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神軀玷污（完）

她低低地笑：“我的冕下千好萬好,若是還能再愛我，那便……更好了。”

這一次西恩斯沒有回答,她把頭從那肩上離開,看着他的眼眨了眨眼睛：“西恩斯冕下,你去人間走一遭，怕是還沒明白愛是什麼吧。”

西恩斯罕見的表情空白，俗稱發獃了一刻。

他說：“愛不是……我想要你，你要和我在一起，你是我的，你死了也得是我一個人的,我們生生世世在一起……”他羅列了這麼多，什麼種族的語言都有,看來是好好研究了一番。

阿琪拉淺褐的眼笑彎了，笑眯眯認認真真地說：“那是愛，卻不全是愛。”

西恩斯本就不甚明白，這次更被搞混了，很有求知慾地看她。

她眼中有了水一樣的波紋，他從她眼中看見了自己湛藍的眼，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在她心裏，或許……真的很重要。

“愛，除了*，相守，佔有，還可以有奉獻，守護，陪伴，成全，珍惜……”

她小心翼翼牽起他的手，用自己的手攥住：“就像我做你的從神，不需要與你多近，只經常看見你，我便很開心，只要想到你在我不遠處，我便很開心。”

她眸中波光柔柔，可確實在笑，笑意染上她整個眼，對着他的眼：“我願意為你付出所有，相信我，”執起他的手貼在自己心口，“可我不想你回報。”

“你不懂愛也很好，那樣沒有弱點，你可以一直高高在上做你的至高神，我不用擔心，有誰藉此把你拉入泥淖……”

西恩斯不知說什麼好，接收到她的善意，於是問：“我聽說愛很辛苦。”

她還是握着他的那隻手：“不辛苦，雖然我的愛有點無望，但我因愛你感到幸福，和幸福相比，那點辛苦就不算什麼啦。”

見他還是不懂，她說：“冕下，與我一起去人間一遭？”

他還是點了頭，總覺得他的從神有不少秘密。

他們隱去身形來到人間一處，神力耗得是他的，他從神那點還是能省就省，路是她引的。這是一處村莊，一處低矮的小屋中傳來女人的慘叫，她一揮手一道神力飛出，籠罩小屋，很快一聲嬰兒響亮的啼哭，男人女人激動的呼喊，她牽着他的手：“這是生命。”

然後是一處乾涸的土地，一個流着老淚的農夫，她一道神力引出甘霖，農夫眼冒光彩高呼神恩嘴咧開到嘴角，她看着他的眼：“這是……希望。”

然後一處墓地，一男一女相偎，顫抖着將毒藥喂入對方的嘴角，相對流淚，她一揮袖，他們一愣，然後臉上迸發出狂喜的光芒，擁吻在一起似乎要到地老天荒，她笑笑：“這，是愛情。”

一處陰涼處，一個乞丐蜷縮，身上是密佈的傷疤，奄奄一息，她牽着他的手走到那裏，一瞬，黑暗被光明驅散，光輝落在他身上，乞丐伸出手小心翼翼接住那光，光點亮他渾濁的眼，她身上也落滿光輝：“這是……光明。”

“那一日我化作小草，你也是這樣照在我身上，我隨着風搖擺腰肢，光芒耀眼但不刺眼，那一刻我生出永浴光明的衝動……”

“自我發現心意，已有十萬餘年，因你愛上光明，日日仰望，只盼那束光能落在我肩上……日日如此，終有一日得償所願，我在自己神魂中，發現了光明之力。”

“我把那當做法則賜與我的禮物。”

“很微弱，但我很欣喜。”

“因對你的愛而生，那光明之力與我的愛一般，犧牲，奉獻……”

一揮手，一團光明之力於空中緩緩上升，越滾越大光芒綻放漸漸竟有了與太陽爭輝的意思……嘭地在半空炸開，光點飛濺四地，下一刻，四面八方傳來歡呼聲，原來是生靈們的沉痾痼疾被這光明之力治癒了。

她乾脆一揮手甩出團更大的！

飛到遠方戰爭肆虐過的國度。

“我愛了你，覺得無望，確實吃了苦，但正是識得這種苦楚，才不願更多人受，我沒了的希望，我把它們給別人，我讓他們有希望，我讓他們永浴和平……”

