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寂冷冰原
溫欒是被凍醒的。
冷,無法想像的冷,這對常年生活在西部小鎮的溫欒簡直如同地獄。
他本能的蜷縮起來,意識還沒有清醒就摸索着地面上能夠取暖的東西,但他的手掌碰觸到的只有厚厚的積雪。
掙扎着清醒過來,凜冽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刮過,溫欒瞬間矮了半截,顫抖着蹲在地上,目瞪口呆的看着周圍環境。
這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冰原。
天空中漂浮着龐大的梭子形戰艦,距離地面不到一百米,那龐大漆黑的炮口,看得溫欒頭皮發麻。這樣的戰艦,有十艘那麼多,在天空中一字排開。
前方是一層巨大的金色光罩,整體呈半弧形,高度驚人,就像冰原盡頭突兀冒出的一堵金色牆壁,現在光罩中出現了一個缺口,最前面一艘黑色戰艦,已從缺口緩緩駛入光罩內部。
這層光罩是透明的,但是裏面瀰漫著濃霧,只有強射燈才能驅散。
刺眼的光芒反射得冰原上恐怖的亮,溫欒被迫閉上眼睛。
——他剛才還在城區里晃悠着找路,怎麼忽然眼前一黑,就被憑空挪移丟出城了?
他被城區建築物上的雕像嚇得冷汗直冒,拚命找尋偏僻沒有雕像立柱的小路,但結果讓他驚悚,整個城市都在這些雕像的監視下,唯一的死角也許就是天空。
溫欒根本不知道雕像為什麼放過他,沒有直接用能量炮轟過來。
——那個機械音說的又不是英文,他怎麼可能聽得懂?
港口燈光雪亮,連天空懸浮的戰艦上也紛紛投射出強光照着地面,靠近城市防禦罩的積雪很快融化,露出灰黑色的石頭。
根本沒有生物能在這種監視下,順利溜進城中。
溫欒感覺到熱度在逐漸往自己這邊推移,他匆忙躲到一塊冰岩后,他不敢想像被發現后,戰艦會不會直接開火將他轟成碎渣的情況。
友好相處?對待遺失人口的友善?
這些在溫欒看到城市建築物雕像都具備強大殺傷力時,就徹底不信了。
溫欒對危險的預感準確到詭異,他靠這個從小到大逃過無數次災禍,最危險的是一次連環車禍,當時他忽然抽風似的駕駛巴士衝進公路服務區的商店,車頭卡在店門口,商店裏的人只是受到了驚嚇,但緊跟着幾輛貨車就彼此相撞,連累了公路上至少十幾輛車,爆炸的火焰延伸了數百米,只有溫欒駕駛巴士忽然偏離公路而倖存。
這座大霧籠罩的城市,最初僅僅讓溫欒感覺不安,隨後他踏入那個暫住處,立刻就冒出強烈想離開的念頭。
探照燈在冰原上橫掃,溫欒果然找到了一個死角,恰好在戰艦警戒範圍之外。
戰艦生命掃描儀上,顯示下方冰原有生命反應,但監控室里的負責人並不在乎,這片遼闊的平原上有稀少的動物,也有被王國劃分成賤民的種族,以及被流放的罪犯,只要那些傢伙不靠近港口警戒區,他懶得動手按下能量炮開關的。
能源也得節省呀。
終於,十艘戰艦全部駛入城區,防禦罩的缺口恢復,強射燈一盞接一盞的滅掉,透過散發淡淡光輝的防禦罩,能看到裏面的濃霧重新覆蓋過來,把停泊在港口的戰艦裹得看不清全貌。
溫欒僵硬得挪動軀體,一下坐倒在地。
城市裏的溫度在二十八/九,外面卻是冰天雪地。
能逃出到處都是監視的城市當然好,但這城外,毫無疑問也是一條絕路——溫欒怎麼都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出現在冰原上的。
好像是眼前一黑,再醒來就在這裏了。
難道是城防系統自動驅趕“沒有身份證的不明人士”?
溫欒開始後悔過早的丟掉那個腕錶,但腕錶同樣也是他感到特別危險的東西(當然,那是血族的視頻直播錄製器,能直接把溫欒的一舉一動暴露給無數黑暗種族欣賞)。
溫欒承認自己每個星期天去參加小鎮教堂禮拜,都是馬馬虎虎,一點也不虔誠,但小鎮上的惡徒也不少,怎麼只有他倒霉的被丟到未來呢?
