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另一個鬼王
我什麼人也沒看到,但在這種地方我還是更相信維蘭的感覺,於是迅速背靠牆壁,睜大眼睛掃視空蕩蕩的屋子,周圍只有紅色的火龍在警惕地逡巡。
“我看不見。”我小聲說。維蘭沒吭聲,面朝屋子中央慢慢站直了身子,用精靈語一字一句地說:“我知道你在這兒。”
幾分鐘后還是沒動靜。
他輕哼一聲,伸出血跡未乾的手掌看了看,反手就要覆上龍形紋章,只聽一把輕飄飄的女人聲音用盧恩語說:“執意如此,你將釋放一個強大的戰魂,而非獲取祭壇權限。”
緩緩地,一個半透明的小小人影憑空浮現,通體青色,一米多長,似乎未着寸縷,胸部有女性特徵;下半身與空氣融為一體,看上去像沒有腿;透明長發漫天飛舞,中間藏着一張蛋形的青白色小臉,五官看不清楚。
維蘭停下動作沒作聲,手掌仍虛扣在紋章上。
我尋思着要不要向他描述一下我所看到的,又想他一向不願在外人面前示弱;儘管面前這位不會不知道他眼睛出了問題,但我覺得現在還是不要多嘴比較好。
“他將孜孜不倦攻擊爾等,直至被消滅,或反之。”
她的話聽上去文縐縐的,用的是傳音術,聲音雖輕柔,卻異常清晰。
維蘭開口了,也用盧恩語:“那你為何要攔我?”
“我不會攔你——等外面的混亂重歸於寂。而你決意追隨祖輩的腳步,前往未知險地。”
這回答的信息量好大!首先,她對維蘭的身份和目的了解多少?“祖輩”是指巨龍德加爾還是泛指一般的龍族?其次。聽她的意思,維蘭要想去往“未知的險地”,還得跟那個“強大的戰魂”干一架先?最後,她對正在外面製造混亂的泰南好像不怎麼忌憚嘛。
維蘭直截了當地發問:“你是血族女王烏比阿?”
“這是你最想知道的事?”對方不答反問,“在你恢復視力之前,戰勝戰魂的勝算微乎其微,遑論保護你的愛人。”
我心中一動:她有辦法恢復維蘭的視力?
但維蘭似乎還有更關心的問題:“為何你認為我將和戰魂戰鬥。”
對方頓了一下:“抱歉。我擅自以為你更想繼續。如若不是,我也可為你指明返途。當然,不是無償的。”
“你想要什麼。”
“要你如實回答我的問題。”
“什麼問題。”
“爾等是如何離開幽冥之境,如何來此——竟能悄然越過冥河族、雪族、玄武、夢魘、角魔、聖堂族的領地?”
維蘭沉默了一會兒,道:“以你消息靈通的程度。難道沒聽說過氣旋嗎?”
“休要騙我。爾等從西來,此處往西已無氣旋。”
“你既然知道我們去過幽冥之境,也應該知道我們見過誰,豈會不知我們是如何離開的。”
對方語調不變,但隱隱透出一股冷意:“比錫伯恃以神器,我不知幽冥殿中事。回答我。”
我明白維蘭的顧慮。這個女人知道得太多,雖然可能是德加爾一方的,但也不排除可能是比錫伯的盟友,想從我們這裏套德加爾的消息。特別是,她似乎跟幽冥之境有些淵源。德加爾“收編”的祭壇守護者彼此之間並無交流,此女從何得知我們的行蹤?看起來。她的監視中有一段空白,即書鄉和謎城。雖然尚不清楚這兩個地方的重要性,但我絕對支持維蘭保守秘密。
片刻后,他似是有了主意,淡定地說:“我不認識你,怎能相信你口頭的承諾。”
“你若不配合。當戰魂出釋,我不會庇護你的愛人。”
“如果我開門。讓你的戰魂和外面那位打個照面呢?”維蘭冷冷道,“你好像對禁屍軍團頗有信心,真有趣,因為外面那個燈神也是自信滿滿。他以為有辦法讓烏比阿打開迷宮,或者讓我幫他打開祭壇。如果我開門,結果將會如何?”
“戰魂攻擊有生之人。泰南若與‘鬼哭者’人刀合一,戰魂將認他不出;爾等是周遭唯二的有生之人。”
“那也比困在這裏強。”
如果她是德加爾一方,應該不會害我們送命;如果不是,哪怕她嘴上說得再好聽,也可能轉身就捅我們一刀。維蘭的堅持沒有錯,一旦鬆口我們就各種被動了。
這次輪到對方沉默了,好一會兒方才重新說話。
“我與德加爾有協議,並非他的從屬。他助我一事;我為爾等嚮導,而非護法。若你一意孤行,我亦不能保你周全。”
我暗忖,如果只是安排嚮導,德加爾大可以把信息存在祭壇里,不需要中間人。但若這樣反問她,等於承認我們知道一些德加爾的事。當初在幽冥之境,我們可是否認了比錫伯的這個問題。
只聽維蘭道:“哪個德加爾?”
