏看,問嬤嬤:“四姑娘可好些沒有?”
“唉,身子比這炭火都熱,暮雪那丫頭看着呢,今晚咱們都得睜大眼仔細的照顧着。”繆嬤嬤囑咐兩個小丫頭道。
小豆子和花兒連忙點頭,花兒拾起炭盆邊上烤熟的花生,一邊叫燙一邊剝開來討好似得遞給繆嬤嬤。“嬤嬤,快和我們說說,二房那事兒……後來呢?”
繆嬤嬤嘿嘿笑了兩聲,花兒這一問還真激發她體內的八卦潛質,開嘴兒說道:“最最叫人害怕的是二奶奶後來那麼一招,她見那葉姨娘一咽氣兒,立馬就叫人來剖腹娶子。那老大夫活了五十餘載頭次聽說這樣的話,當時就傻眼了。得幸有人瞧見那孩子似乎露頭了,接生婆趕緊盡全力將那孩子撤了出來,竟是個哥兒。哥兒全身憋得通紅,愣是不哭不叫,後來好容易掐出聲,哭的極小,沒什麼力氣,大夫說是在娘胎里憋着了養一養就好。我那老妹子和邱嬤嬤這會兒子正照顧他呢,估摸今晚也跟咱們一樣,睡不了了。”
花兒聽到剖腹取子那兒就憋了話,好容易忍到繆嬤嬤說完,趕緊說話:“我的天哪,剖腹取子!這是人乾的事兒么,更可況葉姨娘可是她親妹妹啊!嘖嘖……死了肚子還要被破開,真可憐!”
“你懂什麼,許是二奶奶就是為了要孩子呢,古書上不就說有哪個帝王是剖腹而生么,可見剖腹生下來的都是能人。”小豆子腦子快,嘴巴更快,故而說話常常不經大腦。
繆嬤嬤啐她一口,罵道:“從哪兒聽來的妖魔邪道?等你將來生孩子的,叫人剪開肚子試試?”
“哎呦,好嬤嬤,我也就是隨口說說,我當真覺得那個葉姨娘可憐,死得不明不白的。”小豆子俏皮的繞到繆嬤嬤身後,摟着嬤嬤的脖子撒嬌。
繆嬤嬤扛不過她,轉臉就笑了,囑咐小豆子和花兒不許到出亂說,什麼話到此就為止了,省得將來謠言傳大了,她們一準兒挨大太太的責罰。
“咳咳……”
裏屋傳出咳嗽聲,緊接着就聽見四姑娘身邊的大丫鬟暮雪沖外頭喊:“姑娘醒了,打些熱水來。”
繆嬤嬤趕緊吩咐花兒去打水,另叫小豆子去廚房把鍋里熱着的燕窩粥端來。繆嬤嬤則理了理衣裳,打起耳房的帘子,叫醒了韓嬤嬤,倆人一遭兒進了四姑娘的屋子。
四姑娘清玉已經被暮雪扶起身來,半倚在床邊,兩個臉蛋子燒的紅彤彤的,別處和它比,越加顯得慘白。儘管暮雪一直照看着,時不時地用沾水的棉花給四姑娘潤嘴,四姑娘的嘴仍是乾的起皮。此時,四姑娘半垂着頭,目光落在綉着的嫣紅牡丹的錦緞被面上,有些獃滯的。
繆嬤嬤覺得四姑娘這張臉有些不對勁兒,以往她醒了總會皺眉頭叫着難受哼哼兩聲,今天卻奇怪了,一副死氣沉沉模樣,加之她披頭散髮的,咋一瞧真像個冤死的女鬼。呸呸呸!繆嬤嬤心裏喊着,她這是怎麼了,可不能咒自家姑娘!
奶娘韓嬤嬤臉上已是兩行淚,她慈愛的湊到自家姑娘身邊,摟着她心疼道:“我的好姑娘喲,可叫你受苦了,都怪這該死的風寒病,跑誰身上不好,偏偏上了咱們最精貴的四姑娘的身!”