懊惱中,溫欒察覺到有細微的聲音從後面靠近自己。
他佯裝沒有發現,眼角餘光往後瞄。
“把食物…”
一個拿着刀的傢伙話沒說完。就被溫欒一腳踹趴在冰岩上。
不是溫欒武力值驚人,而是這個傢伙太瘦,不比一張椅子厚多少,全身都是皮包骨頭,肚子卻凸出來,這種可悲的飢餓難民模樣,溫欒以前只在紀錄片裏面看過。
這傢伙撞得滿臉是血,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兇狠的向溫欒低聲咆哮,就像野獸。不過他都餓得沒力氣了,這種威脅對溫欒來說,有跟沒有一樣。
溫欒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不過看到這窮凶極惡的模樣,也能猜到大概。溫欒沒搭理這傢伙,繞個圈子離開了。
冰原也有背風的一面,在一段隆起的石坡後面。
這裏恰好也是向陽面,稍微溫暖一些,石窟的褐色泥土中,還生有苔蘚狀的植物。
“啪嘰。”
溫欒鬱悶的收回腳,這是他踹翻的第七個人。
這些傢伙的打扮都差不多,穿着破破爛爛的衣服,裹着不知道什麼動物的皮毛,身上倒還乾淨(冰原上並不缺水),但一個個餓得身上只剩骨頭。全都是在埋伏路線的,下手狠辣,不過同樣也只有發出一擊的力氣,在對危險有預感的溫欒面前毫無作用。
如果這些傢伙吃飽了肚子,溫欒早就被他們砍死了。
有時候,體力就是這麼殘酷,能夠決定生死。
溫欒感到不妙,如果他找不到食物,不出三天,就會被這些傢伙殺死。這裏食物匱乏,死人難道還能被好好安葬嗎?
終於找到避風石窟,蹲在裏面深思的溫欒十分糾結。
他剛才從一個襲擊者那裏搶到一把武器——不知道什麼生物骨頭磨製的骨刀。
溫欒哭笑不得,幾千米外的城區是未來高科技,在冰原上晃蕩的難民卻像活在過原始社會,如果他沒記錯,腳下這顆星球還是什麼王國首府,竟然是這樣一番景象?
冰原沒有夜晚,根據天空中太陽的變化,溫欒判斷這裏大概跟地球北極圈差不多,現在正處於極晝期。
溫欒越來越冷,他將跟着武器一起搶來的不明動物皮毛蓋到身上,頓時暖和了一些,手腳仍然冰冷僵硬,他身體裏的熱量消耗太大,飢餓感最終也開始襲擊他的神經。
白茫茫的冰原,無法直視陽光,不能長期睜眼看周圍,這簡直就是絕境。
溫欒按住胃,發狠的挑起生長在泥土縫隙中的苔蘚,準備嘗試用這東西填肚子時,這時他忽然停頓動作,緩慢的栽倒下去,一動不動。
猛烈的狂風吹在冰原上,凹陷處的粒雪不斷翻滾。
碎冰也跟着飛,撞到堅硬的岩石上,就變成霧蒙蒙的細末。
埋伏在雪地里的飢餓兇徒們,忽然感到不太對,小心張望了一下周圍,往年這個時節,有這麼大的風與冰霧嗎?
他們只是恍惚了一下,又繼續搜索食物,在這裏,活下去才是最艱難的一件事。
***
半年之後。
黑暗籠罩在冰原上,這裏更冷了,黑暗中經常傳出模糊的嘶吼聲。這是最惡劣糟糕的時期,一點苔蘚都無法找到,掙扎求生的人在漫天風雪中艱難的搏殺。
溫欒無精打采從洞窟中走出來,自嘲的笑笑。
人的潛力真是無限大,看,這麼糟糕的環境,他也活下來了。
運氣很重要啊,他找的這個洞窟深處竟然有條深深的縫隙,在整個極晝時期都長滿苔蘚。雖然一開始吃,味道有點苦澀,不過習慣也就好了——見鬼的習慣就好!深藍星戶籍管理處關於遺失人口的說法果然是天大的謊言,他怎麼就沒成功穿回去?
別說一個月。連六個月都快過去了!
溫欒每過一天,就在岩壁上用骨刀刻下一道用來計數的痕迹。
中間刨除他睡迷糊算錯的日期,確實快六個月了,期間他也數次看到戰艦從天空中駛來,緩緩進入遠處的城市。
對冰原上的人來說,那層能量罩后的世界,就是天堂,而他們身後的冰原深處,毫無疑問是更可怕的地獄,那裏可能有兇悍的動物。
溫欒懶散歸懶散,但腦子沒被冰原上的寒風凍住。
他怎麼可能放任自己變成冰原難民那種恐怖模樣,雖然他不愁食物,但安全性還是要考慮的,那些餓得半死,只能軟綿無力發動襲擊,或者只能一擊的傢伙,簡直就是最好的靶子。在溫欒感到再也不可能從這些傢伙身上學到什麼以後,又恢復了只要遇見就將他們一腳踹開的彪悍舉動。
溫欒盡量維持着自己“文明世界”來的外表,冰面是最好的鏡子。他又不打算在這裏苦逼的窩一輩子等待“再次遺失”,當然要考慮,萬一在冰原上遇到城區里來的人呢?這個外表,至少能讓別人不把他當成冰原難民射殺。
有時候,他也會疑惑自己的處境。
吃苔蘚就能提供身體所需的能量?溫欒只上過小鎮公學,懂得的東西有限,但智商沒問題,他當然也覺得自己還活着是件怪事。
也許是深藍星的苔蘚比較特殊?
他守着滿是苔蘚的縫隙,後來偶爾也能抓到雪兔與雪鼠改善生活呢,只不過生吃的滋味實在比苔蘚的苦澀更可怕。
再疑惑,溫欒也只能默默想,他活下來是個事實啊,沒有瘦成皮包骨頭,反而力氣大了很多,更是學了一身的搏殺技術。
該死的神,難道有一天他穿回去,可以不開巴士改行做殺手?
不過好日子也過去了,嚴寒讓苔蘚全部凍死,溫欒知道自己必須在三天內找到新的食物,否則這片冰原就是他的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