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苗蠱(4)

第41章 苗蠱(4)

車姐去村口叫趙卿他們先回來,老邱則去屋裏拿了幾個手電筒。他讓劉濤、郭偉架起躺在地上的奄奄一息的陳瑩回屋裏去。自己則拉上我,讓我跟他走。我們從屋子的後門出去,沿着田坎上山。路上,老邱對我說:“劉欣楊,咱倆先上山找到那個蠱女,今天下午,那個蠱女給你一根草驅蚊子,想必她對你並不討厭。一會兒,我當翻譯,你就求她,請她幫陳瑩拔蠱。”

我說:“老邱,你確定陳瑩惹上的那個跟我下午遇到的是同一個人?”

老邱哀嘆了一聲道:“這樣的人你還希望多有幾個啊?快走吧,快走吧。”

當我跟老邱深一腳淺一腳走到山上那棟木屋前的時候,我看見屋子的門窗內透出微弱的光亮,看來是有人在裏面。我小聲問老邱:“人家真的會給我這個面子?”老邱當時說了一句很不好笑的話:“你臉大,面子也大,去吧。”

在老邱的鼓勵下我忐忑不安地走到木屋門前,我還沒來得及叩門,屋內就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她說的是土話,我聽不懂,但聽語氣,對方似乎並不高興半夜有人來打攪。

“大媽!是我,您下午給了我一根草,我來謝謝您!”當時我對着門如此嚷嚷道。我話音剛落,屋門就開了。開門的人,正是我下午在河邊遇到的那位大媽。不過,此時她似乎換了一身衣裳,依然是黑色的對襟衣、黑褲子,不過衣服的袖口和領子上有一些刺繡花紋,看綉線顏色泛白,這衣服怕是很老舊的了。

大媽看見來人是我,面色稍微好了一點,看起來不太凶,甚至略有一絲笑容。她抬眸看了看站在我背後的老邱,嘰嘰咕咕說了幾句土話。而老邱也嘰嘰咕咕回了她兩句。聽老邱的語氣,像是再懇求她。但這個女人似乎不喜歡老邱,她冷冰冰地看着老邱,嘰嘰咕咕說了兩句話,甚至露出了一種不太友好的笑容。

我見狀,連忙對她說:“大媽,今天下午在河邊,謝謝您給我的驅蚊草,我覺得您人挺好。我有個朋友,出了點事,老邱說您是有本事的人,可以解決這事,所以我就替我的朋友來求您。先前,她可能有得罪您的地方,但她還年輕,難免處世不周,希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看看能不能幫她一把。”

我說罷,扭頭對老邱說:“照我的意思說給她聽。”

老邱點了點頭,嘰嘰咕咕說了半天。然後那位大媽聽了之後,轉頭看着我。我笑呵呵地看着大媽,雙手合十,做出了一個請求拜託的動作。

大媽思索了一會,接着笑了笑,又對老邱嘰嘰咕咕說了一堆話。我不知道大媽說了什麼,但老邱聽了這些話之後似乎非常為難,他看了我一眼道:“她說陳瑩踩壞了她的藥草,不知道歉還惡語傷人,她只是略施薄懲。要她幫陳瑩拔蠱也可以,但她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她……她要你今天晚上在這山上陪她住一宿。”老邱十分為難地看着我。

大媽開出的條件,讓我十分驚訝。我看了看大媽,又看了看老邱,不知道該不該答應這事。倘若這位大媽沒有給陳瑩下蠱,我沒有親眼目睹陳瑩不斷嘔吐出那種白色的線蟲,陪一個苗族大媽在山上住一晚上也無所謂。可是,我親眼看到了陳瑩吐出那些噁心的東西,甚至現在,我衣服上還沾着這些東西。面對着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我心裏難免有點疙瘩。

正當我猶豫之時,我忽然想起了小時候冬妹姐跟我說的那個故事,想起故事裏那一碗吐了唾沫的米酒以及在大腿上搓揉過的糍粑。在我的印象當中,苗族人的感情十分極端,喜歡什麼就是喜歡,不喜歡什麼就是厭惡,沒有中間色調。這大媽下午給我驅蚊草,應該是不討厭我的。之前我聽老邱提起過,大媽的丈夫好像很早前就死去了,她一個人住在山上的小木屋裏,沒有子女,村寨里的人因為她會蠱術對她敬而遠之。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長期住在深山農村,想必也十分寂寞。想到此處,我扭頭對老邱說:“你告訴大媽,今天晚上我跟她住在山上。”

老邱似乎有些驚訝於我的決定,但他回念一想,也沒有其他的辦法,於是嘰嘰咕咕跟大媽說了一堆話。大媽點頭笑了笑,好像是答應了。她回到屋子裏取了一點東西,跟我們一同下山去老邱家幫陳瑩拔蠱。

下山的路上,大媽嘰嘰咕咕跟我說了一堆話,我當然聽不懂。她指着自己說“歐羅”又指着我說“賴”。老邱對我解釋道,苗人的姓名一般就是一個音節,有時候會加上父親名字的讀音。這個女人叫做“歐”,“歐羅”,就相當於我們漢語裏的歐婆婆。而她叫我“賴”這是苗人對子女晚輩的愛稱,看來歐婆婆挺喜歡我。

