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天邊的雲烏沉沉地快要壓下來的模樣,早上還和熙的暖陽微風也躲到烏雲背後似的,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陣呼呼直吹的大風,不似秋風蕭瑟,不似冬風凌冽,夾雜着濕潤的海的鹹味橫掃了整個海邊和村子。珊瑚家院裏的那隻母雞也被風吹得咕咕直叫,渾身的雞毛被正着倒着吹了好幾番,整個蓬蓬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個帶刺兒的毛球;叼耗子一開始被風颳得,還嚎來着,後來見嚎不過那風,便帶着三隻小崽子往牆角邊獃著去了。
珊瑚站在門邊,看着門前的柳樹本已開始落葉的枝條被風吹得光溜溜的,細細的腰身也快被攔腰截斷的模樣,心裏不禁着急了起來。
“怎麼還沒回來?”珊瑚看着拐角處遲遲沒有人來,心中不禁更是着急了起來。早上去找賴麻子時,許是實在燒得厲害,在村口的亭子一沒見着賴麻子,激動了起來竟有些暈眩得站不住腳,嚇得雙福趕緊過來扶住她,知道她發著燒,才趕緊將她帶了回去,還去請了二黑奶奶過來瞧了病,連葯錢都是雙福娘墊的。中午的時候風就大了起來,珊瑚擔心着,可雙福怎麼都不讓她出去,說是他去看看,要珊瑚在屋裏好好待着,只是珊瑚也不安心,過一陣便到門口看看人都回來了沒。可這時風大,直吹得她扶着門板都幾乎站不住。
“哎呀怎麼還在這裏站着!趕緊地回屋去!風這大着,身子咋受得了!”雙福娘剛從自家屋頂的曬台上收了花生下來,見着珊瑚站在門邊上,隔着籬笆就開始大喊了起來。
珊瑚有些不好意思,走回了院子近了籬笆道:“嬸子,雙福哥都去了那麼久了,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雙福娘這時候卻是沒心思想到其他人,只知道這丫頭身子都這樣了還在外頭吹着大風呢,吼了一嗓子道:“咋樣就咋樣了!輪不上你管!趕緊給我回屋去!再出來我就把你扔我家屋頂上去,到時候別給我哭着說不敢!”
雙福娘說話總是這樣,大喇喇的口氣半點不給人面子,也是因為這樣村裏的小孩對她向來是又敬又怕的,包括了前世的珊瑚,可這時想着她常常訓人時,說的卻都是關切着人的,雖說喊是喊的,罵是罵的,但如何都也是好心的,怪不得她這樣一個大嗓門的外鄉女人,連村裡最德高望重的趙四爺都讓她兩分。
只是珊瑚這時還是有些被她嚇到,雖然風大吹散了不少,可雙福娘的嗓子卻是可以吼過山頭的,這時候就隔着個籬笆,不免還是大聲了,珊瑚只好低着頭,往屋裏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珊瑚在屋裏坐也坐不住,直在屋裏站站走走的好一陣,一雙耳朵始終豎著聽着外頭大風刷樹葉的聲音,每迴風吹斷了樹枝拍了門板,或是吹倒了木桶滾地骨碌碌的時候,珊瑚總要趕緊跑到院裏看看,可又怕被珊瑚娘見着,只得偷偷摸摸着在門階上探了探頭,見着不是又趕緊縮了回去。
忽然外頭有推門的聲音。
珊瑚趕緊跑了出去,卻是雙福娘挽着個籃子進了院裏來。
“趕緊進去!”雙福娘招呼了一聲便用自己肥胖的身子將珊瑚也給擠進了屋裏去。
待到進了屋放下籃子珊瑚才看到那是裝得滿滿的花生,上頭還扣了個大碗,只見雙福娘扒出了碗放在桌上,將剝好的花生米扔了進去。珊瑚心中着急,可對面坐着雙福娘,就算聽到門外有什麼動靜也不敢隨意出去。相比之下,雙福娘卻是淡定得多了,屁股壓着一條腿坐在炕上,神情自若地剝着花生,時不時地還扔兩個進嘴裏有滋有味地嚼着。
許是前世的遭遇,讓珊瑚對風潮有種莫名的畏懼,總怕她爹在這次風潮中會出些什麼事,就算這樣被自己阻攔了不出海,可珊瑚還是暗自害怕,總怕還會多出些什麼意外來。心中暗嘆了口氣,只好也坐下來,在籃子裏抓了把花生放到桌上來,沒什麼心思,只能慢吞吞地剝着花生殼兒,有一搭沒一搭地,一雙眼還直往外瞟,好幾次都將花生殼兒扔進大碗裏去。
雙福娘倒也不說她什麼,只安靜地剝了會兒,便開始跟珊瑚說起話來,從村頭的王老爹唯一的兒子參軍打仗去了也不知現在是死是活,到村尾有着十幾畝地的杜家小妾生了個男娃,談天說地地說著村裏的奇巧事兒。可珊瑚卻是晃了晃神,杜家小妾?不禁喃喃出了聲。
“是啊,不就是去年年初從縣城裏娶回來的那個!也真是福氣,杜老頭這都多大年紀了還能有這麼個老疙瘩,往後墳前也能多柱香了…珊瑚?珊瑚?”雙福娘說得正歡,卻見珊瑚整個人怔怔愣愣地坐在那裏,整個人神神乎乎的樣子,叫了好幾聲都沒什麼反應。
是啊,珊瑚嫁進杜家的時候正是崔春英生了孩子不久,那時候夫人還很是厭棄崔春英和那個孩子,直說是她們克了杜俊笙,害得他差點連小半條命都丟了,崔春英總抱着孩子在杜俊笙床頭哭來着,那時珊瑚雖奇怪一個庶母怎的能整日守在嫡子的新房中,但又覺得她那是怕杜俊笙沒了她自己和孩子都遭人嫌棄,這才反應激動的。可現在想來,卻是別有一番意味了。
額上被輕輕一拍,珊瑚一嚇,這才回過神來。
“珊瑚!”雙福娘正一臉擔憂地望着她,嘴裏還喃喃着:“明明中午吃了葯了,咋的還是這樣暈乎?”
