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黛玉聽了王嬤嬤講古,又看了好大一陣子禮單子,到底年紀小身子不經事,便好好歇了一覺。等醒來,芝蘭院已經又重新熱鬧起來,廊檐下小丫頭們都扒着王嬤嬤讓她講古呢。

王嬤嬤正在興頭上,“想當初,在京里的時候還聽過幾句話,單這幾句話就知道有多富貴了。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頭一句說的就是咱們太太的娘家。”

黛玉聽了皺皺眉頭,好大的口氣,上輩子的時候不管是軍功起家傳承數百年的寧家,還是手握大權貴為宗親的淮安王府都沒有這樣的評價,這四家竟然敢讓人傳出這種話來,怕不是找死呢吧。話說回來,莫不是這個時空很特殊,每個大家族都有這樣的幾句話評價?聽說林家也是列侯世家,不知道評價林家的話是哪幾句。

(亂入:所以說穿越的人傷不起啊,連最起碼的行事規則都兩眼一抹黑。)

黛玉正這麼想着,月照已經問出來了,“那嬤嬤,京里有沒有人說咱們林府啊,都是怎麼說的?”

“是啊是啊,都怎麼說的?”聽到也有話誇主家,好多小丫頭與有榮焉,興奮不已。

王嬤嬤苦笑,“當年咱們家老爺才剛中探花,林家雖也是公侯之家,可歷來都是在姑蘇生活,家裏又沒有其他人在朝為官,到老爺那一輩又正好沒了爵位,京里怎麼會有誇咱們的話呢。就是祖籍蘇州除了說咱們林家書香世家之外,也沒聽有什麼話傳過來。”聽到這話,一群小丫頭垂頭喪氣。

黛玉卻是心裏明白過來,這幾句話怕不是從金陵傳到京城去的,也不是什麼形容大家族的好話,而是明明白白的護官符。這種東西果然是不管到哪裏都存在的,黛玉冷笑。

禪心到底比月照大些,過來給黛玉添火盆時看到黛玉睜着眼臉色微變,朝着那一堆人說:“姑娘醒了還不快過來伺候着!你們這些小蹄子挑唆着嬤嬤說什麼呢,這些昏話豈是能隨便說的,姑娘心疼咱們讓大家隨着性子玩鬧,可不是為了讓大傢伙兒挑唆嬤嬤說這些來着。”

又小聲對黛玉說:“姑娘別在意,咱們沒有其他意思的。”

一口一個咱們和大家,禪心也沒把自己摘出來,算是仁厚了,還有點求情和法不責眾的意思。

王嬤嬤臉色立馬變得刷白,這才想起自己說了什麼,雖然沒有故意貶低自己主家,但說了那麼一大通賈家富貴的話,聽在有心人耳里怕不就成了背主。幸好姑娘年紀小不會多想,王嬤嬤又有些慶幸。“姑娘,老婆子順嘴胡說了幾句,您別多想。”

小丫頭們也有些怕,大姑娘少年老成,平常對下人是極好的,但該嚴厲的時候絕不會放水,這回的事可大可小,也不知道姑娘在意不在意。都跟着月照跪下了。

黛玉抿嘴一笑,“起來耍吧,不過是一些閑話罷了,都是禪心太小心了。”黛玉從她們平日的閑話里得了不少想知道的東西,怎會真的禁了她們的話。只是這話怕是會把禪心豎成個靶子,所以又加了一句,“雖說如此,再說下去卻是不行了,你們還是要多謝謝禪心。”

等到屋子裏只剩下王嬤嬤、禪心、月照的時候,黛玉又給她們強調了一遍,該說的話說不該說的話別說,教丫頭的時候定不能教的崇權尚富、捧高踩低。至於具體的做法,還是要等到賈敏做完月子再說,黛玉的年歲到底是小了些,威信尚不足以延及闔府。

………………

年前這段時間,黛玉就一直跟着賈敏處理各種人情往來,等到給薛家送回禮的人回來卻帶回個不大不小的消息,薛家當家老爺病重,薛家這個年怕是過不成了。

“薛家太太也是個苦命的,剩下孤兒寡母的可怎麼過,特別是他家的生意,沒個主事的人怕是得沒落一些。幸好他們家還有個哥兒在,待幾年也能當家理事了,要不然···哎!”賈敏不由的感嘆。

