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龍武新軍深駐輦
第7章龍武新軍深駐輦
無艷一手撐傘,一手提着食盒,踏得腳下雨水四濺,飛快地跑回張家,卻見張家大門緊閉。
把傘收了,無艷用力敲了幾下門,門裏才有人問道:“是誰?”
無艷抹了一把額頭上的雨珠,道:“是我!尉遲家的事兒已經解決啦……”
無艷還沒說完,門內一陣亂響,門打開,露出張發財驚喜交加的臉:“無艷姑娘,你說的可是真的?”
張發財迫不及待地把她拉入廳內,裏頭正提心弔膽的牛氏跟張小姐也露了面。
無艷忙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簡單說了一遍,卻並沒直接說行兇的人是尉遲昆,只說自己如何被尉遲鎮發現,又如何跟尉遲家達成和解協議,最後道:“所以尉遲家並沒有什麼害人的鬼怪,新娘子只是被一種毒所害而已,現在已經查明,以後就不會有不幸發生了。”
張家三人兀自半信半疑,正聚精會神聽,全沒留意廳門處來了個人。
那人見客廳中四人坐着,便抖了一身雨珠兒,笑道:“看樣子我來的正好。”
張發財恍惚里看去,頭皮一緊,他在青州城裏廝混,自然認得來人乃是尉遲家慣常在外行走的老管家。
張發財心懷鬼胎,不知吉凶,忙笑迎出去:“您怎麼來了?也沒人通報聲,該打該打……”
無艷也跟着走到廳門口,卻見那老管家示意小廝收了傘,便對張發財道:“無妨……我奉夫人跟大公子之命前來,特告知張掌柜的,大公子跟令千金的親事取消,從此兩不相干,請張掌柜的放心。”
張發財嗷了一聲,頭髮倒豎:“您老人家說的可是真的?”張發財雖也是個小小土豪,但尉遲家的一個大管家的腿,卻也得比他的腰粗,且此事又非同小可,生意人心細,務必要個確定。
老管家笑了笑,道:“怎麼,張掌柜的信不過我?放心吧,今番你是找對了人,故而夫人也才肯忍了這口氣,幸好無艷姑娘也幫了我們家一個大忙,因此夫人答應,同你家之事,一筆勾銷,從此就當沒發生過的,你只管把心放進肚子裏吧!”
張發財雙腿發軟,感覺像是天大的一個喜字打中了腦門,打得太重,整個人竟有些暈眩。
老管家又道:“只不過,我們家公子卻也知道了無艷姑娘同您的約定,想讓我說一聲兒,這事兒以後尉遲家也會參與,您給無艷姑娘的用以救濟孤兒的鋪子所出的銀兩,尉遲家會添補一些,在青州府里建一所善堂,收留那些無家可歸的孤兒,夫人得閑也會過問,因此讓掌柜的別忘了這件事。”
張發財神魂歸位,自知道這是尉遲鎮怕他見無艷“好欺負”似的,免得他賴賬才特意叫大管家過來說這些,張發財作揖不停:“這是自然了,如此好事,我怎會反悔?絕不敢的。”
老管家說罷,又看向無艷,笑眯眯說道:“無艷姑娘,小人臨出門前,大公子還叮囑,若是遇上了姑娘,就讓我跟姑娘說:先前姑娘走的急,相處又短,以後若是有緣再見,必會好好相謝姑娘的善心熱腸,江湖路險惡,風雨無常,人心難測,也叫姑娘好生保重。”
無艷怔怔聽着,聽到最後,一陣心暖,望着那一臉和藹的老管家,問道:“尉遲大人這樣說的?”
老管家咳嗽了聲,兩鬢邊銀髮蒼蒼,慈眉善目道:“不錯。”
無艷大為感動,嘆道:“唉,尉遲大人果真對我很好。”
老管家聽着無艷自言自語,含笑仔細看着她,心道:“是啊,大少爺幾時如此關心過一個女子?自她離府,便頗有憂心忡忡之意,又巴巴地叫我來張府傳話,我瞧着鎮唬張發財是假,叫我來看看她是真,雖說這女孩兒生得有些……但她秉性至善,自此之後,不知會免了多少無家可歸的流浪兒倒斃街頭,少爺雖只叫我說後面一句……不過我從小看着少爺長大的,很知道鎮少爺是個外冷內熱的,因此補上先頭一句,倒也無妨。”
老管家傳信之後,便問道:“無艷姑娘可有話讓我帶給鎮少爺?”
