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團圓
這團圓飯雖是一桌素宴,但菜品可真是不賴,素鵝、素燴、素餃……翻着花樣兒的上,就算是趙則這般吃慣了宮裏好東西的人都對這大廚的手藝讚不絕口。
“唔……真是好吃,三哥你何時請了這麼厲害的高人在府中,可否借我回去享用兩天?我一定有借有還。”
侯炳臣微微一頓,側頭對一旁的小廝說:“請秋姑娘一同來用吧。”
小廝想是早料到他會這麼說,利落就答:“姑娘說大人們不必掛心,她已是用過了,將軍若是有哪裏要吩咐的,再喚她來即可。”
侯炳臣面上略過一絲憾色,但到底沒有勉強,抬手執起面前杯盞起身對顧相檀道:“侯某以茶代酒,這一杯是我侯炳臣敬您的,靈佛對我六弟恩德,侯某自沒齒難忘。”
顧相檀匆匆看了眼趙鳶,見他同樣眉眼深深地望着自己,忙跟着站起說:“將軍切莫這般客氣,我……怎麼受得起……”要不是自己思慮不周,也不會使得後頭多出這些周折來,顧相檀自責還來不及。
侯炳臣卻搖頭:“靈佛深明大義舍己芸人,實乃大鄴之福,侯某雖已不才,但若有一日靈佛需用得上侯某,自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顧相檀一怔,侯炳臣之前對自己禮遇有加,其中一半緣由皆是因着靈佛的身份加持,而這一番話說得,卻是直直衝着顧相檀本人來的,丹丘果之事他並沒有幫上太多的忙,和趙鳶一起日日同寢同眠也算不得太勞心傷神,那究竟是何緣由讓侯將軍一時之間做出如此變化?
顧相檀有些想不通,卻也……不敢深想,只點頭將杯中清水喝了,連道:“不敢不敢。”然後被趙鳶扯着坐下了。
門外忽的傳來一陣噼里啪啦地脆響聲,即便隔得老遠,仍是能聽得真切。
侯炳臣笑道:“我不懂那些教化禮數,在陳州每到年節挨家挨戶都會放這個,顯得熱鬧,難得回了府,自也一同沾沾喜氣。”
顧相檀聽着那炮竹聲響,裏頭間或摻雜着丫鬟小廝們的嬉笑打鬧之聲,再看面前那一張張燦爛喜慶的笑臉,襯着滿桌的佳肴,一時竟舉箸呆愣起來,只覺這像是一場極美的夢,美到如此的不真實,往年他在鹿澧,日日所求的不過也就是這麼一時半刻,有親人在旁,有家的味道。
忽的一隻素包在眼前晃過,趙鳶夾了,放到自己的碗中,又拿筷子將外頭一層油炸金黃的皮給小心地剝離了,這才轉手放到了顧相檀的碗裏。
見顧相檀傻傻地盯着不動,解釋了句:“外皮油膩,你吃不得。”
顧相檀慢慢挑起一筷素餡放到了嘴裏,嚼了嚼咽了下去,繼而又把整隻一同吃了,片刻看着遠處盤中另一餐道:“那白玉凍果似也不錯,只是蔥蒜不少……”
話才落就見趙鳶挾了凍果,利落地把蔥蒜去了,然後放到一邊清水中過了辛辣,這才推到顧相檀面前。
顧相檀嘴角不自禁地提起,乖乖地把那東西吃了個精光。
就這般一個忙一個吃的,席上歡聲笑語不斷地用完了這頓團圓飯,因着侯炳臣顧念城外軍營中的將士,還有不少兄弟背井離鄉,一軍統帥在佳節之時自不能獨自暢懷,所以這筵席並未久拖,酉時一刻就早早散了。
顧相檀和趙鳶相攜着離了正廳,往趙鳶所在的偏院而去。
今夜月色清明,皎皎銀光鋪滿苑囿迴廊,廊外種了棵棵梅樹,被這臘月冬雪一澆,花骨朵兒微微初綻,點點梅香幽幽清逸。
雪融了一半,趙鳶邊走邊拉着顧相檀怕他腳滑摔了,顧相檀卻看着遠處梅樹忽然輕輕念到:“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着花未?”