歐婆婆給陳瑩拔蠱的過程非常噁心。

我們回到老邱家,陳瑩躺在三樓房間的床上,臉上、額頭上都是虛汗。她好像發燒燒得神志不清,不時呻吟着,床邊還有她的嘔吐物。看上去她該吐的早就吐完,剩下的只是胃液和膽汁,大量的白色線蟲在嘔吐物中蠕動。

歐婆婆走到床邊,從懷裏掏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瓶口有一圓硬幣大小,用木塞塞着。歐婆婆拔掉木塞,從瓶子裏倒出了一些黑乎乎、很粘稠的東西,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個人感覺那東西很像被碾碎的螞蟥,十分噁心。歐婆婆將這東西塞進陳瑩的嘴裏,陳瑩本能地拒絕,歐婆婆一隻手捏住她的鼻子,陳瑩就這麼被張開嘴咽下了那些黑呼呼的粘稠物,從她當時的表情和反應上看,這東西的味道一定不太好。

接着,歐婆婆又從懷中取出了一小撮草,紅色的莖,有很多小葉子。她讓老邱拿來一個瓷碗和一個瓷勺,將草碾碎在碗裏,又倒入了一些清水攪拌均勻,隨後,她將草汁倒進了陳瑩的嘴裏。

陳瑩喝下了草汁后,表情變得非常痛苦。這時,歐婆婆往後退了幾步,拿出了一個火材盒一樣的小盒子,她搖了搖那個盒子。陳瑩忽然坐了起來“哇”地一下噴射狀吐出很多白色的東西。那些散落在地上,那是很多很多白色的小線蟲。落在地上之後,那些蟲子還在不斷蠕動。隨着歐婆婆手上搖小盒子的動作,陳瑩先後吐了五次,並且一次比一次厲害。當時,我站在那房間的門外,看見滿床、滿地都是陳瑩吐出來的蛆蟲在蠕動。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十分反胃地退到外面的廊台上,我感覺那屋子裏全是蟲的“氣息”,吹了好一會兒的風,我才稍微舒服了一點。

“不知道她是怎麼把那些東西弄進陳瑩的胃裏去的。”趙卿在旁邊說道。他剛才也圍在房門口觀看了那噁心的場面,我看他鄒着眉頭,似乎覺得這事非常不科學。

見我搖了搖頭,他又問我:“你今晚上,真要跟那老太太住一塊?”

我沒有回答他,不過當時我心裏真的特別噁心。我挺弄不明白歐婆婆,之前在河邊遇上的時候,我覺得她只是一個挺好的農村大娘。別人不就是踩了她的草嗎?居然下這麼重的蠱。我要是陳瑩,日後見了蛆蟲真會崩潰,這種事太噁心了,經歷過一次,得留下多嚴重的心理陰影!

我從旅行袋裏找出一件乾淨的t恤,去老邱家浴室沖了個涼。那件沾過蛆蟲的衣服,我直接用膠袋裝起來扔掉了。隨後,我跟隨歐婆婆一塊去了山上的木屋。一路上,歐婆婆都在跟我說話,儘管她也知道,我聽不懂她說什麼,但看她的表情,似乎十分高興。

走進了歐婆婆的小木屋,我發現這是一間十分簡陋的屋子。在靠牆的窗戶邊上放着一張小木床,床上鋪着土布的床單。屋子裏面擺放了兩個五斗櫃,還有兩個木架子。木架上一層一層地擺放了五六個簸箕。簸箕里看上去都是一些晾乾了的草,還有一些昆蟲的殼。

進屋之後不久,歐婆婆從她的床鋪下面拖出了一口大木箱。她打開箱子翻找了一會兒,從裏面找到了一套黑色的苗族服裝。她將那套衣服遞給我,意思是讓我穿上。

我接過那套衣服,發現這布料非常新,衣服的領子和袖子還有裙子的裙擺上都用紅色、藍色、綠色的綉線綉着非常精緻的花紋。好像是連續的猴子和花朵紋樣。我按歐婆婆的吩咐,換上了苗族的衣服和裙子。但這衣服顯然有點小,我穿上之後扣不上。歐婆婆笑起來,她讓我脫掉衣服,隨後找來了剪刀和針線,幫我改衣服。