無艷愣愣出神,旁側張發財算是看出幾分蹊蹺,上前輕輕拉拉無艷袖子。
無艷這才醒悟:“我倒是也忘了一件事,如果以後能再遇見尉遲大人,我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
無艷說到這裏,眼珠兒骨碌碌轉了轉,終於及時停口。
老管家跟張發財皆十分好奇:“是不是真的什麼?”
無艷掩口笑道:“你回去跟他說,他就知道啦。”
老管家見她不肯說,便笑道:“也罷,老朽這便回去傳信,另外……無艷姑娘要去哪裏?”
無艷把手一抬,道:“我得往那邊……”
老管家一看方向,眼中笑意越盛,道:“甚好,甚好。”
老管家怕尉遲鎮等的着急,便先行告辭。剩下張發財一家才知道這懸命之事果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張發財跟牛氏歡喜雀躍,難以自持,張愛姐更是衝上來,將無艷緊緊抱住,道:“好妹妹,謝謝你。”全沒有當初初見無艷時候的些微抵觸跟輕視了,只是滿心感激。
無艷從小到大,沒被女子抱過,聞到愛姐身上香氣,趁機嗅了嗅,便道:“沒什麼啦,再說,你們家也許了我一間鋪子。”
逼命的難題解決,張發財跟牛氏無怨無悔,道:“一間鋪子值什麼?我們一家子都要當無艷姑娘是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以後還得給您立個長生牌位,天天跪拜。”說罷,把愛姐一拉,三人齊齊便向著無艷跪了下去。
聽聞無艷沒有吃飯,牛氏忙又去廚下親自忙活,做了一桌子菜,三個人站着,陪無艷吃了一餐,無艷飽吃一頓,心滿意足,又見兩個小乞丐兄弟情形甚好,以後且也有地方落腳,算是去了一樁心事,當下便告辭。
張發財一家跟小乞丐兄弟十分不舍,苦留不住,冒雨送出張府,一直隨着走過了兩條街,無艷一再揮別,五人站在街頭,一直看到無艷身形消失濛濛雨中,才垂淚回府。
無艷撐着傘,背上的包裹里包着牛氏給她準備的一些包子點心路上吃,還熱騰騰地,手中也提着尉遲鎮給的點心盒子,一路瀟瀟洒灑,前往青州府城門。
出城之後,無艷回頭看了一眼風雨之中的古城,被雨水洗刷,古城顯出一種鮮明凜然之色,無艷歪頭看了會兒,抿着笑意,復又轉身,往前頭那青山綠水之中翩然而去。
無艷離開青州府,自不知因她一行,青州府所引發的變化:張發財撥了兩處的鋪子,尉遲家撥了一處舊居,作為善堂住址,其他,尉遲府張夫人親自出面,請大夫,請教習,以及負責膳食的廚娘嬤嬤等等,專門收容無家可歸的孩童,編名入冊,有病的先治病,身體康健的,按照年齡編入學塾,讓教習負責教導。
從最初的三四人,一直到十數人,最後收容的不僅是流浪孤兒,連一些貧苦人家,也樂意把孩童送來學習四書五經。
而就在善堂建立半年後,張發財府上,又來了一名提親的媒人,這一回,卻是真真兒地朝陽街上的於小公子。
成親夜,張愛姐跟於小公子說起結緣起始,種種起伏,末了嘆道:“我本以為同你是一生的惦念,沒什麼指望了,沒想到峰迴路轉……是了,我曾聽聞於先生甚是瞧不起商賈之家,為何這次,你們竟肯上門提親了?”
