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9 帝都會聚(2)
“一百多年前,荒山派的五穀前輩在某日突然心驚肉跳,多次推演天機,皆無所得,於是他想辦法邀請到了四個同道中人。在當時,他們五個人是已知的在占筮問卜方面最頂尖的人物。事實上,不止是五穀前輩,其餘四人在同一天也都有所感應,才會應邀而來。要知道,五人並不都是朋友,其中甚至還有兩位背後的家族是世代仇敵。能讓他們五人摒棄前嫌通力合作,只有那麼一遭。因為他們都感覺到了人族大難將臨。”在得到病鬼回應之後,尉遲奉緊張地坐下,經過思考,決定將那些彎彎繞繞拋開,直入主題。
他畢竟活到了這個歲數,一些事還是看得明白的,在實力遠超過自己,智商看上去也沒什麼問題的人面前耍心眼,那無異於自絕於人。倒不如有事說事,沒事就告辭,這樣反倒能留下幾分好印象。
果然,聽到他的話,一直冷冷淡淡的病鬼露出了些許興趣,“一百多年前?嗯……應該是秦宣剛剛捕捉到這顆星球的時候。”
尉遲奉眉心肌肉微跳,他卻明智地沒有緊跟着追問,而是繼續說:“五位前輩聯手窺視天機,看到天降大災,妖物橫行,死屍永生,活人末路。然而那一次他們雖窺得了一絲天機,卻也受到了極其嚴重的反噬,餘生都是在病塌上度過,再也沒使用過任何與問卜相關的能力。”
病鬼微微頷首。這是意料中的事,以秦宣的實力,除非與其同階,又或超出,否則想要窺探,必然或多或少都要付出一些代價。沒有當場斃命,已是那幾人的能力不俗。
“既然知道人類浩劫將臨,哪怕當時國家仍處於戰亂當中,五個前輩仍然各自動用了自己的影響力,開始做準備。耗費了十幾年時間,建成了一個秘藏。據說裏面有與末世相關的秘密,以及應對末世的辦法。”
“哦?”原本懶洋洋半癱半靠在沙發中的病鬼在聽到這裏時不由撐起了身,手指一陣飛快地掐算,而後失望地搖頭,自言自語低喃:“並沒有啊……”
尉遲奉心中莫名一涼,但卻沒深想,接著說:“當時知道這事的人還是很有一些,但是後來軍閥混戰,外族入侵,山河破碎,連隱世之人都無法避免地被捲入進了亂世,在那種過完今天不知道有沒有明天的日子裏,誰還會去關心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降臨的末世,於是漸漸的,末世以及末世秘藏都被人所淡忘。只有與五位前輩緊密相連的五脈還保有相關的東西,用盡手段一代一代努力傳下去。”
老實說,在確定所謂的秘藏於破局無用之後,病鬼對後面的事就不太感興趣了。但他現在無事,似乎也沒有打斷的理由,便還是聽着,只是神色再次變回了漫不經心。
尉遲奉何等敏銳,立即便感覺到了他的變化,於是加快了敘述,將一些沒必要的話全都省了。
“只是時世變遷,秘藏的位置已經無人知曉,只有將原本分由五家保管的秘鑰集齊,通過合攏在一起的地圖才能找到地方,並將之開啟。但五脈之人早在這一百多年的政局動蕩,新朝清洗當中隱的隱,散的散,如今就只剩下我武宗還留着五穀先生的一脈後人。”
“不過之前,我宗小輩,就是曾追隨過您一段時間的冷家娃子已經找回了三塊秘鑰,加上武宗本來就一直收藏的那塊,已經有了四塊,只剩一塊便能集齊。如今我們已經在各個基地發出了收集秘鑰的消息,也許用不了多久,就能有收穫。”
病鬼唔了一聲,算是表示自己還在聽着。
尉遲奉心中苦笑,但臉上神色倒是愈發恭敬起來,說:“尊者來自天外,對末世多有了解,所以我等希望開啟秘藏時您能在場。如果其中有您看上之物,我等願拱手奉上。”但凡人聽到秘藏的,不管信還是不信,或多或少都會心動,但對方在聽過自己說出其中秘辛之後,卻依然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可見與相信與否毫無關係,而僅僅是沒看在眼裏。所以他才更加相信對方的來歷。