除夕年節,骨肉團圓,趙鳶至少還有至親在身邊,但是整個天上地下,人間大鄴,再找不到一個和他顧相檀有血脈牽連的人了。
趙鳶聽得這首詩,心裏不由揪起,握着顧相檀的手也緊了緊。
兩人到了小院,趙鳶卻沒有急着進屋,而是喚了畢符出來。
顧相檀瞧着畢符走到近前,再看他手裏東西,一個火爐,一個火盆,加一捆紙錢。
畢符張羅好之後,趙鳶逕自蹲□,挾了一張黃紙丟進了盆中,躍躍火光將他得臉映得明明滅滅,只一雙眼瞳格外澄亮,璀璨若星。
顧相檀靜立半晌,蹲到了趙鳶身邊,趙鳶遞了一張黃紙過來,顧相檀接過,緩緩放到了火中,看着它被那明艷赤紅一點點捲曲吞沒。
兩人一言未發,就這麼默默祭奠了良久,下一刻畢符又拿來一個火盆放在一邊,顧相檀疑惑地朝趙鳶看去。
趙鳶在這盆內也丟入了幾張黃紙,片刻道:“我曾有一位奶娘,七年前的今日,她為了護我一命,慘死在了賊人的手中。”
顧相檀一愣,他極少聽得趙鳶提起小時候的事,無論是幼年在宮中,又或是被宗政帝流放在外,趙鳶對此都閉口不言,不說苦也不說難,然而就算他對此再如何緘默,顧相檀仍是記得那年在趙鳶中毒之時,自己施救時牟飛說起過的話,他們家的這位少爺像這般在鬼門關前徘徊往複,在此之前都不知經歷幾多了。
趙鳶八歲離京,身邊只帶了兩個侍衛和兩個照顧他的人,千里迢迢去到北向,待不到兩年,又被追殺至鹿澧,最後無奈之下委身郊野,個中驚險,他所吃的種種苦頭又哪裏是外人可以臆測得到的,眼下聽他雖不過寥寥幾語,趙鳶也不會鋪開了說,但顧相檀只要一想到背後黑手猖狂若斯,加之趙鳶如今回到京內卻依舊遭受迫害,生死來回,顧相檀胸腹之中便忍不住血氣翻湧。
趙鳶一側頭便見顧相檀眸中沉色幽幽,手中黃紙都捏出了層層褶皺,他抬起指尖在顧相檀被緊緊咬住的下唇處輕輕一抹,待對方看過來時,輕道:“別咬,都出血了……”
顧相檀心頭一悸,忙別開了眼,伸出舌頭舔了舔,果然嘗到了點點腥甜,只是唇上還有些微麻,彷彿那指腹冰涼觸感還殘留其上。
趙鳶則淡淡收回手,目光卻仍是落在顧相檀淺紅舌尖上,看着它劃過唇瓣,又顫顫地縮了回去。
顧相檀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便從趙鳶手裏又拿了兩張黃紙道:“那就再多燒些,若是奶娘泉下有知,瞧得你今日模樣,自也會感念欣慰的。”
待將紙錢都燒了個完整,顧相檀的腿都已經蹲麻了,虧得趙鳶提了他一把,又半扶半攙地將他弄進了屋內。
安寢前,顧相檀才迷迷糊糊地想起:“明日我要去一趟釋門寺。”
他原本的意思是想問詢趙鳶是否有空能和他同去,然而許是近日安逸得久了,只要和趙鳶在一張床上同枕同歇,顧相檀總是格外好眠,不等後半句話問出,他已是忍不住睡了過去。
趙鳶瞧着身側之人睡顏,腦中卻不由略過種種當年舊事。
親眼得見父王在棺中焦黑的陳屍枯骨、母妃臨死前的傷心欲絕心灰意冷、還有那夜半抱着自己在無人街巷中奔逃,身中數刀的乳母,這一幅幅的畫面在曾經幾乎夜夜伴他入眠,糾結於夢靨。可是不知何時,趙鳶已經久遠都沒有再因此夜不能寐了,仔細想來,似乎就是十一歲那年,解了毒之後結束的。
那一年他歷經生死,那一年他由死重生。
那一年趙鳶遇見了他人生中最大的救贖,所以這一線光明,值得傾其所用來交換,因為是無與倫比的彌足珍貴。
趙鳶想到此,輕輕拂過顧相檀的臉頰,替他掖了掖被子,伸手環着他一起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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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彌勒佛聖誕,大鄴上下,以相國寺為首,合其座下八十八座大屬寺,又各分八十八座小屬寺,行聖誕祝儀,辦千佛法會。
覺天陵自也行水陸法會,宗政帝親自參禮,祈願國之昌盛,風調雨順。
顧相檀卻未到場,而是去了釋門寺,作為京中第067章自是人頭攢動,焚香祝禮之眾將這一方廟宇擠得都要無處下腳了。
顧相檀一早醒來趙鳶便已將祝禱的供奉禮品都備下妥當了,用了早膳,畢符和衍方就牽來了馬車,趙鳶帶着顧相檀坐了上去。
顧相檀才感嘆完趙鳶對他照料之深,繼而又斟酌半晌,說道:“此去一來同佛祖見禮,二來是想會會一個人。”
然而趙鳶卻並未多問,只淡淡點了頭。
顧相檀微訝:“你可是知道了?”
接着又覺恍然,趙鳶雖沒他心思那麼刁鑽深沉,但想得並不比自己窄短多少,所以,那人在那事上做得這般明顯,前後緣由趙鳶也都看在眼裏,早有料想不算奇怪。
於是顧相檀也不贅述,笑着說:“不過還不曉得她會不會來,姑且碰碰運氣吧。”
趙鳶卻道:“會。”
“為何?”
趙鳶說:“因為她曉得你會來。”
作者有話要說:前面剛回來,急急忙忙碼出來的
要是有錯字,大家多見諒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