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威脅
慕青容淡淡地瞟了一眼,雙手抱胸靠在門柱上,夕陽的餘光揮灑進來,彷佛揉碎的金子灑滿了整片大地,亦撒到她的臉上。
她輕蔑地哼了一聲,“本公主只是來看看你死了沒有。”
“我若死得這麼容易,這大成天下就被你的幾個皇兄坐穩了,你占不到便宜,不如來祈禱我的傷口快點好怎麼樣?”祁應那般玩笑地表情落在慕青容的眼裏,彷佛充斥着他的不屑和譏笑。
這種譏誚讓她很不舒服。
多年之前,她隨時隨地都能看到這樣輕視地嘲諷和不知輕重的下手,她忍了一切的苦楚從不反抗,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將這些唾棄和傷害加倍奉還。
“收起你的表情。”她說話間的語氣突然變得冷冰冰,“如果你想活得久一點,最好記住了你初來時說得話,面首也不是這麼好做的。”
“掛個名而已。”祁應悠悠地拉上衣衫,舉手投足間儘是無處放置的優雅,“你根本就沒有面首,我也不需要做什麼面首,我們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可笑。”慕青容向前一步手支撐在桌子上,目光所及之處皆是在打量這幢熟悉的小樓房,她的眼神駐留在屏風后,卻又很快收了回來,一步一步地靠近祁應。
彷佛近在眼前的不是一個貌美的男子,而是一隻兇殘的獵豹,她向來很愛惜自己的性命。
足尖落在榻邊的時候,她的腳腕碰到了地上的紗布。祁應盯着她的目光意味深長,他的眼神並不善意,似乎在提醒她保持距離,偏生慕青容最討厭別人略帶威脅的樣子,挑釁,勾起她的戰欲。
她就站在祁應身邊,突然彎下腰來,在他抬頭的瞬間,溫熱的呼吸撲面,她能聽到一個人的心跳。
隱藏在美貌皮囊下的,是危機。
她坐了下來,就在榻邊,在他身邊,一手制住榻檐俯身傾了過去,緞子般柔順的長發從肩上傾瀉下來,正有幾根落在了祁應的脖子上。
一點點輕微的癢,偏偏越是若有似無,卻越能勾起身體的反應。
他平日很淡定,卻不知為何手掌支在榻上開始用力,房間中瀰漫著淡淡的鈴蘭花的香味,是慕青容身上的味道。這張傾城的臉若是不笑,那便是一副端莊高貴的模樣,但是笑起來的時候,像是藏了一把把鋒利的刀劍,隨時可能貫穿對方。
她抬起手,原本該是蔥白柔荑的纖纖玉指卻因為常年握劍被磨出了一點繭子,然而指甲卻是乾淨透明的。她一動,祁應便也不自覺地動了一下。
這種感覺,有些奇怪。
慕青容的唇角勾起淡若流雲的笑意,指尖卻觸到了祁應的衣領上,稍一用力,便扯掉了他剛套上的外衫。
祁應沒說話,任憑那一截手指遊走在自己的身體上,從鎖骨慢慢下移。
原本她的動作極輕極柔,彷佛是一根羽毛飄落在身上,然而越往下,手指的力道卻越大,祁應的眉頭緊蹙,他實在不知道這個女人要幹什麼。
慕青容的臉上掠過一絲譏嘲,看起來有些冷森,傳言中,她是喜怒無常的,傳言太多太假,誰都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慕青容。
祁應的額頭上有細小的汗珠冒了出來,他越是難熬,慕青容卻笑得越是猖狂。
“好玩嗎?”明明是迷離而慵懶的聲音,祁應卻能感覺到渾身上下如無間地獄冥火焚身的痛苦,他已經回答不出來。
她的指尖,停留在那一刀的傷口之上,琉璃琺琅的甲片,從本就沒有癒合的血淋淋的傷口中嵌了進去。
祁應不回答,慕青容的下手更加用力,他額頭上溢出的汗漬已經變成了豆大的汗珠。他只想快點把她的手挪開。
多麼美的事物在生死邊緣,都是風中搖曳的罌粟,帶着劇毒和癮。
慕青容就是一束帶毒的罌粟,至少現在祁應覺得,她是。
“你知道不回話的後果嗎?”慕青容明知此刻祁應已經痛不欲生,偏偏她突然愛上了這種折磨的痛快,這種快感,彷佛能將小時候受到的虐待通通發泄出來,現在,她喜歡看着別人用仇恨的眼神對着自己。
祁應突然撤掉了支住自己的手,耗盡了全力在電閃雷鳴的剎那抓住了慕青容的手腕。
一下子失去支撐的身體斜着朝榻上倒去,慕青容沒想到這種狀態下的祁應還會做出反抗,立即鬆手想要扯掉他箍在自己手腕的手掌,兩個人同時失去重心,慕青容下意識地鬆開自己的手想要保護自己,祁應的另一隻已經抱住了她。
兩個人同時倒在榻上,慕青容伏在祁應的身上,輕輕地哼了一聲。
當背靠在柔軟的榻上時,祁應第一時間放開手,右手已經捂住了自己的傷口,卻依舊沒有發出聲響。
那種貫徹頭尾的痛楚,慕青容感同身受,並非她有多在乎眼前這個男人,而是記憶又開始一遍一遍沖刷腦海。
那種固執的堅強,和她當年一樣。
她站起來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和頭髮,餘光瞟過躺在床上緩衝傷痛的祁應,突然不知道自己留下他是對還是錯。
他分明告訴她他有目的,偏生慕青容無法查到他的底細。
天知道向來自負的她為什麼會答應這個男人的請求,真的只是因為“昌榮盛世”嗎?
