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兇險
靜謐無聲的內室,顧相檀坐在床邊,默默的看着躺在其上的人,壁龕內燭火幽幽,映出一方沉鬱,彷彿連時間都凝滯了一般。
不遠處的案几旁,羿崢抓耳撓腮地思忖着還有什麼方子是可行的,案上鋪着不少草藥,羿崢一會兒拿起這個看看,一會兒拿起那根捻捻,在紙上不斷地塗塗改改。
顧相檀從杯中沾了些水在指尖,輕輕點在趙鳶有些乾澀的唇邊,然後拉住了他垂在身側的手,觸感冰涼滑膩,顧相檀忍不住用手摩挲着,企圖讓他們暖一點。
此時門外傳來喧嘩聲,羿崢抬頭道:“是不是將軍回來了?”說罷,一下就跳了起來,三兩步沖了出去。
顧相檀卻還是坐在那兒,半晌起身朝桌案走去,他看着上面擺放的藥草,挾起其中一根放到鼻尖聞了聞,似是確認了什麼后,反手將它塞到了袖中,又回頭望了眼床上的人,眼瞳深邃如淵,片刻才慢慢走了出去。
一拐入正廳便聽得羿崢在那兒發火:“一句沒了就算了?怕是根本不想拿出來吧!”
薛儀陽也道:“前後雖時日久遠,但這丹丘果名貴非凡,若是丟了怎會這般無聲無息?而且我記得當年該是還存着兩顆的。”那時宗政帝登基,所倚仗的人馬財力幾乎全是由大王爺那處得來的,原本國庫還算充盈,但是同南蠻的戰事正吃緊,為了籌集糧餉招兵買馬,大王爺留下的不少銀錢寶物侯炳臣、曹欽等人幾乎一分未要,由宗政帝全數拿走了,包括裏頭不少的靈丹妙藥和稀世珍寶,宗政帝曾說得好聽,這些東西從大王府來,那便一輩子都屬於大王府,若是王爺的子息哪一天需要了,隨時隨地可來取用,沒想到時過境遷,還是翻臉不認賬了。
“說是早幾年便遺失了,還拖了當值的小太監出來問罪。”侯炳臣也隱忍着怒氣,完好的左臂在扶手上緊握成拳,眼中隱隱露出絲凶光來。
事關自己六弟性命,這皇帝老兒要真不給,那就只有……
只有如何?
神武將軍一生戎馬,精忠報國,如今臨到頭了,難道要他對自家君主奮起反戈?無論是何種理由,這都不是一個輕易可下的決定,加之,他的手……
侯炳臣眉頭蹙得更緊。
顧相檀站在堂外,瞧得裏頭一片沉落的氣氛,目光又落在侯炳臣身上,顧相檀發現不過幾日不見,神武將軍便瘦了一圈,雖氣勢不減,但曾經那馬上將軍的意氣風發不知不覺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寥落的滄桑,彷彿經歷世間百態,身心俱疲。
顧相檀心內愁腸百轉,面上卻不見情緒,只微微攏了攏袖管,跨步入內。
眾人見了是他,忙起身見禮,顧相檀不待侯炳臣上前便先一步走過去道:“將軍不必多言,此事……讓我來罷。”
侯炳臣眼眸一亮:“靈佛可有辦法?”
顧相檀道:“算不得什麼辦法,不過姑且一試吧,讓我同淵……同六世子待個幾天就好。”
侯炳臣有些疑惑,但也忙道:“好,好,自然好,只是這樣對靈佛可有損害?”