四姑娘眼珠子微微活動,疑惑的目光落在韓嬤嬤身上。
繆嬤嬤一瞧有門,趕緊笑着過來勸慰。這功夫小豆子已經端來燕窩粥,繆嬤嬤趕緊端着親自吹溫了喂四姑娘。匙送到嘴邊了,四姑娘猶豫半天,方張開嘴咽下米粥。繆嬤嬤和韓嬤嬤、暮雪等見四姑娘終於肯吃東西了,樂得了不得,既是有胃口了,足以說明四姑娘的病快見好了。
繆嬤嬤也高興,一邊喂姑娘粥一邊柔聲勸道:“這煮粥用的燕窩是今兒大太太現巴巴打發人送來的,這可是宮裏今年新賞的,一共才三斤,大太太留了一斤給老太太,一斤給了二房,剩下這斤足有八兩送到姑娘這。太太說了,不管是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只要四姑娘肯吃,她都能給你弄來。”
“咳咳……”
暮雪趕緊遞上帕子,掩住四姑娘的嘴,另一手輕輕撫着她的後背。暮雪憂愁道:“這大夫開的葯都吃了七天了,咳嗽就不見好。”
“別說咳嗽,這發熱的癥狀也沒好轉。”韓嬤嬤握着四姑娘的手,感覺自己的掌心熱乎乎的跟個小火爐似得,可見姑娘的燒還沒退。
“庸醫!”繆嬤嬤氣呼呼的罵道,隨後和和氣氣的安撫姑娘道:“姑娘安心,明兒我就去和太太說,請她給咱換個好點的大夫。”
四姑娘聞言抬起頭,眼睛盯着繆嬤嬤,微微動了動眼珠子算是打量她,許久,她方緩緩地開口,聲音極為沙啞細小。“剛剛是你說的,孩子還活着?”
繆嬤嬤一愣,想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四姑娘說的是她剛才在外間碎嘴的事兒,趕緊賠禮道:“好姑娘,我發誓以後可管好這張嘴,再不敢大聲嚷嚷的擾你清凈。”
四姑娘似乎沒聽見繆嬤嬤的道歉,依舊緊緊地盯着她,重複剛才的話:“孩子還活着?”
繆嬤嬤被四姑娘緊追不放的眼神兒嚇得半死,混亂的點頭,急急道:“活着,活着,我那老妹子趙嬤嬤親口和我說的。”
四姑娘聽見趙嬤嬤三個字,眉頭微微一皺,轉眼間就要挪動身體,上半身卻不小心的面朝下懸在床邊。暮雪等見狀,緊張的了不得,趕緊扶起四姑娘,將其穩妥的安置在床上。
“姑娘病重,可不能亂動。”暮雪輕聲勸了勸,轉而蹙眉打着奇怪的眼色看向韓嬤嬤和謬嬤嬤,那二人也帶着同樣疑惑的看着她。暮雪勸四姑娘喝下藥,伺候她睡著了,方放下床幔,和繆嬤嬤等出去。
韓嬤嬤納悶問:“咱們姑娘撞邪了?”
“呸呸呸!有沒有好話!”繆嬤嬤推搡一把韓嬤嬤,叱道:“不許你咒姑娘,我看姑娘是燒糊塗了,要不她怎麼會突然關心葉姨娘的孩子,姑娘以前可看不上她的。暮雪,你說呢?”
暮雪搖搖頭,她也不知道。她總覺得姑娘什麼地方什麼變了,卻說不清楚是什麼變了,不過姑娘病重,熱的頭暈腦脹的說些反常的事兒也在情理之中。
夜色漸晚,三人安排好輪班,各自安歇去。
次日一早兒,韓嬤嬤叫醒四姑娘吃藥,隨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發現燒退了。韓嬤嬤喜極而泣,趕緊告訴別人。一傳二,二傳十,不大會兒功夫蘭幽苑僕從都知道了,上下皆鬆了口氣。
小豆子受命從廚房端來幾樣素淡的飯菜,才擺了桌,就聽見繆嬤嬤問四姑娘昨兒為何問葉姨娘孩子的事兒。不等四姑娘回答,小豆子快嘴道:“姑娘,那位哥兒今早兒沒了。”
“你說什麼?”四姑娘不知哪來的力氣,立時推開了繆嬤嬤,直撲向小豆子,她抓着小豆子的肩膀,粗喘着氣流淚問:“孩子——真的死了?”
“嗯,剛才在廚房聽紅衣姐姐說的。”小豆子點頭如搗蒜,可憐巴巴的看着姑娘,不明白自己哪兒說的不對。
四姑娘猛然鬆開了小豆子,冷笑一聲。眾人見狀,趕緊湊上前去,謬嬤嬤和暮雪第一個扶住四姑娘,正要詢問四姑娘為何突然激動,便覺得臂彎一沉,就聽見身邊的丫鬟們大呼“四姑娘暈倒了!”。
眾人頓亂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