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不明
怎麼回事?
怎麼會這樣?
不是說治傷嗎?怎麼反而成了被劫殺一般?
“…我們不知道,我們不知道….”
屋子裏兩個神情幾近癲狂的隨從咚咚的叩頭,口中反覆這句話。
跟進來的顧先生景公公一是被這現場震驚了,二也是被這兩個隨從的反應震驚了。
這兩個隨從是跟着他們一路從城外殺進來的,別說見個血了,就是面對幾十人廝殺也是面色不變的。
怎麼現在如同受了巨大的驚嚇神魂癲狂了?
難道宮裏真還有別的埋伏趁機劫殺了晉安郡王妃?
“早說多讓幾個人跟着的。”景公公說道。
“這個時候也不該亂跑的。”顧先生皺眉說道。
“不是被人劫殺的。”景公公說道,指着另一邊躺着周箙。
周箙的身上也是染滿了血,衣衫凌亂。
景公公疾步過去。
“殿下,周公子沒事的。”他說道,神情帶着激動,“你看,你看,他的傷口竟然好了。”
他伸手拉開周箙的衣衫,將胸膛展露大家面前。
胸膛幾個明顯的刀口,但那隻射入心口的致命箭已經沒了,甚至都看不出箭傷的痕迹。
“人送來時已經涼了的”
“殿下你摸摸,周公子身上熱騰騰的。”
晉安郡王手撐着地慢慢的站起來,但卻視線半點沒有看周箙。
誰管他怎麼樣,他是涼的,還是熱的,又有什麼關係。
他有些踉蹌的走近程嬌娘。
景公公不說話了,轉開了視線。
他是殺過人的人,人是死是活,一眼就能看出來。
眼前這個躺在血泊里的女子已經沒有了生機。
晉安郡王伸出手,卻顫抖着不敢碰觸眼前的人。
“哪裏都是傷。”
李太醫爬進來了,哽咽說道。
“都是傷。”
哪裏都是傷,都是傷,躺在地上就像一個破布娃娃,一動就散了。
騙子!
騙子!
“方伯琮,我想和你好好的活着,所以,我必須去做一些事。”
“你有你該做的事,我有我該做的事,我不是隨意的不在乎自己,不在乎你,也不是不信你,有些事只有我能去做,我也有一定的把握才去做的。”
騙子!
你不是說你有把握才去做的嗎?你不是有把握嗎?
我信你的,我信你的,才讓你去做的,你看看你做了什麼?
晉安郡王看着自己的手,才碰觸了她一下,就染上了血,好多的血。
你看你做了什麼?
你騙了我,你騙了我!
我那麼信你,你卻騙了我,你根本就做不到。
他埋下身子,頭就貼在這一片血水中,嗚咽至無聲。
……………………………………….
天光大亮,街上一隊隊的兵丁穿行,京城的大街上不見往日的繁華熱鬧,透着深秋的肅殺。
秦侍講從其中穿過,對這些兵丁他不陌生。
這些都是府尹手下的兵丁,皇城以及京城被衛戍軍把持,而城中則交給了府兵們。
這當然不是對府尹多麼信任,如果不出所料的話,昨晚進了皇城的府尹大人此時是出不來了,自有新人接替了他的職責。
這不過是剛剛開始。
秦侍講邁入牢房,牢房裏人滿為患,到處都是呻吟聲哭喊聲。
昨夜混戰後街道上的死屍已經被清理了,那些受傷的被抓的都關在就近衙門的大牢裏,等待着死或者被發配充軍。
“十三!”
秦侍講一路尋過去,在幾個隨從的引路下終於看到要找的人。
牢房裏或躺或坐着十幾個人,秦弧坐在其中格外的顯眼。
“十三。”秦侍講喊道,衝進去,“哪裏受傷了?傷到哪裏沒有?”
秦弧卻依舊低着頭坐着一動不動,任憑秦侍講詢問翻看。
沒有刀劍外傷,看衣服的磨損,應該會有跌打筋骨傷。
隨從說是在街上被衝散的,當衛戍軍佔據優勢的時候,府兵們就放棄了抵抗。
原本就沒想到會有衛戍軍進城,再加上衛戍軍的弩箭飛射,這些緝盜放火維持治安的府兵那裏見過這種場面,頓時便散了。
身體上沒有受到致命傷,心裏的傷估計會不小。
沒想到最終還是失敗了,人算不如人算。
“十三,沒什麼。”秦侍講拍拍他的肩頭低聲說道,“我們回家去。”
秦弧依舊不動。
“十三你怎麼了?”秦侍講皺眉問道。
秦弧抬起頭。
“我想不明白。”他慢慢說道。
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敗?
想不明白為什麼最後時刻衛戍軍會突然站到晉安郡王這邊?
是啊,真是想不明白。
其實也沒什麼不明白的,小瞧他了,原來經營的比他們知道的還要深,或許是從留在京城當送子童子的那一刻就開始了。
不過這些話不是在這裏說的時候,秦侍講拍拍兒子的肩頭。
“我想不明白。”秦弧依舊說道。
秦侍講皺眉,察覺兒子的不對了,一個隨從附耳低聲說了幾句話。
周箙……
原來如此。
“秦弧。”秦侍講皺眉,抓住秦弧的肩頭,讓他看着自己,“你要是不明白,那你真是讓父親太失望了,難道你真的不明白嗎?”
難道你不明白道不同不相為謀?
難道你不明白你姓秦他姓周?
