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6畫堂春(下)
王媒婆在顧家磨破了嘴皮子折騰了半日,終究一個姑娘都沒推銷出去,悻悻地走了,留下張氏暗暗抹汗:這老貨,我掏了五百文是雇她演戲的,這傢伙卻是存心想要賺一筆謝媒錢吧?居然能一口氣報出來十幾個姑娘,這是有備而來啊!幸好老爹心中有人,要不然真被這老貨攛掇了娶了她手上哪個積壓了幾年的姑娘,那可真是被坑死!
顧惜之一大早就遇到這麼個老傢伙,被弄得心情十分不爽,要說哪裏不爽吧,又有點說不清!顧敏度其顏色道:“父親,母親去世也有好幾年了,您一個人形單影隻的,兒子看着也心疼……其實顧大嬸介紹的那幾個姑娘雖然不怎麼樣,但只說這件事,確實是好心。”
顧惜之很想說你個二缺,她好心個屁,想賺一份謝媒錢才是真的。可是看兒子一臉憨厚,小心翼翼地勸他的模樣,所有的脾氣都沒了。唉,兒子只是關心自己罷了……
雖然很不喜歡這個王媒婆,顧惜之還是不由得當日妻子在的時候,那時候一家人和樂融融,每天都是笑語歡聲的,可是自從妻子死了……他想起亡妻,心中一陣難過,妻子在窮鄉僻壤陪他苦熬了那麼多年,好不容易回到開封,沒過幾天安穩日子就死了。
想到此處他心中難過,正好張氏送了媒婆,回來嘆道:“這王嬸子其實也就是沒譜些,人道是不壞。少年夫妻老來伴,這話半點不錯,唉唉,別的不說,若是連大人還在,肖姑姑能讓兒媳婦欺負到這份上?兒子再孝順,卻沒法一天到晚地陪着娘……”
顧惜之的耳朵一下子豎了起來,臉上卻努力維持平靜:“連瑜不是跟他妻子和離了么?想來你肖姑姑現在應該是過舒坦了!”
張氏道:“哪裏會真的舒坦?當父母的,誰不希望孩子過得好?方才送王嬸子出去的時候,聽她念叨,說連大人經過這件事兒,竟是斷了娶妻的念頭,冰人們都被拒之門外了……私下裏說起來,說是連大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怕再娶個不好的,欺負了他的娘跟女兒。”
正說著話,顧政回來了,他隱約知道自己哥哥嫂子準備在休沐日勸爹爹續弦,探望完先生立碼跑回來了,在門口聽到到張氏東拉西扯,十分不耐:這要說到猴年馬月才能扯到正事兒上?當下一撩門帘走進來:“我剛才聽人說媒婆過來給爹提親了?你們說肖姑母?爹是準備娶肖姑母么?挺好,我沒意見!爹您去提親吧!”
顧敏,張氏:凸!!
其實張氏哪裏願意東拉西扯,她特別想直接對顧惜之喊一句:“爹你就趕緊跟肖姑姑提親吧我們都樂意!”奈何公公一向古板,在家中積威甚久,她實在沒膽量如此牛掰地直說啊!別看她拽丈夫留下的時候理直氣壯,其實也對這件事兒挺打怵的,繞來繞去竟不知道怎麼把話說出口……醒了,現在好了!兄弟把話直接說出來了!
顧惜之聽到兒子的話,頓時咳嗽了起來:“休要胡言亂語,不關你肖姑姑的事兒!”
顧政頓時斯巴達了:“什麼,您要續弦還不是娶肖姑姑?父親您不能這麼飢不擇食啊!王媒婆能認識什麼人啊,手上凈是咱家街坊,要麼就是平頭百姓家裏不識字的的女人,要麼就是誰家的寡婦……嗨,寡婦無所謂了反正您也是鰥夫,問題是誰家寡婦比肖姑姑好啊?您千萬別衝動啊,一失足成千古恨!”
張氏扶額,難怪爹最不待見二弟,這張破嘴沒救了好么!
顧惜之額頭上的青筋都快蹦起來了,想發脾氣,話到嘴邊卻又發不起來:兒子竟是希望香香做他繼母的?他心中這麼一顫,那當父親的威嚴勁兒也就消散了大半兒,只是訓了一句:“真是胡言亂語!”說罷便準備站起來走人。
顧敏見這個架勢,哪裏肯讓父親真的走了?緊走幾步攔到到顧惜之前頭:“爹爹,弟弟雖然是口無遮攔,可是,我覺得其實也是言之有理的!”
顧惜之道:“滿口荒唐!哪裏言之有理了?”
顧敏道:“王嬸子說您應該續弦,這話沒錯吧?真要續弦,沒人比肖姑姑更合適也沒錯吧?!”
