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賊人
只要有鎮有鄉,神武軍所過之處百姓皆扶老攜幼,爭睹威儀,還有人不斷送來熱湯瓜果以表心意,但軍中素來有令,如無將軍首肯不得收受民眾贈禮,所以一旦拔營,副將又會派人將那些東西悄悄地給村民送回去。
雖是餐風露宿,行軍又有些急促,但好在規律,眾人對顧相檀也很是照拂,於是還算安穩地行了十來天路,眼見着前頭就是蘆葦峽了。
蘆葦峽地處大鄴正中處,是嵩明湖的盡頭,再下去便是西、北兩地的岔道,要去鹿澧則筆直而行,若是要往陳州則得從峽底繞過群山西去。顧名思義,蘆葦峽曾經長林豐草花開遍野,更有數不盡的蘆葦叢層層疊疊,因而得名,只是不知何時起,此地漸漸變得草木蕭疏河川枯竭,連莊稼也漸漸地種不出一稞了,原本的村戶搬得搬走得走,此刻放眼望去只剩黃雲白草,一片荒涼。
顧相檀透過車簾看着遠處空茫,聽着開道的兵士稟報說前方有人跡殘留。商副將於是隨着前去查看后回來道:“那痕迹被人消除了大半,不過還是瞧得出是馬蹄印和火炭的殘餘,看着人數還不少。”
王副將奇怪:“此地偏僻,偶有商旅行過,只是再走一個多時辰就有城鎮可借宿,為何這些人要住在野外?是缺少銀兩還是見不得光?”
商副將道:“那生火滅跡的手法也算老道,為以防萬一,我們還需小心為上。”
說罷便派了些兵士沿途追查,即便抓不到人也好威懾威懾。
就這麼又走了兩天,終於平安無事地出了蘆葦峽。
清晨時分,神武軍預備拔營往西,安隱便尋了兩位副將,代顧相檀來同他們告辭。
“靈佛這便要走了?不如末將着一支小隊將其護衛至北門府也可穩妥些。”這過了北門府,鹿澧自也不遠了。
安隱卻搖頭:“靈佛說不必勞煩,有皇上派遣的侍衛在,這一路行去也無甚高山急水,不過些村落罷了,約莫十多日就能到,屆時相國寺也會派人來接,各位大人可不用掛心。”
王、商二人對視一眼,又瞧了瞧一旁趙鳶,見他只淡漠着臉並未言語,於是一番思量后,遂點了頭。宗政帝對旁人多有保留,但是對靈佛那可是再上心不過了,隨扈的人也是千挑萬選出來的,身手自然了得,對付尋常的歹人惡徒該是不在話下。
不過他們還是慎之又慎地親自帶了人將顧相檀送到了岔道西去兩三里處附近,若不是顧相檀執意不讓他們再跟,或許這麼下去要沒完沒了了。
顧相檀坐在馬車中探頭出來對兩位副將和身後的幾位神武兵士點了點頭,最後才看向趙鳶。
“保重……”
千言萬語全匯作一句,顧相檀眸色深重,同趙鳶對視片刻,見他眼中依稀有光華閃動,顧相檀心頭微盪,忙別開了眼,放下車簾,讓馬夫啟程。
這邊兩位副將目送着靈佛遠去,回頭就見趙鳶仍是盯着那頭一動不動,手指緊握着韁繩,整個背脊都綳得筆挺。
王副將拱了拱手道:“世子,我們回吧,靈佛會無礙的……”
……
顧相檀往北而去,腳下黃土已不似之前那般乾涸,但景象仍是破落凋零,大風一卷,能吹落一身的土灰。
蘇息探出頭去瞧了瞧,沒多時便急急縮了回來。
“咳咳,公、公子,這外頭風好大……咳咳,連眼都睜不開了。”
顧相檀垂眸不知在想什麼,臉色顯得有些懨懨的,蘇息又喊了兩聲他才回過神來,掀了帘子叫住衍方:“要不要歇息一陣再走?
