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一群傻子
二人商議定不將有孕之事透露出去后,果然只有背着人時,甘從汝才十分好奇地去摸夏芳菲肚子,當著人前,只裝作不知;夏芳菲瞧瞧柔敷不許說后,也只背着人去叫田婆替她把脈看看,雖不似有賽姨時候山上地里都敢去,但平日裏也沒什麼忌諱,依舊日日去學堂里走一遭,依舊親自帶着賽姨吃睡玩耍,待聽說附近有人弄來了新鮮的野獸亦或者貴重的木料,也去瞧一眼看個新鮮。
轉眼又過了三月,夜深人靜時,聽着賽姨小貓一樣的呼嚕聲,甘從汝瞧見夏芳菲的肚子比懷着賽姨的時候尖翹些,納悶地問她:“都這麼著了,還沒人瞧出來嗎?”拿着手在她肚子上摸了一摸,只覺裏頭有人在踢打。
夏芳菲也拿着說撫摸肚子,疑惑道:“一個來說的也沒有。前兒個四娘吐了一次,我向她打聽了一回,只說她大概是有了。饒是如此,她也只管自己點了頭,並未往我肚子上扯。八成是我原就水桶腰一個,有沒有都差不離吧。”
“都是一群傻子。”甘從汝得意起來,拉着夏芳菲豐腴了不少的手笑道,“上會子不也沒人發現嗎?可見不是咱們草包,是那群人草包。擺在眼前的事都看不出來!”
夏芳菲也點了點頭,只是琢磨着忒古怪了些,別人不知道就罷了,駱氏、綉嬤嬤怎會也不知道?這兩個不就是怕她不知道才專程趕過來的嘛!心下狐疑,須臾便懶得去管這事,只是笑道:“聽說臘月里表哥要來?”
提起駱得意,甘從汝有些不大歡喜,隨後又道:“叫他來就是,不獨你,那四娘也要叫他見見。一次就罷了,連着兩次心思成空,可見他該自省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你還可,那廖四娘原本跟他門當戶對,十分般配,這樣十拿九穩的娘子,他也能叫四娘飛了。”
夏芳菲心思一轉,連連點頭,只覺那駱得計山高水遠的,自己折騰不着;可是駱得意卻是送上門來的,一為了報復游氏,二也為了昔日駱得意幫過她,如今該好生地點醒駱得意,免得他還因受到游氏的擺佈覓不到好姻緣。
“你說這若是個兒子,該叫個什麼名字?”甘從汝問,不等夏芳菲回答,就自言自語道:“據我說該叫恭郎。沒有姐姐弟弟一個名字的,這麼著,那些背後使壞的想叫恭娘也沒法子了。”拿着手從夏芳菲肚子上移開,又擱到賽姨小手上揉搓,越想越覺得這主意好。
夏芳菲也沒什麼意見,反正這一胎不生在恭房裏,不管是兒子女兒叫個恭娘都沒什麼關係,“恭郎好,這個恭字取大名時候,加個長字、換個少字,都雅緻得很。除了叫人想到恭房、恭桶的時候有些不妥而已。
甘從汝見夏芳菲也答應,越發佩服自己英明神武,能堵得那些多事之人啞口無言。
次日,夏芳菲吃過早飯,領着賽姨去學堂里遛彎,到了那院子裏,就見趴在窗口跟着讀書的幾個山賊動作比先前斯文了不少,雖是趴着,也挺胸抬頭,器宇軒昂,待到了門邊略站了一站,又見裏頭的小兒、少女們,不管是讀書還是做針線,果然個個坐姿端正,心下佩服駱氏意志堅定,不肯打攪駱氏授課,便又領着賽姨走。
夏芳菲一走,門外幾個山賊竊竊私語起來。
“瞧着七娘的肚子那樣尖,只怕是個男娃吧。”
“這也未必,我家小妹在肚子裏時也是那麼個樣子,都當是男娃,生出來才知道是女娃。”
“咳咳,快住嘴,叫七娘聽見了。你們不知,霽王府里已經擺下賭局了。”
“定然是賭生男娃的多吧?”