黛玉想着果然世事無常,又安慰賈敏,“太太可不就是跟書里說的那般杞人憂天,京里的王家賈家哪個又比薛家差了,便是為著自家臉面,也定不會讓他們孤兒寡母吃虧就是了。”

賈敏也只是感嘆兩句罷了,如今聽得女兒的話一笑,“你個小人精,真是人小鬼大!”這事就算是過了。

兩家雖歷年皆有往來,薛家給林家報喪卻是報不着數的。等到第二年花朝節黛玉三周歲生辰的時候,才從賈家來的媳婦子口裏知道,王家果然給薛家太太撐腰,特意請了金陵知府一干人等撐場子,薛家其他各房僅得了不多的一些財產,皇商的名頭並生意依然牢牢握在大房手裏,獨子薛蟠也成了新一代薛家族長。知道的人沒有一個不說幸虧薛太太有個好娘家,背地裏也有不少的人說那王家太過毒辣,薛家大房吃肉,其他各房竟是連湯也夠不着喝的,竟只能聞聞肉味。

過了三周歲生辰,黛玉就正經四歲了,林海見她聰慧異常又少年老成,再加上賈敏月份漸足,實沒有精力再照顧黛玉,遂為她請了位先生回來。

這位先生卻不是那位判葫蘆案的賈雨村,而是位素有才名的‘隱士’。先生姓吳名修字子知,祖上曾位及丞相,因同僚陷害被冤入獄,差點滿門抄斬,雖後來平冤昭雪,終究得罪了不少人傷了家族筋骨,遂留下了後世子孫五代之內不得入官場的遺言,到吳子知這代正好是第四代。

也是林海聽友人提起此人時很是推崇,起了心思,一見之下果然才華橫溢,遂親自帶了黛玉及束脩上門。吳先生此人家有恆產,用不着為五斗米去奮鬥,又心高氣傲,唯我獨尊,不合眼緣的人是理都不屑於理的,故而雖有諸多人想要拜其為師,卻沒有一人成功,這才讓林海撿了便宜。

說來也怪,吳先生聽林海帶了女公子上門拜師,竟是絲毫不生氣,拿出與男子拜師時一般的態度,設了架小屏風與黛玉對答起來。先是考校了些啟蒙的詩書,又問讀書識字是為何用,

“《四書》何用?”

“為我所用!”

“雜談,詩詞,何用?”

“為我所用!”

“《女戒》又何用?”

“亦為我所用!”

吳子知撫掌大笑,“如海兄的女公子果然不凡,來我這裏拜師的人來來去去如此多人,竟無一人如女公子這般對吳某脾性。於吳某看來,人最難得的便是這靈性和悟性,更難得的是師徒悟得的是一個道理,女公子年小這幾句想是心性使然,大善啊大善。這學生,如海兄便是不讓吳某收,吳某也是要強收的。”

黛玉聽到這話,遂跪下行了師禮。

林海也是抱拳弓腰,“多謝子知兄!只可否讓玉兒不記名拜師,女孩立於世終有諸多不便。”

吳子知不在意的揮手,“這有什麼呢,吳某收學生又不是給外人看的,仿照平常即可。待如海兄添丁之後,若小公子亦如女公子這般,吳某再正式收徒不遲。”

林海感激道:“多謝子知兄,多謝!”

從此黛玉正式開始了學生生涯,因學業繁忙少有閑暇,心情竟是好了不少,身子也漸有起色。

這天下課,黛玉正拿着本琴譜翻看,忽然感到有些口渴,隨口叫了一聲“茶”。沒等多久就有人遞了杯茶進來,黛玉也沒在意,沒抬頭接過來喝了兩口,之後依然做自己的事情。幾刻鐘之後,就聽到院子裏隱隱約約的吵嚷聲傳進來。

黛玉眉頭輕皺,她最煩的就是她想清靜的時候被人打擾,抬頭看到無染正坐在一旁打盹,說:“去看看,是誰在外面吵嚷。”

無染一下子驚醒,聽到黛玉的吩咐起身去看。不一會兒進來,臉上就有些不好,喃喃道:“沒什麼大事,小丫頭不聽話,凈蓮正在訓呢。”