黨爭朝爭,生死存亡,難道你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
秦弧抬頭靠着牆笑了。
“父親。”他說道,“我就是因為太明白了,所以才不明白啊。”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沒有射中我。”
“我也不明白我為什麼會射中他。”
“我明明是想要為他們好的,我明明是想要幫他們的,可是為什麼,結果會這樣?”
秦侍講有些無奈又有些惱火。
“那是因為他不明白。”他低聲說道,不願意在這裏再多說,沖隨從們擺擺手,“帶公子回去。”
秦弧被拉了起來。
“他不明白?”他依舊喃喃。
秦弧的眼前浮現夜色里倒下的身影。
“我用的是專門射人的扁箭,這種箭不是為了破甲不是為了貫穿,而專門是為了殺人。”
他抬起手按向自己的心口。
“這種箭射入人體內,就是要一路傷,傷皮傷肉傷血傷筋傷骨,挨到什麼傷什麼,刺破鑽裂……”
這是專門殺人的箭。
他不明白,他不知道,他為什麼不躲。
那麼多次,他都不肯故意認輸給自己,為什麼偏偏要是這一次故意的認輸!
為什麼偏偏是這一次!
他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也不明白我要做什麼,他只明白不能把箭射中我。
他只明白這個,他只明白這個。
周箙!你狠!你狠!
…………………………………………………..
耳邊有哭聲傳來。
不,又不像是哭聲,因為太難聽了,是嗚咽吧,似乎要哭又哭不出來那種。
有什麼好哭的,他最討厭聽到別人哭了。
不就是中了一箭嗎?中了就中了,死了就死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周箙用力的睜開眼,光線刺目,他又不得不立刻閉上。
怎麼回事?
天亮了嗎?
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嗎?
周箙再次睜開眼,看到身旁站着的人。
沒錯啊,還是那個顧先生,還是那個景公公,所以,現在還是在城門外嗎?
周箙用力的撐起身子。
“現在怎麼樣了?援兵還是沒來嗎?”他問道。
他的話音才落就見顧先生和景公公跳了起來。
“你!”景公公尖利的喊道,神情驚愕如同見鬼。
“你怎麼,你怎麼起來了?”顧先生亦是同時喊道。
不起來,還躺着嗎?
周箙皺眉,他跟晉安郡王身邊的人不熟,這兩人看起來古古怪怪的,他不再理會低頭看自己,頓時也嚇了一跳。
滿手的血,身上也是血。
難道受傷這麼重嗎?
他忙伸手去按自己的胸膛,胸膛敞開着,露出其上幾處刀傷,一按就疼。
這也不算什麼,這種皮肉傷他在西北多得是。
不待他再看,有人撲過來,幾乎將他按倒在地上。
“你好了?你好了?你竟然一點事也沒了?”李太醫嘶聲喊道,一面伸手在他身上亂摸亂按。
周箙抬腳將他踹開。
“幹什麼?”他沒好氣的喝道。
重新坐起來,看着一旁顧先生和景公公比適才神情更驚愕的看着自己。
“你竟然,真的,好了?”景公公慢慢說道,“還能有力氣把人踢開….”
別人不知道他再清楚不過,當周箙中箭,是他將他拉回來的,習慣性的就先斷了下生死,一摸前心后心,他就知道個大概了。
撐不過昨晚的,見不到今天的太陽的。
可是,可是,現在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
他猛地轉頭看向那邊,看向那個躺在地上形容詭異的女子身上。
周箙也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頓時人就呆了。
室內陡然響起一聲大叫。
“周公子,周公子。”
顧先生和景公公立刻左右撲過去抱住周箙。
“別過去,別過去。”
過去倒沒什麼,只是晉安郡王還在跟前,萬一傷到郡王就糟了。
“她怎麼了?她怎麼了?”周箙一邊掙扎一邊不停的吼道。
“這要周公子你啊。”顧先生也吼道,“王妃殿下到底是怎麼給你治傷的?怎麼你好了,她死了?”
她死了?
周箙身形一頓,旋即猛地發力,生生的將顧先生和景公公甩開,人撲跪在程嬌娘身前,不由分說的抱了起來。
“胡說!胡說!”他吼道,“她才不會死!她才不會死!”
這些混帳東西,竟然敢說她死了,竟然敢說她死了!
她怎麼會死?她不會死的。
他伸手胡亂的撫摸程嬌娘的臉,原本煞白的面容頓時又笑了。
“她沒死!”他喊道,“就說了,她不會死的,她還活着呢。”
他說罷伸手搖晃程嬌娘。
“嬌娘,嬌娘。”
女子的身子隨着他的晃動而搖動,手垂下來,就好似下一刻就要掉下來。
晉安郡王只覺得腦子轟的一聲。
“滾開!”他伸手就撲了過去。
顧先生和景公公也在同一時間撲過去,將周箙死死的拉開按住。
“她還沒死,她還有氣呢。”周箙喊道。
小心將程嬌娘抱在懷裏的晉安郡王一怔,有氣?
他顫抖着要伸手,有人比他更快一步伸了過去。
細細的溫溫的氣息在指尖縈繞。
“真的有氣!”李太醫喊道,神情驚駭。
晉安郡王只覺得呼吸都停止了。
“那你說什麼死了!”景公公吼道,簡直要把郡王嚇死了好不好?
“可是…”李太醫又猛地伸手,一隻手按住程嬌娘的心口,一隻手按住脈搏,抬起頭,神情如同見鬼,“可是,她沒有心跳和脈息了。”
***************************************
加個更,睡個好覺。
(*^__^*)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