他說到這裏噗通跪倒,眼淚流了下來:“爹爹,自從母親去世后,您一個人辛辛苦苦,又要忙公事,還要操心家裏這一攤,大事小事兒都要您照管,讓您操碎了心啊!爹爹,早早就成家立業了,二弟眼見着也到了成家的日子……可三弟跟妹妹還小,正是需要長輩教導的的時候,您哪裏有時間管他們?再退一步,您就算撐下來,等他們這一茬一茬地都長大了,到那個時候,您難道就不寂寞?”
“少年父親老來伴,這是俗話,卻也是正經的道理!我們這些當兒女的被父親照顧着長大,也是希望父親您過得快活的!”
顧惜之被兒子說的也很有些感動,到底抹不開面子,扭開臉道:“此時還需從長計議!”
顧敏一把拽住顧惜之的袖子,叫道:“還是爹爹您要面子,不好意思跟人家的寡母提親?您要是不好意思,我替你去。”他說到這裏豁了出去:“爹,續弦吧!不為您自己,就當為了弟弟妹妹吧!家裏有個母親,一切就都理順了,二弟三弟的親事還好說,您想想小妹,您想想小妹!她沒有個母親正經教養,日後怎麼找到好人家?”
最後這句話的殺傷力實在太大,顧惜之頓時愣住了,他看看兒子,終於小聲說了一句:“你讓我想想!”
這種事兒,很多時候其實就是差那麼一層窗戶紙,窗戶紙捅破了,也就沒什麼想不通的了!顧惜之捫心自問,自己當日頻頻去看望肖家妹子,真的只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又想起自從不能去看望她,自己整日心浮氣躁,聽到人不小心說出個“肖”字都要豎著耳朵聽半晌……過去是沒發現自己的心思,現在一想,嗨,這還有什麼疑問么?這分明就是喜歡人家啊!
儘管確認了自己的心思,顧惜之卻還是沒有按照子女們的劇本走,第285章能拿到肖姑姑送的什麼瓜果李桃了,您真想這樣?”
顧政這話的殺傷力太大了,顧惜之頓時傻了:是啊,難道他現在就能見到芳姐了?難道真要下半輩子都不見面?
到底還是張氏善解人意:“爹,您要是擔心的話,就讓大郎過去談談連大人的口風,讓連大人去問肖姑姑,也不提您知道的事兒,就說我們是做兒女的為長輩考慮……這樣子呢,就算事情不成,也只是我們這些兒女一片孝心罷了!您可以裝作不知道的……”
最後這句話讓顧惜之頗有些面子上掛不住,但是事關終身幸福,他到底還是拋棄了臉面,咳嗽了一聲:“隨你們的便!”說著便又扭頭跑了,留下眾兒女面面相覷。
顧敏道:“爹得這算是……答應了?”
顧政翻了個白眼:“這難道還有什麼疑問么?哥哥,我已經幫忙到這個地步了!剩下的交給您了——”
顧敏呆了呆,隨即哀嚎道:“真的要我去連大人那裏提親么?啊啊夫人你不能幫個忙么?”
張氏同情地看着他:“你覺得我適合過去么,夫君,辛苦了!”說著對他做了個萬福,也走了出去!
顧漣漣看看顧敏:“這事兒要能成,我給哥哥做雙鞋!”
年紀最小的顧敬道:“哥哥,您能讓弟弟少挨幾頓打,弟弟感激不盡……”
留下顧敏無語淚雙流: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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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親的事情比顧家所有人都想像的順利,顧敏白天出去,晚上回來便說連大人沒直接拒絕,說要跟媽媽商量一下。
又過了幾日,連瑜遞了帖子,請顧惜之上門做客。
顧惜之鬧不清這是怎麼個意思,但到這個地步了,滲透也是一道縮頭也是一刀,還猶豫什麼?便回帖說自己到時候是必然去的,到了第二個休沐日,便從柜子裏翻出來一件兒好料子的便服,騎了家裏那匹瘦馬,朝連家行去。
他一年多沒去連家,到了側門一看,哦,還是過去那個看門的!看門的老汪是認識顧惜之的,一見他到了,趕緊恭恭敬敬請他進門,喊了門上的丫鬟引路,顧惜之走到二門處,正看到連瑜迎面走來:“顧叔叔,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顧惜之好懸脫口而出說前天朝上不是才見過?好歹想起來這不是自家孩子,不能這麼個態度,矜持地點頭道:“還好還好!”
連瑜將他引進花廳,丫鬟上茶,連瑜道:“前幾日令郎過來,聽他的意思,顧叔叔想要娶我娘?”
顧惜之差點一口茶噴出來:“我勒個去這跟劇本不一樣啊!我家大郎不是說他沒提我的意思么只說他的一片孝心么?”但是連瑜問道這個地步,他要是否認就太沒擔當了,他十分確認他要敢說這是兒子的意思他沒想提親那這事兒絕對沒商量了!當下硬着頭皮道:“咳,我家幾個兒女覺得我孤苦,想要我續弦,問我可有什麼中意的,我就想着除了阿肖,大概也沒有誰能讓我覺得娶了之後能過得快活的了!”
