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貳拾捌
雪洞中的火光映襯着兩張蹙着眉頭的臉,除了木柴燃燒的噼啪聲,便沒有半點聲響。
林白起與蔣絲、小段都出去了,君天戰一貫看蕭寵不順眼,故而根本不去理他。而蕭寵本就不愛說話,於是只拿了把匕首,將方才被蔣絲拖回來的樹枝削得尖尖的,也不知是做什麼用途。
不多時,林白起便從外頭進來了,手裏還捏着個布條子。她拍了拍身上的雪,便逕自坐在了蕭寵身邊,故意挨近了些,討好似的將腦袋靠在他堅實的手臂上。
“冷不冷?”蕭寵給她緊了緊披風,問她。
林白起搖了搖頭,因他們是逃難逃出來的,她身上還穿着跳紅蓮舞時候的舞衣,那衣裳輕薄得很,而且柳腰與長腿都露在外面,故而蕭寵早就將披風均給她披着了。
若是尋常女子,這樣還是會冷的。可林白起卻也不算個尋常女子,她的身體異常的好,即便是從前被火藥炸得半邊身子幾乎要廢掉,她的身體依舊比尋常女子要健康,不怕冷也不怕熱,並且幾乎是無病無災的。
林白起將手中的布條在師兄眼前晃了晃,道:“太後放了信鴿過來,讓我們去宋城。”
蕭寵點了點頭,表情中並沒有太多的震驚,旁邊的君天戰卻問道:“宋城?那是魏亭之的地盤,從前未聽母后說起過魏亭之為她的心腹。”
“所以說你這皇帝當得,當真是遊離於三界之外了。”林白起笑他。
“母后也對朕說過,朕是真的不適合做帝君。”君天戰嘆了口氣,繼而又問她:“便是朕這樣的君主,你也仍要扶持,即便現下已經天下大變了,你的心思也是不會改的么?”
林白起愣了片刻,似乎覺得他是在說廢話,半晌才點了點頭道:“帝座是君,微臣是臣,自古忠臣不侍二主。微臣也並沒有名垂千古的志向,只是如東都王那樣亂臣賊子的惡名,微臣斷斷是擔不起的。”
皖帝正要接話,卻見蔣絲與小段便從外面進來了,背上還扛着只獵來的山豬。
小段抖了抖衣服上的雪,又將山豬往地下一扔,便開始邀功道:“主子,這蒼山好冷啊,要找獵物還真不容易,奴婢為了抓這隻豬,翻了大半個山頭呢。阿彌陀佛,奴婢可是從不殺生的,今天算是破了戒了。”
“你們動作倒不慢,今晚便吃這個吧。蔣絲將山豬的皮剮了,小段且把火升旺些,讓師兄烤來吃罷。”林白起笑眯眯地揉了揉肚子,還真是餓了。
聽她這樣說,皖帝瞪大眼睛指着洞中的幾個女人,不可置信道:“你們幾個女人……竟然要一個男人下廚給你們做東西吃?”
“我們又不是帝座後宮的妃嬪,成日裏不是長吁短嘆就是拈酸吃醋,將自己當做了一條蔓藤,唯有依靠男人而生。”林白起站起來,拿出隨身的匕首極快地將山豬刨乾淨,然後與蕭寵一塊往蔣絲削好的竹籤子上串,“師兄烤的東西也不好吃,只是會做熟而已。只是現下在逃難,卻也顧不了這些了,將就着吃罷。”
小段點了點頭,嘻嘻笑道:“我們哪裏就敢嫌棄七爺,七爺可是我們幾個中最賢良淑德的一個呢。”
她見蕭寵瞟了她一眼,忙縮到林白起的後面去,一時間雪洞中儘是山豬肉在火上茲茲的聲響,和十分溫暖的肉香味。
蕭寵烤東西果然簡單,甚至於僅僅是在上頭撒了一層鹽,然後烤熟了而已。林白起她們拿起肉若無其事地啃着,皖帝只好也跟着啃,只是在心裏肺腑:如此難吃的食物,真是非比尋常的難吃啊……
林白起看了看他的表情,笑道:“師兄做的吃食,不能吃味道,只能吃味道後頭的誠意。”
“既然蕭寵不會做東西,那你為何不學着做?”皖帝問她,繼而又道:“朕選妃的時候,太后曾問過朕:不會做飯的女人,與殘廢有何區別?”
