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昌榮
慕青容的腦海里瞬間閃現過無數種想法,然而最後,她卻微笑着朝祁應點了點頭,眼神中卻分明在叫囂着挑釁。她天生自帶的,漠視和張揚的眼神,和她的驕傲一樣高高在上。
待到讓人將他帶下去后,她方才收起笑容對着剛進來的侍女道,“七顏,去查一下他的身份。”
她的手中還拽着那張紙,紙上只有四個字:昌榮盛世。
昌榮,她的封號,昌榮盛世這四個字,意味着太多東西。
她曾在憤怒間寫下的四個字,卻不料那張紙突然消失。從那一天起,她就輾轉難眠,似乎整日有一雙眼睛在盯着她的一舉一動,盯得她毛骨悚然,甚至於,觳觫惶恐。
它去了哪裏?
直到幾年後的今天,雖然之前沒有任何消息顯示那張紙落在了她父皇或者幾個皇兄的手裏,但她沒有一天忘記這東西。
留着太可怕,她那疑心重重的父皇若是看到這東西,必然會找機會殺了她,誰叫的她的身份,如此特殊。
為什麼這東西,會在這個男人手裏?
他想要什麼,才會冒險進入公主府,只為做她的面首?她身上,有什麼值得別人不惜一切代價去爭取的東西?
“剛才那個人,他叫……叫什麼?”慕青容低下頭細細想來,卻發現至始至終自己都沒有問過他的名字。
她憤憤地錘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然後邁開步子朝暮雪閣走去。
朱漆長廊的廊檐上吊著各種名貴的鳥籠,鳥籠里是從各地搜尋過來的鳥兒。慕青容並不喜歡這些東西,但是如同她的三千面首一樣,她必須偽裝出自己的驕奢淫逸來抵消來自皇族的顧慮。
長廊的盡頭,站着青衣男子,修長勻稱的身材,翩然飛舞的衣袂,他對着廊上的鳥兒吹着口哨挑逗,似乎根本就沒看見迎面過來的慕青容。
“不是讓你人帶你去暮雪閣么?站在這裏幹嘛?”慕青容沉下臉色,站在一邊的丫鬟便立刻驚慌失措地跪了下來。
“公主饒命,是,是公子不願意走,說公主殿下您會來找他,所以……所以……”丫鬟不敢抬頭,只是一個勁地磕着頭,直到額頭上磕出淤血,慕青容方才揮了揮衣袖,示意她退下。
祁應轉過臉,對着慕青容露出薄如落花的笑意。
“你怎麼知道我會來找你?”慕青容並沒有看他,反倒是轉過身子看着廊下翠綠的碧玉竹和遠處荷塘上嬌艷欲滴的荷花,看風吹撩起花瓣抵擋開水面,那樣子太過寧靜,寧靜地讓人失去了戰鬥力。
祁應便學着她將手抱在胸前,看着水光瀲灧露出點星碎的笑意,“你忘了問我的名字。”
慕青容挑了挑眉毛,她真是不知道這男人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那麼執着地要她問他的名字,好似他的名字中蘊含了什麼驚心動魄的秘密。然而看他那副淡然的模樣,慕青容卻覺得這張精緻面孔下隱藏着的,是一顆不亞於她這般骯髒的內心。
是的,骯髒,身在其位,何來乾淨。
“那好吧。”慕青容輕輕地哼了一聲,“你都說了兩遍了,我也只好勉為其難地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祁應轉過身,看着慕青容的側臉,那張彷佛神來之手一筆勾成的輪廓,似笑非笑,“在下祁應。”
慕青容猛然間一震,不可置信地仰起臉,笑容慢慢收斂,手掌卻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祁應。
他叫祁應。
因為他叫祁應,所以他才敢這麼肆無忌憚地來公主府,所以他才三番兩次地讓她問他名字!
他叫祁應又如何!她慕青容何時怕過別人!
“原來是祁先生。”慕青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祁先生不在奉城做您萬人景仰的先知,跑到我小小的公主府來做什麼?”
先知?慕青容從不相信這個。
曲河河水泛濫之前有人在奉城落下一紙預言,說奉城曲河於六月間有洪澇,吞噬河邊莊稼矮房,奉城沒有人信,結果那一年洪澇來了,死了奉城千人。後來奉城百姓便傳言曾經有個先知在這裏留下了預言,那洪澇便是人們不相信先知的代價。
奉城每年六月都有強大的降水,這時候曲河水面上漲到堤壩的高度,那年也一樣,只是祁應正巧路過,發現曲河堤壩的施工有問題,河壩已有坍塌的跡象,所以隨口一說。就這,慕青容她也可以。
“我不是什麼先知。”祁應聽得出這是慕青容的嘲笑,“但我有比先知更加讓你需要的能力。”他突然彎下腰附在慕青容的耳邊。
慕青容不自覺地便往後退去,只在她退後一步的時候,祁應已經早先按住了她的肩膀,在她耳邊吹出暖暖的氣息,“昌榮盛世的盛世,你忘記了嗎?”