連瑜點頭笑道:“原來顧叔叔確實有這個意思,那我就放心了。長輩們的事兒呢,只要長輩們開心就行了,我是不會管的。顧叔叔,您想娶我娘,就跟她求婚吧!她要是答應了我就立刻準備嫁妝去。”
顧惜之忙道:“不用什麼嫁妝!”他說著臉都抽抽了:“賢侄,我知道你尊重長輩,可這種事兒哪有自己去說的?你幫我問問你娘啊!”
連瑜似笑非笑道:“我要是去問的話,我娘九成九的就直接拒絕了!顧叔叔真的想要我去問?”
顧惜之想想肖香香的脾氣,不得不承認連瑜說的在理,不好再要求他去,但還是忍不住吐槽道:“她的脾氣,就算我去問,恐怕十有**也會被拒絕吧?”
連瑜攤攤手:“那就要看顧叔叔的本事了!本來嘛,求婚就是展現誠意的,一次不成功可以兩次,兩次不成功可以三次……一下子就成了多沒成就感!”
顧惜之簡直要抓狂了:這關成就感什麼事兒啊!可憑着他對連瑜的了解,也知道連瑜並非不同意,他是真的覺得這件事兒應該由他求婚:連瑜要是不同意的話,隨便找什麼借口不好?
連瑜見顧惜之一臉苦逼,又道:“這幾天天氣不錯,顧叔叔可以約我娘出去踏踏青的!”他說著笑道:“顧叔叔一下子一兩年沒過來,我娘怕是都記不清您長什麼樣子了,貿然提親成功率很低啊,我建議您多約我娘出去走走,混熟了再說!”
顧惜之十分糾結,面對心上人的兒子他又實在沒勇氣起反駁什麼:未來的老婆在人家手裏呢!還是老實一點比較好!幸好連瑜還算是好心,最後還是建議他今天就應該去看看芳姐、
顧惜之一年多沒見芳姐,心中還挺緊張的,幸好連瑜十分善解人意,直接就沒跟過去,避免了他的尷尬更進一步。
顧惜之跟着丫鬟到了芳姐那裏,卻沒有進正房,而是拐到了一邊的東廂房,然後沖裏頭稟告說說顧老爺進來了,屋裏傳來芳姐有些驚訝的聲音:“快請快請!”
顧惜之進屋一看,只見這房間十分的敞亮,對面的窗戶是大塊的玻璃鑲的,整個屋子敞亮至極,屋子中央擺着一個大號的綉架,芳姐正從綉架旁的綉墩上站起來:“顧大哥今日怎麼有時間過來了?”
顧惜之十分不好意思:“咳咳,前陣子比較忙。”
芳姐看了她一眼,一開始她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可她不是傻子,有些事兒她總能猜出七七八八,只是猜出來了不想給人添堵,就沒吭氣,這會兒見顧惜之不提,她也就不提,笑着說:“顧大哥看看這帳子繡的怎麼樣?我給長平郡主繡的……”
顧惜之見那帳子上祥雲繚繞,又有或明或暗的之際從裏頭顯現出來,仔細一看,竟是道德經,不禁目瞪口呆:“你竟把道德經綉在帳子上!”
芳姐一笑:“是啊,長平郡主現在也算道門中人了,用這種帳子對別緻!”
顧惜之搖頭道:“你也太辛苦!”
芳姐嘆了口氣:“有什麼辛苦的?反正我每天也是閑着!”連瑜的連靜還不到一歲,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不過有穆巧巧在,也不用芳姐多操心。芳姐覺得孩子已經交給穆巧巧了,自己摻和太多也不好,所以雖然挺喜歡的,但每天也就是帶着孩子玩玩,其他時間依然是大塊的空閑。這會兒見顧惜之又過來了,雖然心中有那麼點埋怨,但還是覺得開心的要命,跟他練了一陣子,走的時候忍不住問了一句:“顧大哥以後休沐日還能常來吧?”
顧惜之哪有不肯的,當下連連點頭:“我以後一定經常過來!”見芳姐臉上浮現出笑容來,他頓時自己蠢透了:居然就為了還沒出現的閑言碎語,居然就不來看她了,有多蠢啊!
從這以後,顧惜之果然每個休沐日都過來,一開始過來,只是按照一般的老鄉往來帶些吃食什麼的,後來索性抄首詩啊拿本書啊過來給芳姐品評,有時候還領了小女兒過來……再往後,他就開始請芳姐跟他一起出去踏青,郊遊。
一年後,他向芳姐求婚,被拒絕,再接再厲,再次被拒絕,半年裏求婚三次,最後終於在連瑜出面干涉的情況下,芳姐答應了這門婚事。
對於開封百姓來說,今年最大的新聞,莫過於通政史連瑜嫁母這件事兒了!