“我把自己的小愛，化作大愛，讓他們得到幸福，如此，我便也幸福了。”

遠方傳來陣陣歡呼，那是靈魂歡愉之聲。

“寒冷的，我給他們溫暖，黑暗裏的，我拉他們回光明，絕望了的，我教他們堅強，我因你懂得愛——”

“我因你愛世人。”

西恩斯靜靜看着光明之中的阿琪拉，心中動容。

他依舊不知愛是什麼，但感覺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並一直向那一方前行，付出自己能付出的……終將得其所願。

確實與他不同，他的光明之力威嚴、正大、毫不留情清掃陰霾凈化邪惡，她的充滿奉獻意味，治癒，拯救，寬恕，這也是光明。

——你墮入黑暗身陷泥淖，我與你一隻手。

他知道阿琪拉最近經常降下神恩，卻原來不是和眾神一樣展示神威吸收信仰，而是……降愛於世人。

天上眾神也被那股光明之力驚到了，他們紛紛探查，卻正好聽見阿琪拉的那番話，他們也聽見了數不清的靈魂喜悅激動歡喜鼓舞，交匯到一起的生命樂章。

地獄中和神秘人密談的埃提賽也望向那個方向——

“他們好便是我好。”阿琪拉在淡淡地笑。

“這便是我的愛了。”她這麼對西恩斯說。

神懂了愛，生出大愛，把它贈與世人，她沒得到愛，但世上多了這麼多幸福的人……她很幸福。

…………

時間過得挺快的，自然女神唇角依舊掛着溫柔的笑，之前眾人都以為那是性格原因，外加身為弱者示弱的表現，現在……他們不想談論這個話題了。

西恩斯曾經覺得自己拒絕過後，也該安慰安慰自己的從神，畢竟她也算是自己的（人間的說法）……朋友？現在看起來完全沒有必要，和他說了心底話之後，人家似乎完全看開了，看見他就像老朋友，上下級一樣（同樣人間語），總之，她繼續着行走大地往四處播撒神恩的日子，確實很幸福很快樂，每次見他，笑得一日比一日開懷呢。

西恩斯靜靜坐着。阿琪拉不總在他身邊出現了，他反倒有點念叨，他可就只有這麼一個朋友，那麼，阿琪拉喜歡的東西……他想想就做了個決定……

自然女神是個謎。

眾神都是這麼想的。

現在，他們開始覺得阿琪拉是值得尊重、看重的人了——他們懶散，卻不是傻的，什麼樣的人該放在什麼位置，心中有數。

同時，也生出了疑惑——依阿琪拉的意思，她早早就心屬西恩斯了？和西恩斯比，那些男神還不成了渣渣？……那個和十七八個男神攪合在一起的，真的是自然女神阿琪拉？

西恩斯對阿琪拉態度也不壞，阿琪拉傻到什麼地步才舍了西恩斯屈就他人？

漸漸地，各種猜測在眾神之間流傳了，接受度較廣的一個是：阿琪拉和西恩斯早暗度陳倉了，但他們吵架了，分開，阿琪拉找那些男神是要氣一氣西恩斯，甚至呢，她故意招惹埃提賽，咳，最後落神淵那一回，人家和好了……

至於他們吵個架為什麼都整得這麼糾結還不在意群眾眼光……西恩斯從來懶得搭理大家，阿琪拉的想法和普通神也不一樣……沒準人家倆人腦子正對路呢。

當然，也有其他版本花樣繁多的：比如之前在外邊活躍的阿琪拉其實是替身，現在這個是被西恩斯金屋藏嬌啦；比如阿琪拉其實是某個上古光明神轉世，剛剛覺醒了記憶，過去當然就是過眼煙雲了；再比如之前阿琪拉是遭了埃提賽的算計——埃提賽精通靈魂操控之術，故意迫害西恩斯的心上人……

不過他們隱隱也看出來了，阿琪拉的神力出了問題，很顯然，就是因為過度消耗鬧得，可她所過之處，當真歡欣與光明一片……這種犧牲自己為了別人的做法，和自己對比，讓他們心中也生出點子羞愧，那麼，下一回……