“豁喇”!
迴廊上響起金屬和*摩擦的聲音,祁應腹下一冷,便有溫熱的液體順着慕青容握着匕首的手流了出來。
“嘀嗒,嘀嗒”。
血液落在地上的聲音很輕,卻因為寂靜的四周變得那麼明顯。
祁應按住慕青容肩膀的手愈發的用力,又是“豁喇”一聲,匕首已經從他的身體裏拔出。
他的另一隻手捂住了傷口,卻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
“無論你是誰,在我府上,就是我的人,你生或者死,全看我心情。”她從懷裏拿出一方沒有任何點綴的帕子,慢慢擦拭過匕首刃上的血。
金屬色的刀刃在光陽下折射出一道亮點,從祁應的臉上拂過,那一方白色帕子上鮮紅的血,變得那麼刺眼。
這個慕青容,還真是……
祁應忍着痛微微勾起唇角,“腹腔干下三尺,不至於致命,不過這一刀,我記下了。”
“歡迎隨時來取,如果你可以。”慕青容抬起頭正對着祁應的臉,她在笑,笑得美艷不可方物,卻笑得又如暗夜裏的狼那麼危險。
“三年之內必還。”祁應回答,“但這是后話,不過現在,我還是要助你。”
慕青容看着他的眼睛,他太認真,說得一點都不像在唬她,給她一種刀入腹腔的疼痛錯覺。
為什麼會這樣。
他為什麼口口聲聲說要幫她,幫得還是一個完全沒有勢力的女子。
沒有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也沒有不需要代價的援手。
她清楚這個世上的交易,金錢,權力,*,凡是人能觸摸到的能想到的,可以成為一切罪惡的源泉。
她本就不是個輕易相信別人的人,何況還是一個突然出現的來歷不明的人。
站在遠處候命的丫頭們把臉低得就差貼近地面,不敢看,也不能看。昌榮公主雖然並非真如傳說中那般兇殘,但對待仇人,卻從不手軟,無論這個仇人是誰。
“先去處理一下傷口。”祁應已經坐在了長廊的石凳上,慕青容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若隱若現的一絲譏嘲和同情,“若是真的死了,就沒人找我報一刀之仇了。”
“想找你報仇的人還少么?”祁應的言語中有了一絲狼狽,血還在溢出,他的臉色開始泛白。
慕青容半蹲下身子,舉起手在他姣好的臉上輕輕觸碰了一下,一瞬間肌膚的相觸,卻彷佛觸電般讓人不能自已。
但她畢竟是冷靜的,見過的美色太多,哪怕是謫仙降臨,她怕也是不稀罕的。
美有什麼用的?她要的是手段,心狠手辣的殘忍手段。
於是她彷佛摸小狗一般拍了他三下,語重心長道,“我的刀,從來不會刺向自己人。”
那分明是在警告他,你不是自己人,所以我不會顧慮你的生死。
“但是我的劍,也許會刺向自己人。”祁應冷清清回答,然後支撐着站起來,慢慢走向暮雪閣,落下一句聽似輕飄飄,但足以讓慕青容記住的話,“我們很快就會成為自己人。”
自己人三個字,蘊含了太多的意思。
慕青容想想自己身邊的人,發現所謂自己人,也不過寥寥數人。
看着祁應離去的背影,狼狽中不乏一點雍容的氣質,慕青容的腦海中飄過數人的影子,卻終究沒有找到略有相似的人。
祁應,這應該不是他的真名,否則如此出名的人物,為何她會沒有掌握一點資料。
“找個大夫去替他處理傷口。”慕青容隨便喚了一個不遠處的丫鬟,然後若無其事地走回自己的住處。
沒過一會兒,丫鬟來報,說祁應不需要大夫,所以將大夫轟了出來。
聽到消息的慕青容頓時一怔,但隨即冷嗤了一聲,既然自己能處理傷口,便隨他去吧,不過,他為何不讓大夫替他處理。
“殿下。”七顏走進屋子,附在慕青容耳邊輕聲道,“萱妃娘娘派人秘密送來了口信,讓您立刻進宮一趟。”
“知道了。”她靠在美人榻上轉了個身,繼而緩緩起身揉了揉方才被祁應按得有些痛的肩膀,換了身衣裳。
萱妃周笑萱,她很久以前送進宮去安置在她父皇身邊的女人,慕青容笑了笑,這個,才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