顧相檀搖搖頭,眸光誠摯:“將軍不用挂念,我自當竭盡全力,保六世子周全。”
說著,又對蘇息和安隱吩咐了幾句,讓在趙鳶的床上加一床被子枕頭,這幾天別讓人打擾就好。
吩咐完,顧相檀在眾人一片期待的目光下,離開了將軍府正廳,走時,顧相檀先是看了看衍方,繼而對上觀正禪師的目光,見他眼中透着些微的不贊同,但是顧相檀既然堅持,他自是不會阻撓。
重新回到趙鳶的房中,待侍從將床鋪都處理好后,顧相檀便去到外室靜靜地坐下,沒多時,外頭便傳來輕叩聲。
顧相檀說:“進來。”
門扉一開,衍方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廳中。
顧相檀同他對視片刻,衍方軟了膝彎,在他面前跪了下來。
顧相檀走過去要扶他,但是衍方沒動。
顧相檀說:“之前是我錯了,我不該怪你沒有回來稟報,我還能不曉得他的脾氣嗎。”不讓說,什麼都不讓說,什麼都不告訴自己,無論是好是壞,是有人要他死,還是他真要死了,從來都不讓自己知道,就好像顧相檀也不想讓趙鳶知道一樣,沒有誰比自己更了解這種心情了,何嘗怪得了旁人。
衍方卻依舊緊垂着頭:“屬下有罪。”
顧相檀見此,嘆了口氣,竟也在衍方面前蹲坐了下來:“淵清讓你來伴着我,我便信你,也謝你,除了你,我竟無一個可放心把事交付給他的人,衍方,你可知道?”
衍方抬起頭,眸光一閃,沉聲道:“屬下明白,靈佛有事,即可吩咐,衍方萬死不辭。”
顧相檀頓了下,難得語聲有些不穩,卻又含着一絲不易察覺地狠戾:“這大鄴宮中,許多人都該死,也可以死,哪怕是我顧相檀……但是,只有淵清,他、決、不、能、死!”
衍方被他的目光震住,片刻,點了點頭。
顧相檀拉住他的手:“此事極為兇險,若是你不願,我不會勉強,若是你願意,我顧相檀自記你一輩子的恩情。”
衍方誠惶誠恐:“靈佛,切莫……”
顧相檀卻攔住了他:“你什麼都不用說,是我……對不住你。”明曉得只要自己開口讓他去辦,衍方絕不會拒絕,卻還是說了這話,他上一輩子已是對不住很多人,這一輩子什麼都來不及償還,卻又要欠下人命,欠下情債,他顧相檀註定一輩子脫不了罪孽,須得生生世世受這業火之苦。
衍方張了張唇,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卻見顧相檀自袖中掏出一物,遞了過來,衍方一看,是兩棵有些泛黃的小草。
“這丹丘果宗政帝本就不會拿出來,”這個結果顧相檀自是早就料到了,這麼好的機會能把趙鳶送上黃泉,傻子才不把握,無論是侯炳臣去討也好,自己去討也好,宗政帝只要一句尋不到那果子了,他們又還能如何呢?神武將軍真帶了兵衝進皇宮嗎?屆時該如何對天下人交代,又如何對大王爺交代?說不定還會給三王一個捉拿叛軍的好機會,趁此大舉攻入京城,徹底逼宮也說不定。所以這事沒法追究,但是沒法追究不代表不能聲張,沒法追究不代表就讓宗政帝得逞,“既然他不願自己拿出來,那就只有逼得他不得不拿出來……”
顧相檀說完,將手裏的聊黃草放入了衍方的掌心。
“斷了他的後路,讓他無路可退!”
……
衍方走了有一會兒了,顧相檀卻在地上坐了好一陣才茫然地回過神來。
他踉蹌着站起才覺着腿似乎麻了,勉強地挪了幾步到了床邊,顧相檀將沿路壁龕內的燭燈都吹熄了,只留了兩盞,隱隱綽綽地照出地上一個孤零零的影子,搖搖擺擺,恍恍惚惚。
顧相檀有些看不得這個,掀了袍子,躡手躡腳地從床尾爬了上去,然後小心地在趙鳶身邊躺了下來。
趙鳶的身上很涼,顧相檀拿來被子將他和自己都裹了進去,然後慢慢地貼上了前。
趙鳶仍是毫無動靜地躺着,外沿的燈色將其側顏的輪廓切割出絕美的剪影來,即便顧相檀念再多的經,每次瞧見趙鳶仍是會被這張臉所迷惑。
他忍不住伸手在趙鳶的臉頰邊摸了摸,面前的人彷彿冷玉雕琢出來的一般,美麗,卻沒有生機。
“是我……疏忽了。”顧相檀吶吶着。