衍方看看天色,搖頭:“風烈雲低,怕是要有場大雨,前頭有個村落,到了那兒再歇吧。”
顧相檀抬頭見天的確漸暗了,於是點點頭:“你們也小心些。”
只是這話還未說完半柱香,嘩啦啦地雨點便密集地砸落下來,裏頭竟還夾雜着葡萄大小的冰雹,砸在車頂,砸在人身,有些還砸在坐騎上,讓身下的馬兒都跟着微微躁動起來。
“靈佛,不遠處山坳中有個可避雨的山洞。”前去探路的侍從回來道。
一行人穿過一方枯木林,走了半晌,果然瞧見一個山洞,於是他們便決定在此暫歇,山洞不大,但有些深,裏頭有四五條道來回貫通,不過出口就只有一個。
這場冰雹雨一下便下了個把時辰,好容易停了后,天也擦黑了下來。
這些侍衛中有一個年長的姓李,是往日宗政帝的隨扈之一,也是此次護衛隊的隊長,李隊長出去轉了一圈后回來便提議靈佛應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趕路。
衍方卻道:“此地荒郊野嶺,若是遇見什麼意外可如何是好。”
李隊長卻哪裏會理,在他眼裏,衍方不過是一個小侍從,無經驗亦無本事,竟還敢同自己頂嘴。
“外頭天色已黑,難道要靈佛趕夜路嗎?”李隊長眉毛一豎,回頭對顧相檀又換上笑臉,“這裏不過一個出入口,着人守着就行了,若是有野獸,便把火點亮些,它們自不敢來。”
顧相檀覺着眼下也無別的辦法了,他對外頭的地形不熟,也沒有這方面的閱歷,於是到底點了頭。
只是用過些乾糧后和衣倒下的顧相檀卻怎麼都睡不着,只半闔着眼神思恍惚,眼前不時掠過一翩翩身影,眉頭也跟着不自覺地輕蹙起來。
便是如此,所以一有異樣顧相檀就立時張開了眼,一旁衍方也早發覺不對,一個躍起便往外而去,邊走邊道:“公子莫動,我去瞧瞧。”
然而不需多時,洞口處就湧進來一股股的黑煙,迷得人頭眼昏沉,蘇息和安隱一邊用力咳着,一邊將顧相檀往裏拉去。
“公、公子,這是……咳咳,怎麼回事?”蘇息已是被熏出了滿臉的淚,卻還是死死抓着顧相檀不鬆手。
顧相檀捂着口鼻勉力道:“有人放火……”
話才落便隱約見一人匆匆而來,緊接着衍方的聲音在迷濛中響起:“公子,外頭有賊人想用煙……迷倒我們,侍衛失了防備,此刻被人偷襲,我們要先出去才行。”
於是幾人速速朝外離去,才到洞口便見一簇簇火苗在外頭熊熊燃着,好幾捆乾草堆在不遠處,源源不絕的黑煙不斷冒出往洞內飄散,而幾個護衛正與一夥彪形大漢打在了一起,雖說宮中隨扈訓練有素,身手自不在話下,但架不住來者人數龐大,迷糊着看去也有二十餘人,即便以一敵五,一時半會兒也收拾不掉。
然而正當局勢膠着,兩方皆不佔優時,忽的一陣箭雨自上方而來,有兩柄正扎在了毫無準備的兩個護衛腿腳,兩人當場便倒了下去,防禦漏了缺口,一時之間,場面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顧相檀這裏一下子就弱了下來。
“上面有埋伏!”衍方忽的喊到,然後拉過顧相檀就趁勢外逃。
後面還有李隊長在吆喝着:“你們是何人派來的?竟敢如此膽大妄為!”
對方不屑道:“爺爺是老天爺派來的,識相的就把錢財都留下,還能留你們一個全屍!”