通政司的一把手通政史連瑜,是本朝最年輕的三品官,他今年才二十四歲,陞官的速度簡直跟坐了衝天炮似的!誰不知道他曾救過今上的命,還是今上的老師,皇帝對他的器重那是瞎子都看得出來的!而更讓人垂涎的是,這麼個年輕英俊巨有錢的高官,他——居——然——是——單——身!多少人為了攀上他,爭先恐後地給他介紹自家姑娘,怎奈這位年輕高官似乎是因為前一場婚姻,對婚姻失去了興趣,無論多少人幫忙牽線,他都巍然不動。要是一般的年輕官員,想要獨身不結婚那也是得罪人的!因為被拒絕的大佬肯定不開心啊;但是放連瑜這裏,這麼年輕就坐到這位置上,而且可以想見,只要皇帝不換人,他的位置勢必還要繼續升上去!這麼下去官居一品不是夢啊!別的不說,就太傅這個位置,絕對是為他量身打造的:他可是名副其實的帝師啊!現在是太年輕,如果等過上二三十年,他還能維持給皇帝良好關係,太傅這個位置簡直是沒跑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顧惜之與連瑜庶母定親的事情一傳出來,頓時無數人扼腕了:尼瑪啊!原來還有這條路?我怎麼就沒想到?只想把那女兒送給他當老婆,卻沒想過把他娘娶進門!我勒個去,老婆可以換,難道娘可以換么?顧惜之這廝真是蔫壞!怪不得整天往連家跑,是大了這個主意啊!
不管有多少中年男人在暗暗懊惱,這門婚事都已經定下來了,連瑜把芳姐的婚期安排在半年之後,然後讓他的愛妾厲勝男馬不停蹄地開始籌備嫁妝:他去實地考察了一番,覺得顧家的房子太小了,決定買一座新宅給母親當嫁妝。選來選去,還沒等選到合意的,連瑜二十五歲的生日到了,皇帝直接送了他一套在御街上的豪宅——這是十五年前白相倒台的時候被沒收的白相府邸,皇家代管了二十年,如今送給了連瑜。
連瑜的父親當日不肯拋棄結髮妻子而開罪了白相,最終導致仕途坎坷,顛沛流離,不到四十歲就溘然長逝。時隔二十年,他的兒子住到了白相的府邸,所謂因果循環,莫不如是。一時間開封到處都在傳揚這事兒:“莫欺少年窮都不夠呢……不給人家不留後路的話,人家就算本人不報仇,後人扭回頭也要踩你兩腳!”
連瑜白得了一座大宅子,當下也不再找房子了。直接把自己住的宅子過戶給芳姐做嫁妝,然後把連府的匾額一摘,直接掛到了這座御賜的府邸門前。
這下子頓足捶胸的人更多了,我了個大擦啊!一個風韻猶存的老婆還附帶價值十餘萬兩銀子的大宅,外加一個三品大員的兒子,老子怎麼沒想起去追那位肖夫人啊!
芳姐在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出嫁了,從連家的新宅嫁回到她住了四五年的舊宅,甚至連住的房間都沒有換,只是房子裏的人數增加了很多。
這場婚姻給顧家帶來的好處實在太多,以至於張氏早在聽說連瑜要把家裏的大宅當做嫁妝,全家人將搬到大宅的時候就已經下定了決心:占人家這麼大的便宜,我可要對這位繼母恭恭敬敬的!這樣的繼母,敬着是應該的啊!什麼,還管家么?管個屁啊!公公跟家裏幾個男人賺的錢加到一起也不夠這座宅子的運營的:顧家原本的僕人加到一起也就那麼五六個,撒到這個大宅子裏連個影子都看不見!所以這座大宅的大部分僕人都是肖夫人的陪嫁:從丫鬟到粗使上上下下三四十口子,就他家原本那點收入,給下人發薪水都不夠……這些錢都是肖夫人出的:除了衣裳首飾大宅先前,連瑜還送了她四個鋪子,三百畝地外加綉坊的一成股份做嫁妝,每年凈收入粗粗一算至少有上萬兩銀子。更讓人驚訝的是,連瑜竟然專門立了文書:這些嫁妝,除了綉坊的股份在芳姐去世后需要返還給連家,不管芳姐日後能不能再生孩子,這些財產都會贈送給顧家,他作為芳姐的親生兒子放棄追討權。
要說一般女人的嫁妝說是女人的財產,但其實這些財產大部分都是消耗品,所以除了夫家謀財害命或者寵妾滅妻把嫁妝給了不該給的人什麼的,一般娘家不太可能追討嫁妝……但是連家這個情況太特殊:芳姐本身有兒子,作為一個寡婦她擁有完整的財產支配權,而這種支配權並不會因為她改嫁而喪失,尤其對於她有親生兒子的情況下,一旦她有個好歹,她的巨額財產的歸屬就不好說了;尤其是,她的巨額財產根本就是人家親生兒子給的:當然連瑜不缺錢,但是萬一呢?萬一肖夫人去世了,沒留下孩子,人家親兒子看母親家裏這些繼子繼女不順眼了,扭頭要討財產,人們除了說他小氣以外,難道還能把他怎麼樣?顧家一家難道有臉為了吞下財產打官司?過慣了這種富豪日子的顧家一家,還能受得了貧窮生活么?