於小公子笑道:“說起來,在廟裏那時我也瞧見了你,然而我自也知道是你爹剋扣了那外地人,因此心裏更有幾分瞧不起你家,誰知道後來,你家裏居然肯出兩間鋪子來建立善堂,救濟那麼多的貧寒孤兒,免了他們死於街頭不說,讓他們學習四書六藝,卻是有利千秋後代的大大好事。連我爹都稱讚你父親,說岳父雖是商賈,但頗有‘豪俠之風’,才肯捨棄門第之間,答應你我的親事。”
張愛姐怔住,內心悲欣交加,沒想到他們兩人,因為一點蠅頭小利之糾葛而結緣卻陰差陽錯,卻又因為無艷從中行事而得佳偶天成……張愛姐嘆念幾聲,靠在於小公子胸前,轉頭看向梳妝枱上放着的一面長生牌位,上面刻着一行字:
恩人無艷姑娘,長寧安康。
青州府外,城南不遠,便是大名鼎鼎地雲門山。
山並不高,但山勢棱峻,陡崖峭壁,更兼松柏蒼蒼,風起時松風呼嘯,令人觀之忘憂,山中又多飛禽小獸,山如筆法畫卷,穿行其中,卻又處處生動趣致。
無艷出城之後,雨小了許多,變作淅淅瀝瀝。
無艷並不着急趕路,慢悠悠地走走停停,渴了喝口水,餓了便吃點東西,又不停遊覽觀看周遭精緻,雨後山景也是煥然精神,空氣亦是清新無比,因此頗不寂寥。
漸漸地,無艷將上了山頂,越是往上,風越大,風吹得松樹上的雨滴紛紛落下,宛如急雨,無艷緊緊地摟着食盒,一手撐着傘努力往上而行。
這雲門山頂上,有一洞窟,貫穿南北,風起霧漫之時,石洞朦朦朧朧,宛如仙境,因此又稱“雲門仙境”,歷朝歷代,有些好佛道之人,因喜這境地,便在山上鑿刻許多的佛像,還有好些風流才子,遊覽至此,留下若干墨寶供人觀賞。
因風大,路也有些陡峭,無艷一時也沒心思遊山玩水,她自不知自己竟誤打誤撞地來到了雲門洞前,反而十分忐忑,生怕自己走錯了路,若是天黑之前翻不過這座山,她可就要在山上過夜了。
一念至此,無艷忙加快了步子,誰知剛走了四五步,便聽到有人喝道:“什麼人,站住!”
乍聞這忽然而來的聲響,無艷先是嚇了一跳,然後卻又一喜。無艷萬萬沒想到這空曠山中,落着雨的此刻竟會遇到“同路人”,但既然有人,那邊好辦了,總強過一人亂闖的好。
無艷忙抬頭,想要問問那人可知道翻山的路如何走,誰知抬頭一看,卻瞧見面前站着個玄衣的彪形大漢,看來有幾分眼熟,無艷呆了呆,道:“啊……你們……”
這一刻,彪形大漢身後又有一人躍來,身形十分敏捷:“何事?”
先前攔路的大漢回頭躬身,低聲道:“稟告沈統領,是個……”
沈統領雙足落地,定睛一看,卻也一驚:“是你?”原來兩方是認得的,這攔路的兩人,竟是在青州城裏無艷茶樓檐下避雨之時,跟隨在那白衣少年身側的護衛之人。
無艷望着面前的青年侍衛,喜道:“大叔,你認得我?你們怎麼在此?是了,我有些迷路了,不知道這是不是翻過山的路徑?再不急走,天就要黑啦。”
沈玉鳴雙眉一皺,還未開口,便聽到身後有人暴聲喝道:“誰在叫嚷?滾!”
無艷一驚,隨即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面前沈玉鳴聞言,大為忌憚,忙壓低聲音道:“小姑娘,此地禁止通行,你速速離開!”
無艷奇道:“怎麼了?難道這裏不是翻山的路么?”
沈玉鳴回頭看看,才又小心翼翼道:“別多話,今日你先下山,改日再……”
無艷哪裏肯依,忙搖頭:“不行!我好不容易上來的……”
這邊正在說著,便聽到雲門洞處,傳來一聲細細呻吟,若有若無,若隱若現,如這洞內飄出來的縷縷霧氣。
無艷敏感地豎起耳朵:“這是……”
隨之,先前那人卻又厲聲喝道:“為何還在?若還吵嚷半句,便給本王即刻殺了!”
雨霧交織,山氣氤氳,雲門洞處白茫茫一片,果然不愧“雲門仙境”之稱,看去就像是一扇登天的大門洞開,只要從彼處入內,便能身至天界一般。
聽得那邊異樣聲響,伴隨着厲聲暴喝,無艷耳朵動了動,便伸長脖子往那邊看去,只可惜什麼也看不到。
此刻沈玉鳴將她擋住,焦急道:“聽到了么?這裏是你不能惹的人,識相的就快快離開,不然的話誰也救不了你……”
無艷正欲說話,就見自雲霧中又出現一人,正是沈玉鳴的同僚,名喚韓日。韓日快步到了跟前,掃了沈玉鳴一眼,壓低嗓子道:“廝纏什麼?這樣一個丫頭,叫侍衛打發了便是,快點回去看看吧,小殿下情形不妙。”
沈玉鳴擰眉,商議道:“這荒山野嶺,又沒有其他大夫,不然,先返回青州府?”
