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秦昭聽說許先生已經進了府,忙不迭讓琥珀給她梳頭髮,換了衣服,回頭看弟弟睡的正香,便囑咐秦明的兩個丫鬟好好看着他,自己則一溜煙地跑去了秦節的書房。
進去一看,果然看到她的老師許先生正在跟秦節說話。秦昭笑嘻嘻地沖老先生行禮:“先生安好!讓先生千里迢迢來教我,我實在慚愧的緊!”不等許先生說話,一邊已經有人笑了起來,秦昭扭頭一看,眼睛不禁一彎,卻又趕緊收起笑容,裝模作樣地嗔道:“你不是要考舉人么?怎麼跑來了!”
發出笑聲的是個挺好看的少年,聽了秦昭的話忍不住走到她跟前沖她笑:“多謝關心啊,按照戶籍,我得在江寧參加秋闈,所以這不就過來了?小阿昭最近有沒有乖乖念書啊?”
秦昭佯怒道:“不許叫我小阿昭!我是先生的學生,你是先生的孫子,這麼算你還要叫我師叔呢!”
那少年哈哈大笑:“好好,我叫你師叔哈哈哈哈哈哈哈……”
許先生的臉已經黑的跟鍋底差不多了:“多大的人了,還這麼喜歡阿昭,快滾出去!”
那少年連連點頭:“爺爺,秦大人,我滾了……”說著便大步走了出去,臨走還衝秦昭做了個鬼臉,秦昭也沖他出了個怪相。
秦節看着小孩子耍鬧,也覺得好笑,不過還是裝模作樣地呵斥秦昭:“阿昭,看你像什麼樣子,還不趕緊給你先生行禮?”
秦昭趕緊老老實實地給許先生行禮,當然,也沒有行什麼叩拜大禮,畢竟不是正式的老師,家裏請的家教跟登堂入室去拜師那是兩回事兒,許先生肯千里迢迢跟過來給兩個孩子當家教,六成的原因倒是為了讓自己的孫子有個好環境念書--秦節答應幫忙把他的孫兒許繼送到江寧最好的官學裏念書,另外兩成是因為待遇優厚,當然,還有兩成是秦昭秦明這倆孩子教起來很省心。
秦昭跟許先生說了幾句話,得知許先生不是像過去一樣租房子在外面住,而是住到了家裏,十分開心:“這下可好了,我有什麼問題,可以直接去問先生了!”
秦節板著臉道:“偶爾過去可以,休要總是過去打擾先生。”
許先生倒並不介意,笑道:“阿昭常來問問題也好,正好也讓阿繼看看什麼是做學問的樣子!才考上個秀才便輕狂的要上天了,比刻苦連個孩子都不如,看他羞不羞。”
秦節笑道:“十六歲便考上秀才,孩子驕傲一點也是正常的。”
許先生苦笑道:“你當他多了不起?在杭州那般地方讀書,跑回那麼個窮鄉僻壤考秀才……那地方縣裏連個官學都沒有,想讀書只能去府里的官學,就這麼個偏僻地方,他還給考了個全縣倒數第一!提起來我就覺得臉紅。”
秦昭聽說許繼考中秀才,心中歡喜,又聽到他考了倒數第一,差點笑出聲來,勉強忍住,又聽她父親勸道:“這也不怪孩子,他才幾歲啊,過幾年考的話,名次肯定會好很多。”
許先生嘆道:“我何嘗不明白呢?可我實在等不了那麼久了,我已經是六十歲的人了,好歹先讓他考上個秀才,萬一我有個好歹,也省的他小小年紀便要為個院試為難。”許先生有一個兒子三個女兒,兒子住在杭州,可他們戶籍卻並不是杭州的。所以要考秀才便需要走上幾百里路趕回老家去。兒子對讀書沒興趣,連帶着也對孫子的學業不操心,況且讀書對於一般家庭來說,確實是一項燒錢的活動,許繼在家裏排行老三,是最小的男孩子,說句不好聽的,萬一許先生去了,連秀才都不是的許繼,恐怕就沒機會再把書讀下去了。老爺子這麼大歲數還跑出來給人家當家庭教師,為的也是這唯一的一個會念書的孫兒。
秦節大略地知道許先生家裏的情況,聽到此處便寬慰他:“先生身體康健,大不必為這些事情擔憂。如今三郎已經是秀才了,您也可以鬆口氣了。”
許先生苦笑:“就怕是小時了了,我當日考中舉人的時候,也才二十歲出頭,結果蹉跎了三十多年,依然也還只是個舉人。也難怪我那兒子不樂意孩子走科舉,為了我考試的緣故,讓家裏人吃了多年的苦。如今年紀大了,想着別的說,好歹把三郎供出來,哪怕跟我一樣只是個舉人呢?等我去了,家裏依然能免個稅。也算我沒白白給他們做了長輩。”
秦節跟許先生說話,秦昭只能聽明白個大概,不多時許先生與秦節寒暄完畢,便告辭了,秦昭替父親把許先生送出了小院的院門,又轉回頭來,對秦節說:“爹爹,才幾個月不見,先生的頭髮又白了許多。要不然,您就把我們上課的時間減少點?您不是說應該找人專門教教我琴棋書畫了么?那些東西也是要佔時間的,就不用整天讓許先生給我們上課了。”
秦節笑道:“明明就是你想多學點東西了,還裝作一副關心先生的樣子!”