不看好了。

阿琪拉好笑地察覺出從上次開始跟在自己身上的神識，又都消失了。

前幾天收到光明信使送來的幾根頭髮，好好收起來，淡金色的，不發光但光明之力澎湃，關鍵是太漂亮了，她早有覬覦之心，而這，想來西恩斯也是看出來了。

小心翼翼放好，可不能辜負信任——如果落在埃提賽手上，他精通咒術，肯定會給西恩斯帶來麻煩。

此時的地獄，埃提賽正在感慨自己的好運，最近總是遇見好玩的人呢，眼前的正是一個。上一個帶給他驚喜的是阿琪拉，他從前以為那個女人是一個在落神淵吞吃了自然女神一切的光明神祇，卻原來從頭到尾都是自然女神本人啊——自己被忽悠了。

不過他被忽悠，外面被忽悠的神祇也不少。

那個女神掩藏在柔弱外表下的真面目，至今為止竟然只有兩個人知道——他和西恩斯。可西恩斯是絕對不會在意的。

看着眼前這人類女性用自己“愛面子”的弱點激自己出手對付西恩斯，埃提賽冷笑，她居然會相信一個屬性完全為黑暗的神祇對外露出的弱點……何其愚蠢。

想要自己當打手，呵，他可是地獄之主，常人口中魔鬼中的魔鬼，和魔鬼交易，不需要付出代價么？

給自己畫個打敗西恩斯的藍圖，就能支使自己幫她對付阿琪拉？想得美。

——還是阿琪拉比較懂事。

據她說，這個自己找上門的人類就是報酬——他抱着阿琪拉的時候，自己腦海中竟然出現一段內容——交易，他幫阿琪拉演戲，阿琪拉送他一個有趣的靈魂。

他本來懶得搭理，但……那段內容是怎麼印進他腦子的？居然沒有能量波動，還無法被神力探查……有意思，難道是上古神祇？……他就這麼與阿琪拉狼狽為奸了。

至於這人類所說的，可以對抗西恩斯的東西……反正人是他的了，以自己拿捏靈魂的手段，遲早也會是他的。

至於拿到之後滅了西恩斯……那絕對不行！天地自有其法則，有黑暗就有光明，缺一不可，光明之主是這個世界的兩大柱石之一，必須存在，西恩斯被他搞下去，換上個精明又有野心的，他還不被煩死？

現在剛剛好，他和西恩斯有默契，隔一段時間戰一場，給自己手下的勢力做做修剪，順便讓他們練練手。有神隕落是必然的，這樣還能減輕這方天地的負擔……找西恩斯這麼不多事還對味的搭檔容易么。

阿琪拉表示這個人類的靈魂來自異世……埃提賽大喜！他和西恩斯早覺得這方天地太過束縛他們了，都有意衝破禁錮去別處溜溜，異世……可不是瞌睡來了上枕頭！

沒人知道黑暗之主埃提賽還是個研究狂人，這異世之人到手之後他瘋狂地搗鼓了好久，終於在她身上發現一些重要的東西——時間、空間之力！

這兩種力量和黑暗光明相比說不出誰強誰弱，但其應用範圍之廣、應用效果之種類繁多，還真不是黑暗光明能比得上的。

此時他也聯想到了阿琪拉身上……

然後心頭一震，再抬眼向大地的方向看去……

黑壓壓一片人類，還有精靈族樹人族等等其他種族，千萬百萬紛紛跪伏，雙手合十向著一個方向祈禱，淚流滿面——

“神以大愛，賜神恩於我。”

“神舍己身，降憐愛於我。”

“願以我的魂，築你的國。”

“神以大義，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自然女神死了。不，是魂歸天地了。神魂消散，連帶着神軀一併枯萎。

“我的神，你歸於天地，願你從此再無煩惱，忘卻一切，自得逍遙……”精靈王抱着小精靈喃喃。

西恩斯站起來，光輝如雨而落，霎時籠罩整個大地，萬物眾生紛紛抬頭，這時天上一道聲音：“我為她作別。”

埃提賽默默不語，任那光輝光照大地十日。

天地同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