珊瑚知是自己剛才恍惚了,趕緊搖搖頭對雙福娘道:“許是昨兒夜裏沒睡好,有些累了…嬸子,你說那杜老頭的小妾是去年娶來的,可怎的不多見?一個村兒里的,都快兩年了我也沒見過幾回。”珊瑚知道雙福娘是個能人,啥東西都能探究個一二出來,哪家水缸放在牆角哪家母雞最會下蛋哪家姑娘最手腳麻利,像是沒什麼是她不知道的。珊瑚就着前世的記憶,在嫁進杜家之前,確實幾乎沒怎麼見過崔春英,對她實在無甚了解,以致一開始進府時總會出現些不知哪裏來的麻煩,這樣想來,卻是她在給自己使絆子。那麼在珊瑚進府前,難不成崔春英同杜俊笙便是有那麼一層關係的了?
想到這個,珊瑚身子有些禁不住地輕抖了起來,那崔春英生下的那孩子,難不成……
“就是的,我每日裏在村裡來來回回的,也沒見着幾回。之前倒是聽人說過,這女的是在縣太爺家做活兒的,也就是十**歲的年紀,那杜老頭都五十幾了……”雙福娘本說得正歡着,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卻閉着嘴,打着哈哈又隨意說了幾句便低頭接着剝花生了。
杜老頭年紀大,老了老了才生了杜俊笙這麼個病弱身子的,家裏的那其他兄弟,全是杜俊笙的叔父留下的,由於當時沒分家,杜家的家產又大半都是杜俊笙叔父掙來的,自他死後堂兄弟幾個一同住在大宅子裏倒也順理成章了去。只是大半輩子子嗣單薄的杜老頭,竟能在過了知天命的歲數還喜得貴子,這使得夫人完全沒了話語來趕走崔春英,只是那時聽得零零碎碎的閑話,說是從崔春英懷上孩子,杜俊笙便常常卧榻不起,人們背地裏都說著,那是崔春英命裏帶煞,克的。
知道有些話雙福娘覺得跟她這小輩說有些難以啟齒,珊瑚點頭,也沒有再開口,只接着剝着手裏的花生。
安靜了一陣,雙福娘有時看了看她又張了張口,似是有話要說,卻又不知要怎麼開口,重複了好幾回,連花生都剝不利索了。珊瑚心裏直想着杜家的事也沒注意到,最後雙福娘還是忍不住,開口叫了她一聲。
“珊瑚啊…”
“嬸子,怎麼了?”珊瑚見她欲言又止的,雙福娘這人爽朗的很,從來少有這樣不好意思的樣子,心中“咯噔”一下,不是吧?
雙福娘頓了頓,放下手裏的花生殼兒,拉過珊瑚的手,認真道:“嬸子就想問你,你覺得你雙福哥咋樣?”
珊瑚心中一緊,還真是!
“雙福哥人挺好的,他挺照顧我們這些小的,小時候我們都是跟在他身後跑的。”珊瑚腦中快速運轉着,究竟該怎麼回應雙福娘,這時想着,只要她不明明白白提出來,自己就能打着哈哈轉着圈,能拖到綠翠他們家來提親她就算是逃過這一劫了。
雙福娘搖搖頭,接着道:“不是丫頭,嬸子說的不是這個,嬸子是問,要是你雙福哥……”
這話還未完,珊瑚卻是驚得一身的冷汗了,只唯恐她便這麼說了出來,那這事還有什麼轉圜的餘地?
“珊瑚啊!”外頭“砰”的一聲,加上這一聲喚,打斷了雙福娘的話。
“誒!”珊瑚幾乎是蹦起身來的,對着雙福娘道:“他們回來了!”便趕緊往外頭跑了去。
“這丫頭…”雙福娘搖了搖頭,拍了拍手也趕緊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