秦昭急道:“我確實是很關心先生啊!”
秦節捋捋鬍子:“好了,爹爹是跟你開玩笑呢!你說的事兒,我也已經想過了,不過這事兒急不得,你爹爹我才到此處,對什麼都不熟悉,請先生又不像鋪子裏請夥計,不好了就換,真要定好了人,怕是我調任之前都不會換的。”
秦昭點點頭:“我不急,反正也可以問爹爹。對了,阿明還在睡呢,這個小豬,一天到晚總是睡個不停!”
秦節摸摸秦昭的腦袋:“你這麼大的時候,也是這麼能睡的,中午一睡就是一兩個時辰,叫都叫不醒。有時候還爬到我肚子上,壓得我喘不上氣來。”
隨後又問秦昭:“阿昭,你喜歡許先生講課么?”
秦昭點頭:“許先生教的是極好的,只是沒爹爹跟穆叔叔講的有趣。讓我想想,大概,好像就是缺了爹爹您平日裏說的那點‘變通’了。”
秦節道:“你這位許先生十八歲就考中秀才,二十二歲中了舉人,那時候也稱得上青年才俊了,可後面三十年一無所獲,無非就是因為這書讀的太死,不知道融會貫通。他學問紮實,考秀才是信手拈來,考舉人也不算費力,可真正到了最後一關便露了怯。他這個人十分堅韌,別人考不上或許會灰心喪氣,而他卻是越發努力,只是他學問越紮實,寫起文章來就越發死板。無他,沒有個好老師罷了!寒門學子,考秀才還勉強能上個私塾,到了考進士這一步,請不起老師,只能閉門造車,這才越讀越死板。當然,這也是許先生天性嚴謹,才會這樣,並非每個人都會越讀書越死板……但你萬不能因此便小瞧了許先生。若只說這四書五經,怕是爹爹我都沒他學的通透呢!”
秦昭笑道:“這個道理,女兒自然明白。我又不是那等頑劣小兒,什麼東西都想着有趣才學,我得好好學,我還要給弟弟當榜樣呢!”
秦節總算有些欣慰:“你弟弟若也能有這個心思,我便是現在死了也能合眼了!”
秦昭趕緊湊到秦節跟前吹氣:“去晦氣去晦氣,這等晦氣話趕緊飛走!”說完又問父親:“爹,咱們什麼時候上街去呀?”
秦節笑道:“明天三月三,要放三天的假,我明天上午帶着大家去郊外迎春打牛,後天陪你上街,可好?”
秦昭忙不迭地邊笑邊點頭:“好好好!”
隔了一日,秦節果然讓人備了車,帶了一雙兒女逛街去了。
秦節並沒有騎馬,而是坐在車裏,懷裏抱着秦明,一旁坐着秦昭,丫鬟們全都坐到了其他的車上。秦昭坐在車裏,忍不住掀開一點窗帘往外看去,然後感嘆道:“好多人啊!”
路上的人確實很多,江寧自古以來就是十分繁華的城市,這陣子又趕上三月三,全城的人要麼去春遊要麼來逛街,春遊的人往往也要在街上買了東西再出去,所以這街上的人不是一般的多。
“老爺,吳王的車駕過來了,咱們得先讓讓。”
秦節應了一聲,掀開帘子往外頭看了一眼,便道:“往路邊再閃閃,正好車停一會兒,我出去走走。”秦節沒有坐官轎,自然不需要跑到吳王的車跟前兒打招呼,反正對方也不知道車裏坐的是誰。
秦節他說是下去走走,其實就是找個公廁方便一下,他下車的時候順便把兒子也拎下去了——秦明出門前喝了一肚子的山楂水,那是必須得去一下。
秦昭一個人坐在車上,忍不住又掀了帘子看外頭,吳王的車駕前頭衛兵開道儀仗簇擁,看着挺熱鬧的,不多時便沿着街道走遠了,可是秦節卻還沒回來。秦昭左看看又看看,估摸着時間至少過去了有一刻鐘,覺得有些不耐煩,便從車上跳了下來。
秦昭的侍女們都在後面的車上坐着,視線被擋着,沒看見她跳下車了,秦昭也懶得叫人,自顧自地環顧着街邊的景象。跟在車邊的秦節的書童明義急忙勸阻:“大姑娘,您別走遠,這街上亂着呢!”秦昭呲呲她的豁牙兒:“我就在路邊看看,明義哥陪着我唄!”
明義見秦昭並不往遠處走,只是好奇地看着街便擺攤的,也覺得下來透透氣沒什麼,便走到秦昭跟前,給她指了路邊的攤販一一教她這些人是做什麼的。
“那是算命的,那是賣頭花的,那個……啊,那是胡家店的點茶婆婆,看樣子是正準備上工去呢!”
秦昭又扭頭看向街角:“那麼,那個人,就是乞丐了?”
明義看看街角蓬頭垢面的那堆東西,皺眉道:“可不是,髒兮兮的,姑娘不要看。”
秦昭歪歪頭:“真奇怪,那個乞丐居然在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