林白起笑了笑,似乎也不反感太后的這個說法,只道:“術業有專攻,若是我來做,莫說是味道,就是背後的誠意也是吃不得的。”
說完她看了蕭寵一眼,怕他嫌棄似的又道:“師兄,你要吃什麼只管說,我給你跑一輩子的腿。”
***
幾個人填飽了肚子,因蒼山也不是什麼安全的所在,林白起與蕭寵便商定了路線,決定立刻帶皖帝去宋城。
宋城城守魏亭之,說來真是個好官。
當年宋城是鳳鸞城周邊最窮的一個城,土地貧瘠又不如臨着的鑲城一般出產玉石,所以常年沐浴皇恩,接受國庫的接濟。
但凡大夏眾城中,離鳳鸞城越近越能沐浴皇恩,宋城的城主一哭窮,帝座自然是第一時間接濟,不似遠到如北邊的荒蠻一帶,便是窮也只能幹受着了。故而宋城的城主一貫放任城中這樣窮着,橫豎再窮也窮不死人。
自魏亭之去了宋城起,因他這人頗為傲骨,受不了這等嗟來之食,於是從國庫求了好些銀子,然後一味地挖水渠建荷塘,然後專門養鯉魚。
說起這鯉魚,在大夏乃是祥瑞之兆,品相好的錦鯉一向被達官貴人追捧,而做吃食的鯉魚肉質鮮美,在大夏,尤其是西四城百姓的餐桌上極受歡迎。
許是魏亭之對宋城的水土有過深究,這鯉魚養在宋城還真比其他地方養得好。做吃食的鯉魚肉質比其他地方鮮嫩,觀賞用的錦鯉也比其他地方的品相好。到了後來,宮裏用的鯉魚竟也都是從宋城送上來,可見宋城的鯉魚的品相之高。
待到魏亭之將飼養鯉魚的體系掰扯成熟后,太后便賜了宋城的鯉魚為宋鯉,恰恰是“送禮”的諧音,這宋城的鯉魚便更加緊俏。從此,宋城也由靠國庫接濟的貧瘠之城,變為了鳳鸞城周邊捐稅最多的城市。
林白起一行人入了城守府,便見魏亭之在前廳來回走着,極為憂心的樣子。他看見皖帝,忙迎出門跪下道:“微臣魏亭之,參見帝座,參見白王!”
“太后可到了?”林白起問。
“還未到。微臣昨日聽到帝座被逼宮的消息,心下焦急萬分,幾次想沖入皇城救駕,卻無對抗反賊之力,只得在府上為帝座與太后祈福。果然帝座洪福齊天,並未遭奸人所害。”
林白起聽見魏亭之這樣說,眼皮子不受控制地跳了跳。她從前是見過魏亭之的,當時覺得這人英明果決,氣宇軒昂,最大的特點便是從來不講廢話。可今次見着,為何竟覺得這人說的話,平白叫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她正要開口,便又聽見魏亭之道:“得帝座與太后要來宋城的消息,微臣一早便在這裏等着了,府上的房間也叫下人打掃出了最好的,吃食也是一應俱全的,帝座便安心……”
話音未落,蕭寵突地抽拎起皖帝的衣領,飛身越上房梁,抄起后腰上別著的精鐵機關駑,向屋頂砸去。只見一片屋頂被他掀起,林白起與蔣絲、小段也躍上了房梁,與他一同上了屋頂。
站在屋頂上,果見城守府裡布了重兵,只是領頭的似乎並沒有料到會這樣快敗露,一臉驚慌的樣子似乎他們才是被追殺的那一方。一群人眼睜睜地看着蕭寵帶了帝座飛快撤出他們的視線,全然沒有反應過來。
林白起一行五人一路狂奔十餘里,出了宋城方才停下來小憩片刻。君天戰看着正要去打水的蕭寵,想謝他,又拉不下臉來,只好乾澀澀地問道:“你……怎知情況有異?”
“帝座從前見過魏大人么?”蕭寵停下腳步,問他。
君天戰點了點頭,“見過幾面。”
“平日沉默寡言的人,若不是出了大事,誰願意與你講那些廢話?”
“朕真是料不到,魏亭之竟也參與了謀逆!”君天戰一臉的痛心疾首。
蕭寵看了君天戰一眼,皺眉道:“你當魏亭之是真傻?你且想一想,一個可以將大夏第一窮的城池變為如今的樣子,又幾次上書改革賦稅體質的官員,如何會露出這樣的破綻來給我們看?這兵必定不是魏大人布的,他被逼無奈,便用了這個法子提醒我們離開。”
這時林白起與蔣絲從不遠處的客棧買了幾匹馬,牽回來後方對她道:“蔣絲,你留在這裏,若是師父帶太後來了宋城,便領着他們去棄劍聽雨閣找我們。”
“主上,為何要去棄劍聽雨閣?”蔣絲疑惑道。
“自除掉君術輝后,西四城安插的便都是太后的人,西四城不會參與謀逆。故我們隨後要從楓口碼頭出發,渡江去西四城。”林白起眯着眼睛,望向宋城方向,“我們先去棄劍聽雨閣等太后,再找漕幫打點一下過江的船隻。等太后與我們匯合,我還有許多事要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