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訓弟
陳仕琰在榮壽堂摔傷一事,讓馬氏鐵了心要將兒子帶回秋霜院,許老夫人自然不肯,陳學楊夾在中間,只能請了父親過來主事。
許老夫人是魏國公的繼妻,兩人之間相差了十五歲,魏國公的髮妻黃氏去的早,黃氏的娘家為了繼續靠着魏國公府這棵大樹乘涼,將本族旁支的一位表姑娘送進國公府做繼室,也就是後來的許老夫人。
許老夫人出身沒落的黃姓旁支,母親是和黃氏一族的族長未出五服的堂妹,因為家裏只得一女,許老夫人的外公便招贅了一個落第秀才作女婿。
許老夫人從小沒有接受過正統大家閨秀的閨閣教育,雖然後來被黃氏族長嫁給魏國公做繼室之前請了教養嬤嬤學規矩,過了這麼多年,身上的小家子氣依舊改不掉,自己不是大家出身,卻最喜歡擺弄大家規矩。
魏國公和小了自己十五歲的繼室感情並不是很好,但念在她對待自己髮妻留下的孩子還算盡心,又加上給自己生了兩子一女,很多時候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
這一次兒子兒媳求到了自己面前,他又從下人口裏得知害孫子受傷的那個丫鬟心大妄想貪圖兒子的姨娘之位,不禁有些怪罪繼妻的馭下不嚴。
當他在榮壽堂看見孫子額頭那個明晃晃的青紫大包時,不禁皺了皺眉,對着許老夫人呵斥:“你年紀大了,哪有什麼精力照顧琰哥兒,送他回秋霜院去讓老七媳婦照看。”
許老夫人有些委屈,正想辯解時,魏國公又道:“把寧溪也送回老九院子去,平日裏讓這些孩子過來請安就是,沒必要留在榮壽堂里。”
這話一出,許老夫人礙於魏國公的威嚴不敢反對,於是將氣全部撒在了馬氏身上。馬氏心裏一直記着女兒勸解自己的話,無論許老夫人怎麼擠兌自己,都忍着不吭聲,只求將兒子帶回秋霜院。
許老夫人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心裏堵着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看見馬氏更加覺得厭煩,最後只得讓她將陳仕琰帶了回去。
這麼多年來,馬氏和婆母鬥法第一次取得勝利,心裏別提有多開心了,但是開心了一陣,又有些擔憂起來。
兒子磕到了頭,會不會對才智有影響?
這邊,馬氏正愁眉苦臉的和丈夫說話,而在清和園裏的寧瀅姐弟倆之間氣氛有些奇怪。
寧瀅帶着萱草急急忙忙趕到榮壽堂的時候,就聽到弟弟從床上摔下來的消息,嚇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爹娘子嗣不豐,成婚多年只得他們姐弟二人,弟弟作為他們這一房唯一的男丁,自然是金尊玉貴。
在聽到魏大夫說陳仕琰只是輕傷,只要額頭上的包散了以後,就沒什麼大礙后,她便不顧祖母的怒斥,硬是將弟弟帶到了清和園。
陳仕琰第一次見姐姐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心裏不禁有些忐忑,他像平日裏那樣抱着她腰撒嬌:“姐姐,琰兒知道錯了,你別生琰兒氣了。”
寧瀅看着他粉嫩嫩的臉,以及嘟着的小嘴,心下一軟,嘆了嘆氣,“你錯在哪裏了?”
陳仕琰抬起頭,又往寧瀅身上靠了靠,“姐姐,我不該因為一個丫鬟傷了自己。”
“你知道就好,琰兒,你是國公府的十二少爺,想懲治一個丫鬟用不着以身犯險,那丫鬟私下裏存了不好的心思,你可以直接找個理由將她打發了。她是下人,你是正正經經的主子,處置一個丫鬟,誰敢說你的不是。”寧瀅正色教育陳仕琰。
“可那是祖母的丫鬟。”陳仕琰有些遲疑。
“丫鬟就是丫鬟,就算祖母再喜歡她,難道還越得過你這個親孫子不成?”說到這裏,寧瀅有些蹙眉。
她這個弟弟,聰明靈敏,卻心太軟,若是一直這麼下去,以後難以成就大任。國公府是什麼地方,可以有花天酒地的紈絝公子,也有不學無術的糊塗少爺,卻不能有心軟懦弱之輩。
回來不到一天時間,寧瀅就細心入微的觀察到,這府里的每個人都不簡單,單單看大房裏那個和弟弟一般大的侄兒就知道了,小小年紀,心思比弟弟不知深了多少個層次。
寧瀅是父親親自教導的,繼承了陳學楊的聰慧,很多事都是一點就通,加上陳學楊平日裏囑咐她跟在馬氏身邊的時候多多的勸解,性子變得自然是謹慎入微。
馬氏被許老夫人不喜,她也是知道的,若不是她生下了弟弟,說不定祖母會逼着父親立下休書,為了守護母親,寧瀅被迫着成長。
馬氏的心思比寧瀅來得還要簡單,雖然已嫁為人婦多年,卻還是一副直來直往的性子,和女兒相比,她才彷彿是那個嬌養着少女。
又輕輕撫了撫弟弟的後背,寧瀅心裏又是一陣嘆息,如果他們姐弟上面有個親兄長,弟弟就算是晚點懂事也沒什麼,只是父母只有他們兩個孩子,既然靠不上叔伯堂兄,弟弟必須要快速成長起來。
雖然府上還有一群堂兄,寧瀅也知道,他們幾房向來與三房不親,甚至還因為祖父對父親的偏疼,再加上父親與他們政見不合而合力排斥三房。
古來男女七歲不同席,陳仕琰已經七歲,晚上並不適合待在寧瀅的閨房,教導了弟弟一番后,寧瀅吩咐蘭草將陳仕琰帶到隔壁房間去睡覺。
陳仕琰不肯走,寧瀅只好半勸說半斥責將他打發了。
姐弟倆在揚州的時候,偶爾也會同榻而眠,可這裏並不是揚州,國公府深宅大院,講究的就是規矩二字,若是今日之事被祖母知曉,母親恐怕又要被祖母責難了。
送走弟弟后,寧瀅重新躺回床上,眉頭緊蹙,等到月上中天時依舊輾轉難眠。她想起在揚州那會兒,跟隨母親去寒山寺上香,有幸見到了揚名大楚的得道高僧明空法師。
“東方月上正嬋娟,頃刻雲遮月半邊。莫道圓時還又缺,須教缺處復重圓。”
這二十八字乃是明空法師為寧瀅批命的簽文,在離開寒山寺之前,明空法師將寧瀅單獨叫到禪房,誰知寧瀅進了禪房,裏面卻空無一人,只在蒲團上發現一張墨跡未乾的紙張。
“施主之早年,事事不遇之時,唯多年辛勤,多行善事,終能入佳境。目前即是浮雲遮月不得疑惑,得待雲開自見明月時。”
寧瀅沒有將紙上寫的那句話告知任何人,直到今夜后才偶然想起。雲遮月華,的確不是個好兆頭,先下看來,國公府表面還是寧靜一片,那暗底下呢,是否是暗潮迭起?
不禁有些埋怨自己心思過重,她不過十歲稚齡,為何會那麼多的思慮。
待到四更天時,寧瀅才整理好自己紛亂的思緒,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