其實說穿了,連瑜就是給顧家一家人一個定心丸:我有大把的好處給你們!你們日後會有豐厚的財產可以繼承,每個人都能為自己的後代留下一份產業。前提是,你們必須好好對我娘。
連瑜這個人,上輩子是商人,這輩子是政治家。他從來不過分地信賴感情這東西,他不可能去摸清顧家每一個人的性格,他更願意相信利益交換:在用自己的地位威懾的同時,給予顧家人相當的好處,打消他們的後顧之憂,讓他們心甘情願地對芳姐好。
這世上誰也不是食風飲露就能長大的,顧家的孩子們家教不錯,不是那種貪財的人,但是送上門且沒有後顧之憂的財富誰能不喜歡呢?四個鋪面,明擺着是日後四個孩子一人一份,綉坊股份返還也很正常,那個是連家的產業,誰樂意自己產業有外人摻和?這份紅利等於是芳姐在世的時候給芳姐的零花錢……
連瑜的做法簡單粗暴卻有效,她對於顧家子女的意義一下子從能夠照顧他們父親的繼母,變成眾人的衣食父母!幾個孩子果然對芳姐畢恭畢敬,再加上芳姐又是個和善性格,也不管家,也不多言,白天裏帶着女兒顧漣漣讀書繡花,偶爾出去串門,晚上則跟顧惜之聊天彈琴,除了管教兒子讀書這一點比較麻煩以外,其他的時間簡直是太輕鬆了!
說起管教兒子讀書,這純粹是顧惜之鬧得,一成親就跟芳姐念叨說孩子們不懂事不刻苦,比不上連瑜,希望她能夠像要求連瑜一樣要求這幾個孩子:夫人啊,您千萬別偏心眼啊,我這幾個孩子全靠你了!
這話果然有效,芳姐雖然是個不習慣管閑事的人,可是想到自己做妻子的責任,頓時覺得應該讓幾個孩子都做到連瑜一般刻苦認真,這才算是不白白被喊一聲娘呢!她當下便卯足了力氣,每日裏圍着幾個孩子團團轉,早上早早讓人把他們叫起來晨讀,備上精緻的早飯,中午讓人把熱騰騰地飯菜裝了食盒送到學校里去,晚上回來念書還有夜宵:如此一番折騰,幾個孩子十分感激芳姐的細心關懷:四五年了,自從他們母親去世,他們上學哪天不是吃食堂的豬食?好吃不好吃的不提,就一個熱騰騰都夠不上呢!這也是在怨不得張氏不細心:家裏就那麼幾個下人,自家的事情都忙不開呢,哪裏還能專門抽出人來送飯?三個人三所學校,送一圈兒麻煩死啊!官學裏條件相當,大家都是在食堂吃豬食好么!
如果以為這幾位過的很滋潤,可以天天養膘,那就錯了!芳姐雖然脾氣好,可有顧惜之的叮囑,她本人在兩任丈夫的影響下極其在乎孩子的學業:昔日連瑜刻苦,學業上壓根不用她操心,這回見了顧惜之的幾個孩子,除了顧政已經成親了她不好管,對另外兩個乾脆對照連瑜當日的表現來要求,只把顧政顧敬弄得哀嚎連連:我的蒼天啊,過去老爹雖然愛發脾氣,可是白天不在啊!白天幹嘛沒人管啊!現在可慘了,繼母從早到晚都蹲在家裏,休沐日摸魚都會被逮到!更可怕的是繼母還認字,還頗通格律,她,她會檢查平時的作業!而且是按照連無暇的標準衡量他們的作業數量跟完成質量,這還讓人活不讓了?神馬,還要練習騎射?娘啊我們只是想安靜地做一個讀書人……
顧惜之眼見著兒子們的氣色漸好,每日讀書十分自覺,每每檢查作業都會發現他們功課做得又多又像樣:過去每日練五頁字的現在改十頁了,過去老師安排背的功課能磕磕巴巴背下來就不錯了,現在是不做到倒背如流不罷休……夫人啊您可真是太了不起了!
顧政顧敬淚流滿面:是啊真是了不起,我們要是不好好讀書,她老人家也不打也不罵只是掉眼淚:果然我對你們的要求太高了么?是我這個太苛刻了么?嗚嗚嗚我要反省……
反省你個鬼啊!您老人家去反省了,爹知道了還不得打斷我們的腿!儘管平日裏沒少挨顧惜之的揍,可是要因為氣到繼母而挨揍,想也知道會比平時挨的更厲害。得了得了,親媽都未必能做到這麼緊張自己呢,要是不領情還氣她老人家一遭,那也太沒良心了不是?