那是一個借口,還是因為這借口所勾起的挑戰欲。
她想看看他如何看穿她的心思,如何幫助她奪權。
慕青容拿過榻邊桌上的葯,重新坐回了榻上。
祁應平躺着,用鎮定來緩衝此刻的傷痛。
剛才進來的時候,祁應並沒有包紮好,慕青容糊了一口氣,伸手抹了一點膏藥,便去幫他上藥。
祁應躲了一躲,被慕青容抓住之後帶着點賭氣的拖了過來,這次指尖落下的時候,帶了膏藥的涼意,讓他舒緩了一點。
等到最要命的痛意過去了,祁應方才睜開眼,任憑慕青容替他包紮傷口,眼裏滿是詫異。
一見面就給她一刀的女子,身份高貴的昌榮公主,竟有一手如此地道的處理傷口的手藝!
“再用這種眼神看我,我不保證我會立刻在你身上插一把刀子。”慕青容沒有抬頭,卻能感受到來自祁應的震驚。她的感覺向來很敏銳,她討厭被人盯着。
祁應笑了笑挪開眼坐了起來,一邊揉着傷口四周一邊回答,“你真奇怪。”
“你來公主府之前不知道嗎?”慕青容回答得雲淡風輕,敢來公主府,祁應定是將她查了個底朝天,如今表現出詫異,真叫她覺得做作。
“傳言都不可信。”祁應說道,“比如,沒人知道堂堂昌榮公主,竟能將傷口包紮得如此完美,你以前常受傷么?”
慕青容轉過身面無表情,“練武之人能不受傷么?”
“你的武功誰教你的?”祁應話一說出口,就知道自己說多了。
這些,他不該問,她也不會說。
誰料慕青容卻只是冷冷清清地回答了一句,“一個恩人。”
祁應低頭抿了抿嘴,便不再說什麼。
慕青容從懷裏拿出一封帖子往祁應身上一丟,淡淡地坐在一旁的靠背椅子上,等待祁應的回應。
“千燕山,圍獵。”祁應對此很淡定,似乎一早就知道,“你要做什麼。”
“你覺得呢?”
慕青容的眼角一挑,和祁應的眼神撞在一處,誰都沒有迴避。
祁應點了點頭,“我考慮一下,不過並不確定能得手。”
“我正在思考,你留在我身邊是禍是福。”慕青容突然轉了話題,“你就真的知道我在想什麼嗎?如果我並不是那麼想的呢?”
祁應沉思了片刻,玩笑道:“即便不得手也不會暴露你。”
慕青容的指尖敲在桌子上,紫色的琉璃琺琅發出“嘚嘚”的響聲極有規律和節奏感。祁應的目光不曾偏離她的手,直到她停下來,手指平攤在桌面上。
“慕新霽?”祁應蹙眉道,“會不會太快了?”
“辦不到?”慕青容輕蔑地笑了笑,“後台硬,才更要快速拔掉。”
祁應低頭默了片刻,他豈會不知,這是慕青容故意在試探他。
但是,他摸了摸傷口,現在他如何動手?
慕青容也隨即想到了這一點,似乎原本她也不抱太大的希望,“沒說一定要他死,試試何妨?”
祁應意會,點頭應允。
慕青容在房間裏溜達了一小會,又往屏風后看了一眼,這才悠悠道:“那麼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祁應目送她離開,直到慕青容關上了房門。
屏風后,走出一個妙齡女子,低頭彎腰拾過地上帶血的紗布,看着祁應理着自己的衣衫,關心又心疼,“公子,您大可不必這樣。”
祁應挑了挑眉角,勾出一抹森森的笑意,一抹並不比慕青容安全的笑意,“書晗,去查一下千燕山的地形。”
書晗咬了咬下唇,不情願道,“公子您真的要替昌榮公主做事嗎?若是被……”
“住口!”祁應突然一聲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