黛玉疑惑的看了無染一眼,起身慢慢踱向外間。待走到外間,外面的聲音更響了一些,陸續傳過幾句“攀高枝”“痴心妄想”“老子娘”之類的話,黛玉轉頭直視無染,無染低着頭,臉色瞬間變得異常難看。

黛玉又細聽了幾句,差不多知道是什麼事情了才直接對外間裏的另一個二等小丫頭吩咐說:“去,看看王嬤嬤和你禪心姐姐、月照姐姐都忙完了沒有,若是沒有問她們手裏的活計要不要緊,若是不要緊就趕緊過來。”根本沒用着無染傳話做事,無染的臉色變得愈加難看。

沒一會兒,王嬤嬤並兩個大丫頭都到了,黛玉直接將無染罰了出去院子裏站着,其他的什麼話也不多說,就讓她們三人自己去查。這點子事情自然瞞不了她們三人,沒多久就回來複命了。

“姑娘,都是老奴調|教不當,但請姑娘責罰。”王嬤嬤開口就是請罪的話。

“姑娘,都是我們二人御下不嚴,但請姑娘責罰。”禪心與月照也是當仁不讓的請罪。

黛玉不吭聲,只等着這三人把要說的話一併說完。不管是為了舊日情分,還是為了其他,求情的話肯定是有的,不如就這麼一併說出來吧。

一屋子主僕四人全都沉默下來,氣氛不由得凝重起來。還是月照先受不了這種氣氛,看看周圍再沒有其他人,直言道:“姑娘,雖說今日無染和凈蓮的做法有不對之處,但總歸不是大錯。說句實話,她二人雖同我跟禪心一樣為一等丫頭,說到底是低了一等,領着一等丫頭的例做着二等丫頭的活心裏有些不平也是常理,如今翠兒也不過是撞到槍口上罷了,到底沒有什麼壞心思。”

這話說的是實話,卻也是等閑不能在主子跟前透露半分的話。只是這三人一個是黛玉的奶嬤嬤,兩個是從黛玉一周歲稍稍能懂事起就隨時跟在眼前的,情分自是不同一般,自家姑娘是年少聰慧的,這些人情冷暖、勾心鬥角的事三人從來就不瞞着黛玉,所以說起話來就少了三分謹慎,幸而黛玉也從未對這種事情表示過不滿。

“那他們兩個就是情有可原,就該從輕處理既往不咎了?”黛玉冷哼。

“嬤嬤,你是我的奶嬤嬤,是這芝蘭院中除了老爺、太太和我之外的第一人,所有的丫頭婆子都可以管教,這也是你作為奶嬤嬤在主子年紀小的時候該做的事情。還有禪心和月照,你們原是太太跟前第一得用的人,跟在我身邊自也是我身邊第一得用的人,無染和凈蓮雖同是一等也比不得你們,勸說不聽的時候該訓斥的時候就得訓斥。要不然成了什麼,莫不是一等的都不在的時候,姑娘我就該渴死不成?我竟不知道我院子裏的人都學會這套掐尖要強、爭風吃醋、尖酸刻薄的把戲了。打量着外頭人贊她們一句是半個主子、比外頭小戶人家的小姐還金尊玉貴就真成了主子了,就能做主了么?那也得等把我趕出去之後才能成!”黛玉一番話出來,把那三人震得頭昏腦脹,這話真的就是從剛過了三周歲生辰的姑娘嘴裏說出來的么?這麼一番連消帶打、話裏有話的話,就是好些十幾歲的大姑娘也未必說的出來。

黛玉胸口一口悶氣吐出,不欲再說,揮揮小手,“罷了,叫幾個二等的先進來伺候着,你們去教教那些人規矩,機靈有心眼不是壞事,要強些也沒什麼大不了,只別太過。那小丫頭原來幹什麼仍在那裏獃著,別讓人打量着這樣就能出頭了,鑽了空子攪得院裏不平靜。”

黛玉揉揉胸口,只覺得胸口處永遠像是壓了塊大石頭。今日這番發作絕不是明智之舉,黛玉告訴自己。可氣性上來真是忍不下啊,特別是還沒有什麼必須忍下的理由的時候,若是上輩子如此莽撞,怕不是已經死了多少次了,黛玉苦笑。想到上輩子,胸口彷彿又重了幾分。罷了,左右自己只是個三四歲的小孩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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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冤家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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