至於邀請病鬼參與秘藏開啟,甚至承諾將其中有可能存在的重要物事相送,這都是他在見到病鬼之後私自做出的決定。按他們原本的計劃,他來這裏是要探一探病鬼的根腳,如果對方實力比他弱,便用強硬手段將其帶回武宗,再想辦法讓其吐露所知的一切;如果對方實力與己比肩,甚至更強一些,那麼就客客氣氣的,不去得罪,能招攬就招攬,招攬不到便放棄。
然而他們誰也沒有料到,對方的強已經遠遠超出他們的預期,甚至到了不敢企及的地步。如此一來,再回想冷封塵提到的那些事,就更加的讓人心驚肉跳,卻又無比神往了。而對方於他們來說,也不再僅僅是一個實力超群的絕頂高手,而是一個有可能比秘藏還重要的存在,一個哪怕無法招攬到也要打好關係的存在。所以,他毫不猶豫地給出了承諾。而且,他有自信,回去后他能說服其他人同意自己做出的決定。
尉遲奉是六個長老中最擅於變通的,這也是為什麼讓他出來跟人打交道的原因。故而眼下需要擔心的不是其他,而是能不能說動病鬼前往,又或者秘藏中有沒有能讓其看上眼的東西。
“也好。”病鬼思索了一下,出乎意料地竟然答應了。對他來說,時間漫漫,確實無聊,到處逛逛也不錯,順便也能看看武宗有沒有資質以及心性都合適的娃娃。張易現在防他跟防賊似的,萬一最後真死心眼不答應,他也只好另作打算。
“您……”尉遲奉原本還在考慮要如何勸動對方,哪知腦子裏的想法還沒整理好,便得到了這樣的答案,不由欣喜若狂,“好!好!那等集齊秘鑰,老朽再來恭請尊者大駕。”說完,便立即告辭。可以說他將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很低了,如果讓武宗又或者帝都基地的人看到,只怕要嚇傻。但他卻很清楚,面對這樣的異人,不怕將姿態低到泥里去,就怕對方不予理會。
“你們武宗還有一個人在我這裏,如果你想將他帶走……”病鬼見他這樣識趣,哪怕說不上喜歡,但也着實反感不起來。不由想到袁晉書,於是想說要帶走就帶走吧,畢竟他現在也不需要誰給他跑腿了。
“尊者能看重他是他的福份,如果您對他不滿意,我武宗還有很多眼靈手快的孩兒……”尉遲奉連忙說,他回得很快,甚至都沒等病鬼說完,顯然是怕對方一旦說出來便成了定局。
“不用了。”病鬼無語。袁晉書他都還在想着要怎麼處理呢,哪裏還會自找麻煩多要幾個過來?
尉遲奉不由遺憾地嘆口氣,卻也沒敢多做糾纏,躬身一禮,便退了出去。
在出院門時,正巧碰到抱着本子和筆盒過來的張睿陽。張睿陽見到老人,也不認識,但還是禮貌地喊了聲爺爺好。
尉遲奉目光凝住,仔細看了看小傢伙的眉眼耳廓,然後一把扯掉他的帽子,在後腦勺上以及頸椎骨上摸了摸,又隔着厚厚的冬衣去捏四肢骨骼,一邊捏一邊嘴裏還不停驚喜地喃喃好苗子好苗子。也不知道隔着那麼厚,他是怎麼摸出來的。
張睿陽開始給嚇住了,僵在那裏不知道要怎麼反應,後來被摸到了痒痒肉,沒忍住咯地下笑出來,人也醒過神,忙要往後退,“爺爺,我要走了,病鬼叔叔還在裏面等着我呢。晚了會被罰的。”因為沒有感覺到對方的敵意或其他什麼不好的想法,所以他仍然保持着禮貌。
病鬼叔叔?正為發現了一個根骨上佳的苗子而欣喜不已,並思考着要怎麼把孩子帶走的尉遲奉僵住,腦子裏似乎有雷劈了下,有點懵,過了一會兒,他才顫巍巍地鬆開手,生怕自己弄錯了似的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自己剛出來的院子。
張睿陽點了點頭,“是呀,病鬼叔叔就在裏面。您是來找病鬼叔叔的嗎?”