對方頓了頓,愉悅道:“你很謹慎。我所言乃閻浮王幼子德加爾,於燈神叛亂中流落靈境、現已重歸故土的這一位。你剛通過銘印證明了是他的血脈。”
“從來沒聽說過。”
“你長在靈境,德加爾也未曾給後裔留下關於身世的記載——你不知曉並不奇怪。”
“德加爾告訴你這些?”
“他不必說。德加爾幼時,我與他曾有一面之緣。”
“……你到底是誰?”
“我乃鬼王。”
沉默幾秒后,維蘭一本正經地說:“你的名號跟幽冥之境那位很像。”
“幽冥之境原屬鬼族,亡靈乃我仆族。故而幽冥之主曰‘鬼王’。比錫伯原是夢行者,擔任‘神器長’的人柱力后,方始成為亡靈法師。我以不滅之軀。先後侍奉十一位龍王,任‘大史記’。這九千四百年間,投機之輩趁亂而起,自封‘七君主’,如比錫伯,倚神器奪我屬地,我力不能敵。流連輾轉,隱匿於廢棄的神殿。直至與德加爾重逢。”
她等了一會兒,大概見我們沒作聲,接著說:“龍族王室屬火。龍王之下,有勝神、閻浮、牲賀、俱蘆四王。皆為兄弟。德加爾出生之時,正值戰亂,未有禮慶,但我身為大史記,自然是見過的。他助我來此,暫棲於烏比阿的神殿。”
“烏比阿呢?”
“烏比阿與我,是僅存的二位先王遺臣;血族此境,位居要害之地,有我協助防禦。烏比阿十分歡喜。”
“你倆共治?”
“不,血族事務由血族領袖處置,我只是寄人籬下。”她頓了頓。又道,“我曾參與興建神殿,德加爾亦通過我以血銘印祭壇,我也知曉二位在邊境的行蹤,爾等先後進過四座有銘印的神殿。”
“你不是他的從屬,卻幫他銘印先王的祭壇?”
“先王駕崩后。祭壇便廢棄無主。德加爾有銘印之力,更出身王族。有望晉位新王。我不會貿然稱臣,亦不欲橫加阻攔。何況,若德加爾早薨,銘印將自然失效。”
也就是說,她作為先王的臣子,對新王候選人是持觀望態度的……儘管她說的事我們大多是第一次聽說,但有種種佐證,在我聽來很像是真的,不知維蘭怎麼想。
他問道:“在我們之前,還有別人來過嗎?”
“我先前所言應該已經打消你的疑慮,”女鬼王說,“在你如實回答我的問題之前,請恕我不再回答你的提問。”
“至少你可以告訴我,這些問題是德加爾問的,還是你問的?”
我們等了一會兒,才聽到那人說:“我會原原本本將你的回答傳遞給他。”
“請恕我不能從命。”維蘭的語氣誠懇但透着一股子強硬,“如果是德加爾想知道,他可以親自問我。我不接受中間人帶話。你與德加爾的協議是你們之間的事,我不會因此而妥協。”
沒錯,換作是我,這種事我也不會讓第三方參與進來。維蘭含蓄地沒有說出口,但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他根本不相信這些問題是德加爾問的。
女鬼王沉默了足有幾分鐘,道:“你寧願在失明狀態下與戰魂交手?”
“我不希望被認為狂妄,但既然沒有第三個選擇,我的確寧肯冒這個險,也不會接受你脅迫式的要求。”維蘭平靜地說,“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放出戰魂之後,請你保護內子。我知道你說過你不會庇護她,但是,如果她有任何損傷……”
他沒有說下去,也不必說。他攬過我的肩膀,鼓勵似地親了親我的額頭和鼻樑中間,然後放開,光明正大地將另一隻血手覆在身後的龍形紋章上。
女鬼王默默懸浮了一會兒,不知是在發怒還是無奈,忽地瞬移到我身旁,漫天透明長發——這回看清了,其實不是實體——將我從頭到腳籠罩在內,像寒泉般轟然淹沒了我。我一個激靈,忽覺胸中的火焰盤旋而起,及時將熱流傳遞到四肢百骸,體表的冰冷彷彿一點兒也侵不進來。這是一種全新的體驗,與在幽冥之境那會兒全然不同。
我目不轉睛地盯着維蘭警惕的側影,對他的決定並不感到意外。還是那個道理,若此女說了實話,我們就是不配合,她也拿我們沒轍;若不是,我們怎麼妥協求和都沒意義。重要的是,她最終也沒有挾持我來逼迫維蘭就範,這或許說明了她並不想與我們為敵。維蘭肯定做好了一旦發覺情況有變他就打開祭壇的準備。
看起來,現在處境最危險的是他。不過,樂觀地想,既然德加爾安排這個環節來考驗他的後裔,維蘭就算沒什麼勝算,也應該不會掛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