韓日嘆了口氣:“這一下山,最快也要半個時辰,只怕殿下不肯,還得看殿下的意思……”
兩人說到這裏,韓日便看向無艷,皺眉道:“這不是先前見到的小姑娘么……怎麼出現此地?罷了,速速離開!”
無艷道:“你們說什麼殿下……什麼情形不妙的?”
沈玉鳴還未及說話,韓日喝道:“這哪裏有你說話的份兒?還不快滾!”說著,不耐煩地在無艷肩頭一推。
無艷站立不穩,加上山風吹拂,身形晃動,往後倒去,沈玉鳴見勢不妙,忙探手握住無艷手腕,將她拉了回來。
無言驚魂未定,看着沈玉鳴,道:“多謝!”
沈玉鳴皺眉一點頭:“快走吧……不然的話……”
韓日見狀,冷笑說道:“你跟她多說什麼?你倒是好心腸,然而惹怒了殿下,你我都討不了好!”說著又對無艷喝道:“趕緊滾開!”
無艷見他動手在先,若非沈玉鳴相救,只怕她要跌下去,山勢如此陡峭,恐怕非死即傷,他竟還全不以為意,反而繼續恃強凌弱。
無艷便道:“你這人太過霸道了,你憑什麼這樣凶?”
韓日沒想到無艷竟敢還嘴,反而向前一步,瞪着無艷道:“你再敢廝纏,老子就殺了你也是使得的!”
沈玉鳴探臂將他攔住,道:“算了,別跟小孩子一般計較。”
無艷向著韓日怒道:“你這人太壞了!你當我會怕你么?我偏要把這裏走,害着誰了?橫豎這座山又不是你家的,你攔我試試看!”
韓日聞言,目露凶光,沈玉鳴暗暗叫苦,正要說話,便聽到身後雲門洞處傳來的呻吟聲更大了些,漸漸地,呻吟成了哭叫,一個稚嫩的聲音高叫道:“哥哥,好難受!哥哥救我!”
之前暴怒大喝那人叫道:“紫璃,紫璃!你怎麼樣?……人都死到哪裏去了!”末了竟又大吼一聲,聲音兇狠暴戾,但隱隱地卻又透出幾分驚慌絕望之意。
沈玉鳴跟韓日一聽,來不及再多說,雙雙轉身,往雲門洞處掠去。
那先前駐守的侍衛倒不曾隨他們而去,但卻也轉頭,獃獃地看向雲門洞的方向,無艷見兩個攔路虎忽然離開,她眨了眨眼,便也邁步往前。那個正張望着的侍衛發現她走過身邊,一怔之下,忙欲叫住,然而耳畔卻又聽到一聲似哭喊似憤怒的聲音,嚇得他嗓子口一緊,竟沒顧上攔阻無艷,再晃神的功夫,已看她走了過去。
沈玉鳴跟韓日掠回雲門洞中,卻見洞內一側的岩石上,鋪着一床錦被,其中躺着個小小孩童,正是當日在客棧中想跟無艷討點心、名喚紫璃的孩子,旁邊卻坐着那白衣的少年,一臉衝天的惱怒跟透骨的慌張交織,戰戰兢兢想去抱紫璃,卻又不敢,手指虛點,顫抖不已。
一見沈韓兩個回來,白衣少年丹纓扭頭,咬牙切齒道:“現在到底如何是好,紫璃到底是怎麼了?”
沈玉鳴為人穩重,略一躊躇,看向跪在地上的太醫,道:“殿下,如今還是依照太醫之見,不如暫時先……”
不等沈玉鳴說完,丹纓重吼道:“住口!這個庸醫,全無用處,本王要殺了他!現在無法給紫璃止痛,山路顛簸,往下這麼一走,豈不是要活活疼死!只怕青州府還未到,人就給你們折騰死了!”
太醫瑟瑟發抖,沈玉鳴見丹纓情緒十分激動,只好閉口。
丹纓回頭,卻見紫璃情形似穩定了些,不再高叫腹痛了,但是丹纓的心卻仍高懸着,回頭看向韓日,道:“韓統領,你是什麼意見?”
韓日沉默片刻,道:“殿下,距離此處不遠,就是雲門寺,這天馬上就黑了,天氣又不好,不管是回青州府還是下山,都要顛簸跋涉,不如今夜先借宿雲門寺中,屬下聽說寺中有幾位有道高僧,佛法無邊,或許對小殿下的病大為有益呢?”