“哪裏呢。都在賭五郎、七娘兩個草包什麼時候才能知道這事。裏頭的夏夫人也已經下注了。誰都不許去點醒他們兩個。”
山賊們竊竊私語一番,見屋子裏駱氏的聲音略高了一些,連忙止住話頭。
那邊廂,夏芳菲手上給賽姨拿着草莖編着螞蚱,就向廖四娘那邊去,望見項二郎一臉寂寥地從院子裏出來,心道這項二郎又哪裏不對勁了?
“乾爹,你又呻、吟了?”賽姨咬字清晰地吐出一句話來。
夏芳菲忙伸手去捂她的嘴,訕笑道:“童言無忌,二郎莫怪。”
項二郎原本一腔悲寂寥無處開解,此時指着夏芳菲氣道:“這丫頭旁的話說的不利落,就這句說的最清楚,也不知道你們兩口子有多閑,背地裏就愛說人閑話。”說著,兩手叉在賽姨腋下,將她舉起來問:“賽姨告訴乾爹,你爹你娘背地裏都是怎麼說乾爹?”
“爹說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賽姨又清晰地說了一句。
“誰是鮮花,誰是牛糞?”項二郎又問,昔日甘從汝、夏芳菲沒來時,他是個在蝴蝶翩躚中吟風弄月的風流郎君,如今這二人來了,沒幾年就將他折騰成了個為五斗米折腰的俗人。
賽姨嘴裏含混不清地說了一句。
項二郎將她拿近一些再問,卻見賽姨粉嘟嘟的嘴裏一道銀線快速地落了下來,險些掉到他臉上,忙將賽姨放回地上,后怕地退後兩步,怨氣滔天地道:“一家子沒一個好人!”說罷,甩了袖子就走。
夏芳菲喜不自禁,連連摸着賽姨的頭道:“幹得好,下次還這麼著。”
賽姨不明所以,茫然地看着夏芳菲,因見廖四娘露出臉來,趕緊跑去摟着廖四娘的腿。
廖四娘笑道:“虧得你母親還一直要叫賽姨成了淑女,偏你們兩口子專門往壞處教。”
“二郎這又是怎麼了?”夏芳菲悠悠地走過來。
廖四娘笑道:“不怎麼樣,初為人父又激動又害怕罷了,比不得五郎輕鬆,喝杯茶就從天上掉下個女兒來。”看夏芳菲走路腳步輕快,比往日裏她見到的孕婦手腳靈便多了,也不將她當做孕婦看,只牽着賽姨進房裏吃蜜餞。
夏芳菲隨着進門,瞧見賽姨被個酸棗酸的連連吐舌頭,擇了椅子坐下后,就道:“你我二人幫着表哥一把吧,再這麼著,他就要被舅母給毀了。”游氏節儉持家,算是持家有道,可在兒女親事上,就有些看不清了,不然駱得意也不會遲遲沒娶親。
廖四娘對駱得意也頗多同情,昔日便是因駱得意為人忠厚良善,她才一心要嫁他,如今嫁了項二郎,細細回想,雖不是她本意,但若不是她昔日主動招惹駱得意,駱得意也不會在夏芳菲之後,再傷心一次,於是便答應了。
“喲,誰做的小衣裳?”夏芳菲瞧見一旁的椅子上,有一堆初生嬰孩的小衣裳,上頭花紋繁複,瞧着料子不是新近的東西,但怎麼瞧,都是不曾上身的。
“前頭那位早先備下的,二郎說,前頭那位臨終前說,將這些小衣裳留給後頭來的,若樂意給孩子穿就穿,不樂意,只管一把火燒了吧。”廖四娘感慨萬千。
夏芳菲道:“瞧着你的意思,是樂意穿了?只是,你肚子那位出來穿了這衣裳,叫二郎瞧見了還不知道想着誰呢。比不得我們,等後頭有了,直接叫後來的穿了賽姨的小衣裳就是了。”
廖四娘心道夏芳菲肚子都這麼大了還不自知?輕笑道:“到底是補了人家的缺,二郎重情一些才好,他又不是只記着死人不搭理活人的傻子,只是不知如何在心裏應付新歡舊愛罷了。順着他一些就是。”
“還是你心寬,若是我,不連着他睡覺的鋪蓋一起一把火燒了就算好。”夏芳菲冷笑道。
“……燒了!”賽姨被酸得不輕,依舊不放開手中的酸棗,待將酸棗吃完了,才肯善罷甘休。
廖四娘只是笑,掐算了一番,待送了夏芳菲、賽姨娘兒兩個出去,立時叫來芫香,“拿了一百兩去秦公子那,就說我改押夏七娘瓜熟蒂落後才知道懷了胎。”
芫香答應着,不但拿了廖四娘的一百兩,又與芹香幾個湊了一二十兩,也拿到秦天佑院子裏去押注。
因廖四娘改了押注,霽王府內也有一撥人跟着改了賭注。
臘月里運着北邊的年貨過來,駱得意一登岸,便被來迎接他的大漢教導道:“駱公子見了七娘,千萬不要吃驚,也不要提起七娘有孕的事。”
“這是為何?七娘又有喜了?”駱得意咋舌不已,他的親事還沒定,轉眼夏芳菲就兒女成雙了?