這麼一來二去,時間長了,這倆傢伙也適應了這種高強度的學習:其實芳姐也知道輕重,哪裏真的敢全按照連瑜的要求來?要求放鬆了很多了!實在是這兩個小的被顧惜之弄出來了逆反心理,讀書確實稱不上認真,所以稍微緊一些便看到了成效!
這麼一年多下來,年年考秀才年年考不上的顧政中了秀才,把顧惜之樂了個半死;又過了一年,顧政在連瑜的介紹下跟一位六品官的女兒閨女訂了親——也算門當戶對,他爹顧惜之前幾天升了六品官,真是可喜可賀!
顧漣漣因為有了芳姐這個母親,總算是開始了正常女孩子的社交活動:這方面芳姐其實半點都不在行,不過沒關係啊!如今她不再是姨奶奶了,是正兒八經的六品官的夫人,有資格參加各種社交活動了!更妙的是,顧惜之這個層次,相交的婦人無非是六品七品八品九品不入品,撐死了冒出來個五品誥命:可就算是五品誥命,面對芳姐的時候也絕對是十分禮貌的——人家有個三品官的兒子,吃飽了撐的才招她呢!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便芳姐並不擅長與人交往,卻也沒在人家露怯,帶着女兒出門,三下兩下便讓人知道了顧惜之的閨女不錯,而且很得肖夫人的喜愛!嗯,人家本人還是六品官的獨女……芳姐挑挑揀揀,總算在十八歲那年給她挑中了右武大夫陳路的長子做女婿,門當戶對也就罷了,難得的是那陳大郎年近二十一歲,已經中了舉人,實在是合適的很!
最小的顧敬雖然在讀書上不算有天分,成績不怎麼樣,但也比過去刻苦多了省心多了……
時光似箭,歲月如梭,一轉眼便是十年過去:
這一日秋高氣爽,
顧惜之的三兒子顧敬被一陣小孩子的吵鬧聲吵醒,他嘆了口氣,從床上爬起來:想也不用想,準是大哥家的兩個小魔星又闖禍挨揍了!熊孩子別的本事沒有,只要闖了禍必然哭着找爺爺……大嫂啊你趕緊給我找個媳婦吧,我成親了就可以搬到獨立的院子裏了,嚶嚶嚶這麼大的人跟着爹住在一個院兒簡直苦逼死,那麼多院子,爹這是咋想的啊?非要把我放跟前兒盯着!
顧敬披上外衣,走到父母住的正房,果然看到他父親正摟着兩個侄兒衝著他大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發脾氣:“不就是個硯台么?有什麼稀罕的,你是缺個硯台還是咋啊?”
顧敏簡直要淚奔了:“是無瑕送我的那個硯台!”
顧惜之的表情頓時獃滯了:“你說的該不會是你去年過生日,無瑕送你的那塊古董端硯吧!”
顧明點頭,顧惜之反手就把兩個孫子推到了兒子手裏:“這兩個你拿去,打!狠狠的打!”
顧敏拖着兩個鬼哭狼嚎的孩子往外走,顧敬面無表情地看着:就知道會是這樣,兩個記吃不記打的熊孩子,難道不知道老爺子是最愛惜這些東西的么?爬樹摸魚什麼的挨揍可以找爺爺求救,這種打了古董硯台的事兒,嗯,基本上求救只會被打的更慘。
他恭恭敬敬地給顧惜之請安,顧惜之嫌棄地說:“一個午覺睡了快一個時辰,就這麼個睡法,你要是考中進士那才是天理難容呢!”
顧敬垂頭道:“爹爹教訓的是。”
說話間肖夫人走了出來,聞言笑道:“哪裏就有一個時辰了,三郎未時一刻才回的房間,滿打滿算也就躺了半個時辰,再說也不是躺下就能睡着啊!他天天熬夜苦讀,中午不睡覺哪裏行?老爺快別怪他了。”
顧惜之摸摸鬍子:“嗯,夫人說的是!”
顧惜之教訓了小兒子一頓,然後晃晃噹噹走出去散步去了,留下顧敬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阿彌陀佛,逃過一劫,被母親這麼一打岔,父親忘了問他小考的事兒了!他趕緊跟肖夫人告辭,誰知道平日裏麵糰一般的肖夫人今天卻十分機靈:“三郎,我記得你昨日小考?考得怎麼樣……”
顧敬苦着臉道:“第二十三名。”
肖夫人想了想:“我記得你們班有二十五個人?”
顧政苦着臉道:“是!”
肖夫人點點頭:“哦,有進步,上次倒數第二來着。”
顧敬簡直要淚奔了,倒數第三比倒數第二強多少么?您老人家是在誇我吧!
肖夫人想了想,又說:“你哥哥們現在都忙的很,也沒時間輔導你功課,要不然,我跟你連大哥說一聲,讓他幫忙給你請個先生?”