尉遲奉默默地抹了把冷汗,然後給張睿陽戴好帽子,又幫着扯了扯衣服,正正經經拱手施了一禮,一副將還不到自己腰的小傢伙當同輩份人對待的樣子。
張睿陽摸不着頭腦,可也被他這股子鄭重勁兒給唬住了,老老實實地彎腰回了一禮。
尉遲奉如同火燒了屁股一樣飛快地離開,這一回連惋惜的心情都升不起,反而因為病鬼竟然和自己看中了同一個孩子而升起些許驕傲,心裏益發篤定起來。
“病叔叔,剛剛那個老爺爺好奇怪哦。”進到屋裏,張睿陽一邊自己搬了凳子放到茶几前,一邊跟病鬼說。“不過,好好玩。”說著,學着尉遲奉的樣子像模像樣地沖病鬼拱手彎腰行了個禮。
病鬼看得心中一動,不由坐正了身體,問:“張睿陽,你願不願意拜我為師?”同行一年多,他教了張睿陽不少東西,可是從來沒有動過收徒的念頭。然而此時看着小傢伙行禮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卻是心動了。
從來沒聽病鬼這樣連名帶姓地叫過自己,張睿陽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卻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一是他不知道拜師是什麼意思,再來就是不知道為什麼要拜師,而且看病鬼鄭重的樣子,又意識到這件事可能很重要,所以一下子有點不知所措。
病鬼不過是一個念頭閃過,見小傢伙一臉的迷茫懵懂,於是又改了口:“算了,擺紙筆,磨墨,開始今天的功課吧。”真要收徒,也得等幾年後再說。反正他能教的教給這孩子了,拜師只不過是一個儀式而已。
張睿陽迷糊地哦了聲,便將剛剛的問題拋到了腦後。
見此,病鬼不由暗暗點了點頭,這小傢伙做起事來心無旁騖,不受外事干擾,如果真去了異世,修行起來也必然比旁人快速。
不說病鬼怎麼指導張睿陽,只說尉遲奉出去后,也沒有立即離開,而是找到了宋硯,將基地首腦集會以及尋找秘鑰的事通知了他。面對着宋硯,他自然又是另外一種姿態,雖然因為對方跟病鬼有關,讓他客氣了幾分,但骨子裏的傲氣卻並沒有掩飾。
其實人大抵都是如此,不能完全說是媚上欺下,但是面對地位或者實力不同的人,心態多少都會有些不同。至於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能做到的要麼是自己已經處於一個絕頂的位置,無人可比肩或者超越,要麼就是聖人。
以尉遲奉的身份,末世前哪怕是一國的首腦都不會被他放在心上,何況是末世之後。所以他能在病鬼面前擺出那樣的低姿態,只能說病鬼對他造成的壓力大得讓人難以想像。至於宋硯,肯定沒那份面子讓他低頭。
“去京城,然後再被你們武宗的人欺辱和追殺?”聽完他的話,宋硯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也聽不出是不是譏嘲,又或者怨忿。
沒想到他會這樣和自己說話,尉遲奉愣了下,然後一股怒氣竄了上來,但考慮到病鬼的存在,他還是將這氣給壓了下去,和顏悅色地說:“小友如果事忙,不去也無妨。”不過是個兩三千人的小基地,去不去倒也並不重要。
門下弟子行事殘忍霸道,這他心中是清楚的。然而武宗隱世多年,此回應時運而重新出現在世人的面前,行事如果不霸道蠻橫一些,又有誰會將他們放在眼裏。也就是趁末世初這段混亂的時候將威立起來,日後才好整頓。這也是為什麼他們明明知道宗門裏有一些人在胡來,也沒多加干涉的主要原因。
此時作得越狠,日後只要將那些名聲惡臭之徒的清理門戶,再重立規矩,自然而然便能讓被欺壓得狠了的普通人既心生感恩又存有敬畏。到那時,武宗的地位將再無可動搖。
事實上,他們只是放縱,倒也沒有刻意引導,宗內真正的骨幹弟子依舊保持着低調,倒只是最外圍的那一群擋不住誘惑,走岔了路子。這些連自我心性都控制不了的,就算拋棄了也沒什麼可惜。
當然,這些打算是絕對不能宣之於口的,哪怕有人猜到,也絕不能承認。否則武宗的名聲恐怕就真的要臭到底了,想要翻身付出百倍的代價都不一定能做到。
尉遲奉走了,宋硯在思考之後,還是決定再去一趟帝都,同時,也將尋找秘鑰的命令傳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