仔細想來,其實上輩子淵清前後一共中過三次毒,小時候的一次,讓他們重新相遇,最後一次,讓他們徹底分離,除此之外,趙鳶還有一次險些命喪黃泉,而這一次,也是顧相檀將他從閻王爺身邊拉回來的。
不過這一次的經歷趙鳶卻並不知曉,那時候曹欽去了,趙鳶剛被封驍王,領着他的驍家軍即將要上戰場,但是就在即將出征的前幾夜,他卻無端的病倒了。
顧相檀還是聽趙界無意中說起才知道的,他永遠記得那時趙界用着一派得意戲謔的口吻說起這事,當時自己面上和他的關係還算不錯,顧相檀出入三王府自也比現下容易得多了,於是才能聽見趙界同他那幫幕僚說的一番話,當然,他不會傻到說出趙鳶是中毒,還是他們讓南蠻的人下的,趙界只說趙鳶不曉得得了什麼病,如今半死不活就要去了,許是天可憐見提前把他收了,免得到了戰場才死,客死異鄉更是可憐。
顧相檀當下就覺心頭大震,在自己都未完全想清的情形下,他便已經渾渾噩噩地來到了驍王府,衍方沒有告訴他,如同現下一樣,那個人都要死了,都不會讓手下給自己透露半句,顧相檀讓衍方給他打掩護,除了牟飛和畢符之外,誰也不知道,大鄴靈佛就這樣在趙鳶內室的門外,一跪就是三天,用着當年觀蘊禪師所告之的密宗之法,一遍遍地默念着經文。
或許是害怕,或許是別的顧忌,顧相檀沒有當面見趙鳶,更沒有再與他同榻同眠,所以他也不知道這樣的法子有沒有用,但是他沒法不去試,沒法看着趙鳶就這樣死了,他念到口乾舌燥,念到頭眼昏花,而當聽得裏頭傳來牟飛驚訝又喜悅地一聲“少爺!”時,顧相檀只覺整個人都輕了。
也許趙鳶的醒來同他無關,一切都只是巧合,也許是佛祖感念對方即將為國出戰,總之趙鳶到底還是脫離了難關,顧相檀覺得,自己至少還了他一些情債了吧。
不過這一世,他以為時候還沒到,所以並未在這上頭做防範,而實事早就證明,如今許多事的軌跡早已有了偏移,顧相檀卻還是對此疏漏了,他更不知道,是不是有了今次,下一次就不會再有了,又或者,命途的軌跡根本難以更改……該死的一定要死,不該活着的也註定活不了……
顧相檀心裏一個激靈,不敢再想了。
但是無論如何,就像他對衍方所說的,有些人的命,哪怕賠上再多,賠上自己,顧相檀也絕不會讓人奪走,哪怕下手的是老天,又或者是佛祖……
顧相檀回頭看了看趙鳶晦暗的臉,撫過他胸前的福袋,然後緩緩伸出手抱住了對方,將臉埋進了他的頸項中,聞着那鼻尖清淺的玉簪花香。
淵清……
顧相檀在心裏喊到。
如果你不在了,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昨天回來晚了,所以沒有更新~~~
大家在下面的留言我都看到了,謝謝喜歡這文的姑娘
對於古文我算是新手,這文算是一種嘗試,如果有不足的地方,我也會在盡量摸索
有關於這文的情節,稍稍說兩句吧,也許內容不夠爽,或者不激情比較搞腦子什麼的,但這就是我想表達的,顧相檀最大的金手指就是重生和他的身份,但這也是他最大的災難來源,宗教背景讓他的所有表現都比較隱忍,也一直在瞻前顧後,但是他所做的已經是他能做的極限了
關於下毒,南蠻這個國家是主要對手,善於用毒,趙鳶要有兩次的危難這些其實在前文都已經提過了(第061章、第061章),後續的很多情節都是有聯繫的。這也是為什麼擺個羿崢的神醫角色在文里的原因,在這方面他的作用很大~
以上,算是半劇透了吧,只此一次吧,以後盡量不說了,我不太喜歡在文外對人物角色太多分析~大家還是從文里自己看吧
而且看文本來就是件開心的事,作者碼得這麼累就是希望大家能看得高興的,大家都放輕鬆哈,合則聚不合則分~負分什麼的,有合理意見我會參考,沒有的話,已經不像以前那麼在意了,看過算過吧,畢竟情節我都想好的,不會輕易動
么么大家~~感謝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