顧敬知道繼母是好意,但還是搖搖頭:“母親,還是算了吧。連大哥日理萬機,這麼點小事兒,實在不好麻煩他。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學校里的老師們其實都是很好的,是我學的不行罷了””他想了想,忖度着肖夫人的臉色道:“母親,其實,我不想考進士了。”
肖夫人臉色一變:“什麼,你不想考進士?三郎,好好的怎麼不想考了?你可知道,行百里者半九十,你學到現在這個地步,卻忽然不考了你不考,可就沒什麼好前程了。哎呀,是不是聽到別人說什麼難聽話了?你不要管這些啊,咱家不缺錢,你只管去考的,你看你哥哥不就是堅持下來了,苦盡甘來了?”
顧敬輕聲道:“母親,道理我都知道,也知道行百里者半九十半九十。可是,我有自知之明的,我問起過去教我的吳先生,他也教過大哥,他說大哥讀書靈氣十足,又刻苦,考上進士是應該的。我呢,就需要更努力了。可是母親,哥哥從小被人誇做神童,也確實考中了進士,可他是什麼時候考上的?四年前,三十六歲才考中!這已經算是運氣不錯了……科舉這條路,大浪淘沙,是金子才能留下來,而且就算是金沙,還可能被捲走呢!何況我這個成色不好的?大哥又聰明又好學,舉人考了三次,進士考了五次!二哥也被說成人中龍鳳,我比不得,可到現在還不是在跟進士摽勁兒呢?再看看我,我呢,我要是去考,五次能考上么?我的舉人是撞運氣撞來的,是先生猜題猜得准,可是考進士難道也要靠撞?”
“我不想蹉跎半世,頭髮白了還要靠父母照顧,我也是個男人,我不想這麼過一輩子啊!”他說著跪了下來:“大哥快四十歲了,他的俸祿一年才一百二十兩,夠幹什麼?也就夠他一家子的飯錢!當然也有冰敬炭敬,可做京官,想要有多少油水是很難得。大哥要從現在的位置爬上去,靠自己的收入過上體面日子,起碼也要十年,這還是順利的情況下。二哥的字好,還能賺點潤筆錢,偏我又沒這個本事,寫的字跟雞爪爬似的……”
顧敬說到這裏,有些不安地看看肖夫人:“母親,我知道你對我們幾個視如己出,可是做兒子的心裏頭實在是不安。這麼一大家子,吃的用的主要還不是靠母親的嫁妝?父親是個迷糊的,他最多也就知道那嚇煞人香比他過去喝的毛尖好喝,卻不知道那小小的一盒子就要十兩銀子!自母親進門,我們過的日子比原來簡直是天上地下,母親對我們好,我們心頭都都是明白的。可我們不能靠母親養一輩子啊!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話說的簡單,可真到了自己身上,卻是明知道卻戒不掉。就像爹爹,如今再給他買八十文一兩的毛尖兒,他喝的慣么?母親,您樂意在我們身上花錢是一回事兒,可是我們也要長大,也會有自己的孩子的,總是靠長輩,能靠到哪年哪月?我不能等到五十歲才承認自己不是讀書的料啊!”
肖夫人獃獃地聽了半晌,眼圈紅了:“我知道你懂事,可是你不考進士,又要幹什麼呢?”
顧敬道:“這就是為這件事兒而來,我想求母親幫我跟長平公主說說,我想要去跟她做事!聽說北疆招了許多外族人,朝廷想要弄一批讀書人幫助教化管理,讓他們融入到我們大鄭中。我考進士雖然夠嗆,但好歹也是個舉人,給一群蠻人講講課還是沒問題的吧!”
肖夫人大驚:“你想去北疆?不行,不行!那兒賺的雖然多,可是也太苦了,而且危險,誰知道那些蠻子會不會突然發狂?不行不行,我不答應。三郎,你真想做事,我就去跟你無瑕哥說說,舉人只要有舉薦人,也是可以做官的,推薦你外放做個縣令什麼的,雖然比進士做縣令在升遷上困難點,但總比為點錢冒那麼大的危險強!”
顧敬道:“母親,我知道您擔心我,可其實真的沒事兒的。北疆現在建設十幾年了,情況比過去強多了,公主當年只帶了五百士兵過去,拖着棉花種子,背着牛皮水囊,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喝湖水,接的雨水!連井都是現打的!北疆現在再苦,難道有那個時候苦么?我雖然沒吃過什麼苦,可我難道比公主還尊貴么?公主能受,我為什麼不能受?母親,好男人志在四方,求母親成全!”
肖夫人一向是個沒主意的人,被顧敬說了一通,頓時無話可說,想了半天,輕聲道:“你去跟你父親說說吧!”
顧敬道:“只要母親同意,父親肯定沒意見!”