丹纓聽得心頭一動,忍不住點了點頭,正欲下令,忽地聽到有個小小聲音道:“現在移動他的話,對他可是全無好處……”
這聲音清清甜甜,突如其來,在這雨霧交織之中,宛如一股甘泉,極為動聽。
被人插嘴,丹纓本極惱怒,然而聽了這個聲音,心中卻一震,轉頭看去,正看到一個小小人影走到沈玉鳴身側,望着岩石上的紫璃,又道:“還是讓他靜靜地躺一會兒為妙。”
丹纓一看她的臉,心中那一震頓時轉作無限嫌惡,皺眉道:“怎麼是她!”
沈玉鳴見無艷竟忽然現身,他自深知這位殿下的性情,怕無艷惹禍,忙將她攔住:“姑娘,休要在此造次!還不退下!”
韓日卻哼道:“好個不知死活的醜女。”
這句話卻正中丹纓心頭,丹纓正欲發作,忽地聽紫璃又低低呼了一聲,丹纓撲到岩石邊上,握住紫璃小小地手,只覺那小手冰涼,丹纓正無計可施,急需找個替罪羊遷怒,當下轉頭看向無艷,怒道:“世間怎會有如此巧合之事,一而再地相遇,紫璃又無緣無故腹痛難忍,是不是你暗下毒手?”
無艷吃驚道:“你在胡說什麼?”
丹纓一聽,越發憤怒:“你這妖女居心叵測,無禮犯上,本王要將你千刀萬剮!”
無艷皺眉道:“你這人實在不可理喻,人皆會生病,豈不聞‘病來如山倒’?你不想着如何才能好好救人,反而只想傷及無辜,先是要殺太醫,現在又想殺我,你的戾氣怎麼這樣盛的?”
旁側侍衛皆聽得心中顫抖,他們跟慣了丹纓,知道這話雖然很對,但說出來卻是大為不對,因為以丹纓的性子,必然會惹來殺身之禍。
沈玉鳴壯着膽子道:“姑娘,快向殿下請罪。”
無艷道:“請什麼罪?莫非我說的不對么?”
韓日冷笑道:“沈統領,你對這女子倒是很另眼相看,屢次為她開脫,莫非你對長相如此奇特的也有興趣?”
沈玉鳴面上掠過一層薄怒,道:“韓統領,你非要在這時候口出不遜么?”
兩人爭執之間,無艷卻往前一步,低頭看向錦被中的紫璃,仔細打量他的臉色,垂在腰間的手不知不覺探出,探往紫璃細瘦的手腕脈上。
丹纓正警惕地看她,見狀一把打開無艷的手:“大膽!”
沈玉鳴跟韓日一怔,底下太醫卻瞧出無艷手法不俗,當即叫道:“小姑娘,你莫非也是醫者?”
這太醫倒霉,遇上個壞脾氣的主子不說,偏又遇上小主子生病,又在這個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地方,真真除死沒有別的路,忽地看到無艷方才露出診脈的手法,頓時如見救星,不管好歹,都要試一試。
果真,聽了太醫叫嚷,眾人都靜下來,丹纓不可置信地看向無艷,目光之中滿是懷疑:“你……”剛一張口,便見岩上紫璃縮起身子,復又大叫一聲:“疼死我了!哥哥,哥哥!”
丹纓聽着紫璃聲聲呼喚,撲過去將紫璃抱住,撕心裂肺:“紫璃!”低頭一瞧,卻見他小臉上滿是汗,抬手一摸,冰冷如雨。
沈玉鳴走到無艷身旁:“姑娘,你當真是醫者么?可知道我們小公子是怎麼了?”
韓日道:“你是狗急跳牆還是病急亂投醫,這樣一個女娃兒,能是什麼醫者?”
丹纓心浮意亂,大叫道:“都別吵!”低頭看着紫璃,卻見他小臉蒼白,毫無血色,卻又哭道:“紫璃,你到底是怎麼了?老天!為什麼你要折磨他,為什麼不是我替了他!”
丹纓正哭着,沒留神身邊多了一人,無艷握住紫璃手腕,垂眸聽了會兒,又看他的臉,看完了臉色,便去掀他的眼皮瞧。
丹纓抱着紫璃,本想把無艷呵斥開去,不知為何,看着她鎮定的神色,卻又沒有出聲,絕望之極,也無心發火了,只是身子顫顫地忍着哭。
無艷又捏開紫璃的嘴,嗅了嗅,眉頭微蹙,丹纓望着她認真之色,心中慢慢地竟萌生一縷希望。忍不住問道:“如、如何?”
