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少年
陳學楊見那少年身形單薄,正捧着一本書藉著餛燉攤子上的光線認認真真看着,他不禁露出讚賞的笑容,喚來老闆娘問道:“那少年是你家的孩子嗎?”
老闆娘笑了笑,“他是我姐姐家的兒子,從小父母早逝,跟着我和我家那口子長大,白天在私塾里上學,晚上就來餛燉攤上幫忙,每天趁着客人不多的時候,都會抽出時間溫習功課。”
而少年早就注意到了陳學楊他們,他面上不顯,卻在暗自觀察對方,最後,視線停留在了安靜坐着的寧瀅身上。
少女穿着一身粉色的羅裙,一張小臉精緻嬌艷,絕美的容顏已經初現端倪,她就那麼安安靜靜的坐着,遇到他的視線,隨即垂下眼眸,裝作沒有看見。
“擎哥兒,你過來。”老闆娘對着少年招手。
陸蒼擎不急不慌的合上書本,起身慢慢走了過來。
“老爺,夫人,這就是我那苦命的侄子。”老闆娘臉上堆着笑,恭敬的對着陳學楊說道。
說完,又側身對陸蒼擎說:“擎哥兒,這位老爺想考校你的功課,你要好好表現啊。”
這個時代生活在社會底層的百姓,對讀書人總有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敬畏感,聽說來自家攤上吃混沌的老爺要考校侄子的功課,老闆娘喜得跟見了金元寶似的。
姐姐姐夫早逝,她和丈夫又沒有一兒半女,侄子就是他們夫妻倆老來的依靠,自然希望他能夠認真讀書,等有一天功成名就,光宗耀祖。
陸蒼擎對着陳學楊鞠躬行禮,“學生見過老爺。”
陳學楊面容嚴肅,不經意間流露出了上位者的威嚴,問道:“你剛才讀的什麼書?”
陸蒼擎平靜的回答:“《中庸》。”
“你覺得何為中庸?”
“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人與人相處,發揮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方能處理好人際關係上的中庸之道;
君惠臣忠、父慈子孝、夫義婦順、兄友弟恭、朋友有信是為五達道;智、仁、勇是為三達德。有德之人必須好三達德,實行五達道,才能達到中庸的境界。
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這是為學必有的過程。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也;有弗問,問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篤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學生認為,能夠做到以上三點,便能理解中庸之道。”
少年對答如流,分析頭頭是道,陳學楊聽完以後,臉上的笑意更濃。
他本是愛才之人,眼前這少年年紀不大,若有名師指導,日後必能成為國之棟樑。沉思了一下,招來身後的隨侍,給了陸蒼擎一張百兩面值的銀票。
陸蒼擎剛要拒絕,又聽陳學楊道:“這一百兩銀子是我的一點心意,你年紀雖小,書讀得卻很好,只是讀書的環境過於惡劣,用這銀子換取好的讀書環境,這對你日後的造詣是有利無害。”
少年面容沉靜,抿着嘴不說話,倒是一旁的老闆娘有些受寵若驚,拉着侄子就要下跪謝恩,卻被一道女聲制止了。
“男兒膝下有黃金,我家老爺也是看令侄是可造之材才加以援助罷了,老闆娘千萬別這樣。”
說話的人是馬氏,老闆娘見這位美麗端莊的夫人開口,面上有些訕訕的。
陸蒼擎也不再沉默,舉手作揖道:“多謝老爺提拔,大恩大德,莫不敢忘。”
這時候,餛燉煮好了,四碗熱氣騰騰的餛燉被端上桌,香氣四溢,陳仕琰肚裏的饞蟲被勾了出來,馬氏吩咐奶娘仔細照看他。
天色漸晚,陳學楊和馬氏見兒女還有些捨不得走,於是決定在惠州口岸停留一晚。又聽說惠州城今晚有燈會,陸蒼擎受了陳學楊的恩惠,便自發的作為嚮導帶他們去逛燈會。
惠州城的燈會每年正月十五,三月十五,以及八月十五都會舉行,每場燈會均為期三日,燈會期間,放河燈,游夜市,官與民同樂。
陳學楊帶家眷回京,啟程之時正是三月十三,在運河上航行了三日,到達惠州城已是三月十六,燈會的氛圍歲比不上十五,卻也是熱鬧至極。
馬氏自嫁入陳家,常年居於內宅,跟隨夫君至揚州外任三年,出行皆有馬車接送,對於熱鬧的街景,雖有耳聞卻並不常見。
陳學楊和陸蒼擎走在最前面,馬氏牽着陳世琰與寧瀅並肩而行,一眾婆丫鬟子隨侍均尾隨其後。
燈會甚是熱鬧,街道兩旁的攤位上,各式各樣的河燈琳琅滿目,陳世琰年紀小,對這五光十色的場景着了迷,馬氏見狀,買了一盞玉白的兔**燈給他,果然愛不釋手。
馬氏又望向一旁的長女,道:“瀅兒也挑一盞吧。”
寧瀅點頭,上前挑了那盞早已看中的圓月宮燈。
“瀅兒怎麼選了這個?”
馬氏看了那燈一眼,圓形不帶一絲裝飾,雖說古樸雅緻,卻不會得年輕女孩兒的喜歡,當下便有些詫異。
寧瀅微微一笑,“娘,女兒不喜歡太過繁瑣。”
馬氏點了點頭,不再多問。
又走了一陣,一行人便來到了放河燈的東湖邊,一眼望去,整個東湖飄滿了密密麻麻的河燈,讓深邃的夜也變得如白晝一樣亮堂堂。
陳世琰捨不得手裏的小兔**燈,不願放進水裏,寧瀅獨自一人慢慢走到湖邊,用手托着燈輕輕放在水面上,然後雙手合十置於胸前,輕聲呢喃:
“不羨花好,不羨月圓,願年年歲歲歲歲年年家和人平安!”
陸蒼擎隨着陳學楊夫婦一行站在不遠處,她虔誠的模樣映入眼底,他又想起了上一世倒在她車軲轆旁時聞到的那股子佛香味道。
上一世,人人都道學士夫人陳氏崇尚佛理,樂善好施,若不是有家中老小牽絆着,說不定早就做了那飛升的仙姑。
她單薄的身姿在周圍的人群中顯得更加的纖細,耳目聰敏的他自然也聽到了那祈福的句子,少女音色清脆中帶着一絲軟糯,抑揚頓挫的節奏如同一顆顆玉珠般落進了他的心裏。
就如那時聽到的一樣,當真聲如天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