肖夫人想想,點點頭:“那我去跟阿昭說說。”
顧敬聽她不小心把公主的名字叫出來,心裏明白她這是精神放鬆了,這說明她應該是樂意了,心裏頭也鬆了口氣。但還是趕緊補充了一句:“母親,您也不用讓公主專門照顧我,就是跟我個名額就行!唉唉,我也是這些天才想通,要是早點想通,早點去北疆多好?少不得也能做個教書官,熬幾年也能混個品級出來呢!可惜磨蹭的太久了,如今大家都知道去北疆沒那麼危險,賺得又多,每一年招人都有那麼多人報名!唉唉,麻煩母親了、”
肖夫人搖搖頭:“沒什麼麻煩的,雖然報名的人多,但是出發前又改主意了的也不少,雖然最後還是能湊夠,但是基本上後來補上的都是消息靈通的,你這個不需要走什麼後門,誰不去,給你補個缺就行。”她說到這裏,搖頭道:“不行,我還是得先跟你爹說說去!”說著站起來,超外頭走去。
晚上吃飯的時候,顧惜之臉上一直沒有笑容,等吃罷飯,果然問了顧敬關於他想去北疆的事兒,顧敬把跟肖夫人說的話的大概意思了一遍,顧惜之雖然心裏頭有些擔心,但卻沒有反對,只是提了他的婚事問題:“你都二十七了,還沒成親,先成親了再去!”
芳姐也道:“是啊,總要有個人照顧,一個人孤零零的怎麼成?”
顧敬苦笑道:“我現在只是個舉人,還準備去那麼偏僻的地方教化蠻族,誰家捨得讓女兒跟我受這個罪?父親母親,我看這事兒先放放吧,北疆的女孩子也不少,光是大鄭駐紮在那裏的部隊,拖家帶口的就好幾萬,還有不少教書的舉人秀才,誰家沒個姑娘呢?我去那邊的話,還能找個肯陪我吃苦的,比在這邊帶個嬌嬌女過去強!”
顧敏冷笑道:“少拿這話哄我們,當我不知道你怎麼想的么?你就是怠懶成親罷了!沒中舉的時候念叨什麼中舉了娶的姑娘會更好,等中舉了又說等你中進士了更好說親。拖來拖去,從二十歲拖到二十七!你休想再拖下去,我這就讓你大嫂去找冰人!這麼大的開封,我就不信找不出個樂意跟你去北疆的姑娘!”
顧大奶奶張氏聞言附和道:“沒錯,北疆雖然苦點,但是賺的不少,而且是個不錯的資歷,有舉人的功名,再憑這個資歷,想要舉官可比普通的舉人便宜多了!而且小叔長得好,又是個舉人,要不是這幾年一直拖着不想成親,家裏早被媒人踏破門檻了!”
顧敏試圖掙扎一下:“母親,母親,你看,我才二十七,連大哥三十**了都沒成親——”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芳姐頓時垂淚道:“可不是,都是我這個做娘的不操心,也不多催催他,結果拖到一把年紀都沒成親,唉唉,他那些年過的什麼日子啊,偌大的宅院,空蕩蕩的連個人影都沒有!大奶奶,你趕緊給三郎尋個好姑娘,北疆那邊山高路遠的,沒個人照顧怎麼行?”
顧敏頓時淚奔,不帶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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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已經入秋,可是天氣清朗,萬里無雲,太陽照在人的身上暖融融的。
芳姐摘下老花鏡,把手上的綉繃子放到一邊兒,丫鬟跑進來說老爺釣魚回來了,她點點頭,站起來,讓人把桌上的鞋子收好,那是給她的親生兒子連瑜做的。
她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來兒子自從前一年受傷后,便一直沒站起來,不由得嘆了口氣,獃獃地看着鞋子出神。這發愣的功夫,顧惜之已經走了過來:“你都縫了好幾雙了,也沒見給無瑕送過去一雙!”
芳姐咬咬嘴唇:“他現在走不得路,我送鞋子給他,不是戳心窩么?”
顧惜之搖搖頭:“他現在整日有公主陪着,越是不站起來,公主越是不肯離開他,時間久了他也就不着急起來了!你讓人把鞋子送他,把這一年你給她做的鞋子都送去,你看他站不站!”
芳姐愣了半晌,忽然笑出聲來:“你說的是,我看他的臉色白裏透紅的,身體養的極好,怎麼偏就站不起來呢?我把鞋子送去,興許他心疼我這個做娘的慈母心腸,就好呢了!”
顧惜之點頭道:“對,興許就好了呢!”
芳姐又是一笑,笑中帶淚:“他會好的,我這個當娘的還好好的呢,他又怎麼能一直這麼病怏怏地下去?”
她說著,抱起鞋子走回卧室,打開柜子,裏頭整整齊齊擺了幾十隻鞋子,她大聲地喊了一聲:“月兒,把這些鞋子全都包好,拿個大箱子裝了,給無瑕送去!”她的聲音清朗而堅定,早不復二十年前的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