我坐在木床上,看着身邊這位苗族老太太。此時此刻,她看上去十分可親,就像一位很普通的長輩,我實在無法將陳瑩吐出來那些蛆蟲跟她聯繫在一塊。我的到來,似乎讓歐婆婆格外興奮。再幫我改好了衣服之後,她又從自己的五斗柜上,翻找了一會兒。她找出一個黑色的小木匣子,打開給我看。我看見木匣里裝着很多棕色的粉末,聞起來有一股奇異的清香。她呵呵地笑着,嘰嘰咕咕說了一大堆苗話。我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但從她那興奮地神態上看,我知道這種棕色粉末應該是她很不容易才得到的某種東西。除了那種聞起來很香粉末,她還拿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給我看,有乾枯的植物樣本,有裝着金龜子一樣那種爬蟲的竹簍子。除此之外,她還給我看了一隻很大的蜘蛛,有成人的手掌那麼大,腿上和背上很多細小的絨毛,通體漆黑,背上卻又非常顯眼的藍色斑紋,這東西還是活的,被裝在一個竹子編的匣子裏。歐婆婆輕輕撫摸着蜘蛛的背,似乎十分珍惜它。我看着那麼大的蜘蛛,儘管我對昆蟲並不恐懼,卻依然頭皮發麻,不忍直視。那天夜裏,歐婆婆像一個十幾歲的女孩一樣,高興地與朋友分享自己收藏的寶貝,但我的心情十分複雜。

當夜,我與歐婆婆一塊擠在那張狹窄的小床上,聽着山裏的蟲鳴,看着漆黑一片的屋子,我睜着眼睛很難入睡。我想起小時候,冬妹姐給我講蠱女故事,我曾夢想過拜那麼一位會蠱術的師傅。倘若我將自己的想法告訴歐婆婆,她大概會非常高興吧。然而,當我看到陳瑩中蠱后的狀態時,我卻對這門手藝感到非常的恐懼。蠱術這樣古老而又神秘的手藝如果失傳,未免可惜,但它似乎也不容於當今這個社會。脫離了原始部落的概念,沒有那時的部族紛爭和對自然元素的崇拜,這門手藝,似乎也找不到它存在的價值了。

次日清晨,還不到8點,老邱跟趙卿跑到山上來叫我回去。告別歐婆婆的時候,她不但幫我包好了昨天給我穿的那套苗衣,還給了我一個黑色的小綉囊。我聞了一下,綉囊散發出一種淡淡的清香,讓人心裏特別舒服。這種香味似乎就是昨天晚上歐婆婆給我看的那種咖啡色粉末的香味。儘管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也不知道這東西有什麼作用,但我覺得歐婆婆不會害我。我想了半天,不知道能回贈個什麼給歐婆婆,就將自己手機上掛的一個陶瓷的招財貓摘下來遞給了歐婆婆,留個紀念。

我說:“歐婆婆,如果明年還有機會,我會跟着老邱回這裏探望您。但我希望你不要再整蠱人了,你乾的這事叫做‘故意傷害’,要坐牢的。才多大的事兒啊,好好說不就成了?非讓人遭那麼大罪你才開心嗎?你一定別再這麼搞,不然我也怕你,以後不敢來找你了。”

我不知道老邱有沒有完全照我的原話告訴歐婆婆,不過老太太聽了老邱的翻譯之後似乎不太高興,她撅嘴看着我,少時,點了點頭,朝我揮手。我跟在老邱和趙卿的屁股後面下山。走了很遠一段路之後,我回頭去看那隱沒在山林間的小木屋,透過枯枝雜木的縫隙,我看見了歐婆婆那身黑色的苗衣。她還站在門前,目送着我們的離去。在那一瞬間,我覺得,那裏站着的並不是一位神秘的“蠱女”,只是一位寂寞的老人。

我回頭沖山林那邊大喊:“歐羅!我明年回來看你!”喊着喊着,我就哭了。

陳瑩在拔掉了蠱之後,第二天整個人神智清醒、狀態也好了很多。對於自己吐了一地蛆的事情,她印象不是很深刻,只是模模糊糊地記得自己好像吐了蟲子出來,她以為那是高燒作用下自己做的一個噩夢。為了不讓她日後產生太大的心理陰影,大家決定暫時不告訴她事情的真相。只說她是腸胃炎、還發了高燒,後來找了個苗人巫醫給她吃了點草藥就好了。陳瑩也沒太在意這個問題,但那天晚上幫忙打掃屋子的趙卿卻說:“這輩子,我都不想再看見蛆蟲。”除此之外,劉濤跟郭偉心裏似乎也有了一些疙瘩,在那天我們啟程上路的時候,他倆沒有像之前一樣不斷纏着陳瑩說話。

哎,男人,真是脆弱的生物。

接受了歐婆婆的饋贈,回到市裡之後我去商場裏買了一床鴨絨被,打包寄往老邱的老家,並請老邱的家人幫忙轉交給歐婆婆。幾天後,老邱告訴我,他老家的侄兒子打來電話說,歐婆婆已經收到了我送的鴨絨被,十分高興。還說,去送鴨絨被的那天,老邱的侄兒看見歐婆婆的腰帶上掛了一隻招財貓的吊墜,特別喜感。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故事完了,劉欣楊在本單元獲得了苗家蠱女贈送的神秘道具一枚,下個故事是關於表演人格障礙的故事,再下個故事,咱萬人迷朱弟弟要出場了~

最近比較忙,我基本上都不在家,是偉大的【存稿箱】同志在替我更新章節(存稿還有兩章,我逍遙不了幾天了tat)。謝謝同學們的地雷,謝謝大家的留言。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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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諮詢中遇到的詭異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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