無艷垂眸思忖片刻,低頭從袋子裏翻了翻,找出一個紅色布袋,摸出一枚藥丸,便塞向紫璃口中。
丹纓身子一抖,便將她攔住:“你幹什麼,這是何葯?”
無艷道:“試一試總是無妨的。”
丹纓一聽這話,氣不打一處來:之前本以為是小病,因此也沒當回事,然而一路上山乃至停在此處,隨行的太醫不知餵了多少葯,扎了多少針,都無濟於事,他才急了的。
如今聽了如此輕描淡寫的口吻,自然復又大怒。
無艷見丹纓阻止,便道:“你到底想不想救他?”
丹纓對上她的雙眸,卻見那雙清亮如水的眸子裏竟透出幾分肅然,丹纓一怔,遲疑着把藥丸接過去,卻又咬牙道:“好……但是、若是害得紫璃更不好了,我、我不會放過你。”
無艷不以為意,低頭仍在布袋裏找什麼。
丹纓掃她數眼,把藥丸掰開來餵給紫璃,沈玉鳴奉了水,送了葯下去。
無艷掏出一枚金針,小心翼翼地在紫璃身上數處穴道紮下去,那地上的太醫本是想捉一根救命稻草的,然而看着無艷不疾不徐地落針,下針的穴道,看似無理,但幾處合起來,卻極為玄妙,那惶恐的臉色不由地轉作驚艷,才知道果真是遇到救命高手了。
雨霧繚繞,眾人聚在雲門洞中,彷彿置身天庭,外頭傳來滴滴答答地雨落聲音,卻是塵世聲響,近在咫尺,因雲霧隔着,卻又彷彿遠在天涯。
丹纓震驚地望着無艷動作,她的一舉一動,都彷彿牽動他的心魂,令他驚心動魄,針起時,帶着他的魂飛,針落下,更是鑽心疼痛,他幾乎忍不住想叫無艷停手,但是她的臉色很是平靜,無悲無喜,有種超脫悲欣之意,雲霧朦朧中,只有雙眸依舊清亮冷靜,讓丹纓躁動不安的心緒逐漸平靜。
奇迹的是,紫璃也不再呼痛,原本急促不定的呼吸也逐漸平穩,看臉色,也不似之前的可怕了,又一會兒,竟睜開眼睛,看到丹纓之時,微弱叫道:“哥哥!哥哥……不疼了……”
丹纓大喜,小心將紫璃抱入懷中:“沒事了,紫璃,沒事了。”
天色漸暗,已經有侍衛打了防風燈籠,挑在旁邊,沈玉鳴見狀,大鬆一口氣:“殿下,天黑了,方才韓統領說附近有座雲門寺,不如且先去那處借宿。”
丹纓許可,又向沈玉鳴使了個眼色,沈玉鳴心領神會,便對無艷道:“姑娘,天黑路難走,不如也一塊兒跟我們去雲門寺吧?”
無艷卻也答應了,丹纓在側聽了,徐徐鬆了口氣。
當下一行人啟程,便往雲門寺而去。宋太醫死裏逃生,對無艷很是感激,同她走在最後,喜形於色,道:“小姑娘,不知高姓大名?尊師是誰?這次真真多虧了你才救了小殿下……”
無艷卻嘆了聲,道:“大叔,你可知道你們小殿下是怎麼了?”
宋太醫愣神,隨即道:“不是尋常腹痛么?現在已經給姑娘醫好了。”
無艷搖頭:“就算尋常腹痛,是因為吃壞肚子,或者中毒,或者其他……都要有個原因,可是我看不出究竟是為何而腹痛的,想必大叔你也沒看出來,既然找不到原因,又怎能說是醫好呢?”
宋太醫剛放下的心又高高懸起:“姑娘,你的意思……是……”
無艷道:“這孩子的病,還沒好呢。”
宋太醫腦中一昏,差點暈了過去。
細雨翻飛交織,黃昏的山上,一行人默默而行,前頭已經隱約可見雲門寺的形狀,無艷抬頭,卻見前方一人正也回頭看來,藉著朦朧燈籠的光,隱約可見傘下斯人如畫,冷如清雪,正是殿下丹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