那大漢道:“只怕臘月里就要生了。如今七娘、五郎還不知道呢,你見了七娘,千萬別將這事說禿嚕嘴了。”
駱得意睜大眼睛,又問:“當真是七娘有喜?”須臾想起夏芳菲生賽姨的時候,可不就是那麼著嘛,心道夏芳菲、甘從汝怎一點也不吸取前車之鑒呢?還有那駱氏也在,她怎不提醒夏芳菲一聲?想着,就又問了。
大漢道:“你不知道夏夫人最怕的就是七娘以為她沒用,要將她打發回長安去。有意也不說,就叫七娘瞧瞧看他們兩口子到底有多沒用,多離不得她呢。”
“太胡鬧了。”駱得意擰着眉。
大漢看他是要提醒夏芳菲的模樣,趕緊與一群同來的人好說歹說勸說駱得意,總算駱得意點頭了,才帶着他向霽王府去。
如今修了路,從碼頭到霽王府便也快了不少,原要一個月的路程,此時只半個月便到了。
駱得意踏進霽王府那一刻時,心裏已經將夏芳菲有喜的事放下了,轉而去想不管是夏芳菲還是廖四娘,到底都跟他有緣無分,心裏凄然起來,隨着人去堂上見過項二郎、甘從汝、秦天佑,又道:“姑丈叫我捎帶了一些東西給姑姑、芳菲。”
項二郎、甘從汝同情地看着駱得意點了點頭,叫楊念之領着駱得意去。
楊念之領着駱得意走了幾步,就嘆息道:“大郎也算是相貌堂堂,為人忠厚,怎地如今旁人家都有兒有女了,還是沒個結果?”
一個都字,叫駱得意一怔,“四娘,也有了?”
楊念之點了點頭,“不拘是七年還是四娘,若是大郎跟她們中哪一個成了,如今也……”有意地重重地一嘆,心道自己給廖四娘、夏芳菲鋪陳好了,剩下的就交給她們了。
駱得意麵上添了兩分郁色,待進了房裏,見駱氏坐着,夏芳菲、廖四娘站着來迎他,先掃過夏芳菲,見她越發嫵媚動人,因原本身量高條,此時又穿着冬日衣裳,肚子並不明顯;再看廖四娘,又覺廖四娘越發端莊秀麗,心下感概萬千,便忙給駱氏見禮。
駱氏叫駱得意起來后,有意問:“已經許下親事了吧?”