離了洞口黑煙,顧相檀不由回頭看去,就見不大的山坳竟圍攏了上下兩層的人,月色之下,有些人手持長刀,上頭的則手持弓箭,顯然他們早就被人惦記上了。
那邊衍方解決掉兩個企圖上前的賊子,趁着李隊長拖住那些人,衍方揮刀砍去馬車上的繩索,拉過顧相檀,飛身上馬,身後安隱蘇息也隨之跟上,安隱會騎馬,不過騎術很不精湛,再加一個蘇息,兩人一起伏在馬背上跌跌撞撞地往前衝去。
一見他們要逃,那些賊人自是拍馬緊隨而來,一邊走還有兩個弓箭手不停地朝前放箭。
衍方沉聲道:“我們往西,不知是否還能跟得上神武軍一行。”
顧相檀臉綳得死緊:“沒有我拖累,他們自走遠了,而且我們不知那些賊人目的,不可輕易讓大軍涉險。”
話才落,一旁安隱和蘇息的馬就被一箭射中了後腿,馬當場便受了驚,一個直立而起,直接將馬背上的兩人甩脫了下來。
見得安隱他們摔做一團,顧相檀心頭大駭,忙讓衍方停下,衍方卻恍若未聞,依舊快馬揚鞭。
“靈佛性命,重若千金,少爺說過,無論發生何事,皆不能危及到您。”
顧相檀卻也冷下聲道:“你若不停,我便自此跳下!”
衍方一怔,無奈勒停了韁繩,他這邊一放慢速度,後頭賊人即刻就追上,手中長刀閃着寒光,眼看着便到近前。
卻在此時,聽得遠處馬蹄聲響,緊接着一席白影便自月下而來,身旁還隨了兩騎快馬,風馳電騁一般。
追擊的賊子沒想到這些人還有幫手,一時怔楞間,那白影便一個躍起,長劍翻飛,不過瞬時便直接將其中兩人擊落馬下。
他身旁兩人也一道上前,身形迅疾如風,追兵不過七八人,過不了多時就被收拾了個乾淨。
牟飛將劍架在那領頭賊子的頸項上,畢符則將安隱和蘇息扶了過來,兩人摔得灰頭土臉的,蘇息似是有些崴了腳,其他沒有傷到。
衍方後腿一步,趙鳶走到顧相檀面前,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將他看了一遍,確認無礙后,臉上的冰冷神色這才稍緩。
顧相檀看着去而復返的趙鳶,一時還有些回不過神來,便聽牟飛問道:“何人指使你們前來?”
那大漢也不過而立的年紀,同回答李隊長的問話一般,狠聲道:“爺爺是老天爺派來的,專門收拾你們這些黑心紅眼的殺千刀。”
“——啪”的一聲,畢符不過輕輕抬手,那大漢的臉就歪到了一邊,嘴角也見了紅。
“休得放肆!”
大漢破了嘴卻還待再罵,顧相檀已是回頭,剛要上前,手被趙鳶一把拽住了。
顧相檀掙了掙,趙鳶卻怎麼都不放,五指如冰冷的鐵鉗般將他定在自己身邊,顧相檀知他心內緊張,於是也不動了,只任他拉着手說:“看看這人的手。”
畢符和牟飛立時去扳大漢的手掌,就見那粗糲的掌中附着厚厚的繭子,指甲縫灰黑,一看就是做慣了苦力活的模樣,倒是練劍的地方還相對淺顯些,可見功夫上手沒多少年。
瞧那一驚一乍的氣勢,自不會是軍人,又聽他和李隊長對話,似是為錢而來,於是顧相檀八分肯定道:“時事所逼,落草為寇?”
那大漢聽得猛地一愣,繼而大吼道:“你們這些有錢公子又知道什麼?!整日只管享樂荒|淫,哪裏會管百姓的死活!”
眼見畢符又要打他嘴巴,顧相檀忙阻下,問:“聽你口音,東縣來的?那頭的水患可還好了?”
眼看着自己什麼都沒透露,對方竟已是猜了個八、九分,又提到水患之事,大漢竟無語凝噎,良久才咬着牙憋出句話:“好……好得很吶!”
作者有話要說:現在還沒到分開的時候,再等等
謝謝michelle姑娘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