駱得意臉上漲紅,不覺望了夏芳菲、廖四娘一眼,“母親瞧好了兩三家,三四家,如今還沒定下。”
駱氏嘆道:“聽你話里的意思,是嫂子還沒有個數。”接過夏刺史的信來看,瞧見信上只是說些夏家家常的事,因對夏家裏頭誰娶誰嫁並不在意,掃了一眼就把信放下了。
駱得意無言以對。
廖四娘脈脈地望了眼駱得意,嘆息一聲,扭過頭去。
駱得意原是當廖四娘已經將他忘了,此時見廖四娘又是意難平的模樣,不由地慚愧起來,只覺得是自己愧對廖四娘,若是早早地向廖家提親,廖四娘何至於此會遠離家鄉,來了嶺南。
“……在曲江上出事後,我原想將芳菲許給你,可是嫂子……”駱氏本是不肯再說這些,免得甘從汝心裏不好受,偏這事又是夏芳菲當著甘從汝的面說的,她也只能依着夏芳菲了。
“母親又提這事。”夏芳菲有意道。
駱得意心內酸澀起來,原當駱氏是瞧不上他的,誰知……又復怨起游氏來,想起游氏成日裏盤算着叫他娶這個娶那個,卻挑的個個都是瞧不上他的姑娘。
“哎,去隨着五郎他們說話吧。”駱氏有意道,待駱得意出去了,瞧見夏芳菲、廖四娘都去探頭看駱得意寂寥的背影,就道:“得意差就差在太孝順了一些。”不過若是她有兒子,她也巴不得兒子這樣孝順。
廖四娘道:“正是呢。”
夏芳菲也連連稱是,想着駱得意回去跟游氏翻臉,游氏定然氣得不輕,不禁大仇得報一般痛快地笑了起來,連笑了幾聲,忽地就覺肚子疼,忙用手扶着肚子。
“怎麼了?”駱氏、廖四娘趕緊問。
夏芳菲瞥了眼躺在羅漢床上酣睡的賽姨,咬牙道:“肚子疼,我得去恭房。”
“別去了,這是……”駱氏忙了,趕緊攙扶着夏芳菲去裏間床上躺着,廖四娘忙叫芫香連帶着小被子將賽姨抱出來,出了門,就忙對張信之、楊念之道:“快,七娘發作了,去請穩婆。”
“那她知道了沒有?”張信之趕緊問。
廖四娘見這時候了,一群人還在關心賭局,忙道:“她剛才說肚子疼,要去恭房!”
張信之等人會意,有去尋秦天佑領銀子的,有去叫穩婆的,有去喊甘從汝的。
甘從汝正在跟駱得意說話,聽人說要生了,心裏激動萬分,面上也有些遮掩不住,於是忙伸手去拉項二郎,連聲道:“恭喜恭喜。”
項二郎不信甘從汝一直沒有覺察,秦天佑、駱得意也是如此,可是見甘從汝單單對項二郎道恭喜,又不像是裝傻,忙道:“不是四娘生了,是七娘!”
“七娘?她什麼時候又有了?”甘從汝強忍着回家去瞧的衝動疑惑地問。
大抵是甘從汝平日裏就有些大智若愚,於是項二郎、秦天佑看他這神色,也就信了,趕緊帶着他去他家院子裏等着。
待聽見夏芳菲的聲音后,甘從汝也顧不得再裝傻,只是傻愣愣地在房門外站着,見賽姨被人抱着過來,忙將賽姨摟在懷中,心疼地道:“還是賽姨省事。”坐立不安地探頭看了半日,不知不覺天便黑了,眼瞅着還沒動靜,不禁疑惑地想旁人都說第一胎艱難些,怎地夏芳菲這第二胎還這樣艱難?
項二郎等人也不好在此時開甘從汝玩笑,待三更一過,聽見產房裏有哇哇的啼哭聲,這一群人才圍着甘從汝道喜,只是話里少不得又要諷刺甘從汝兩句
“原當你們是繡花枕頭,外頭好看,裏頭塞着麥糠。誰知,你們竟是裏頭塞着稻草呢。”項二郎不屑地道。
秦天佑也無奈地搖了搖頭,“五郎,你哎,你怎就那麼糊塗呢?”
一時間又有無數人來恭賀甘從汝弄璋之喜,恭賀過了,又是纏着秦天佑、項二郎討要硬來的銀子。
甘從汝這才知道這賭局,眼瞅着一群人對他嘲笑連連,心道:一群傻子!被他們兩口子騙了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