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龍眷三十熙攘空丹箸年節將近悄然赴南關
風風雨雨之後,又經曆數不盡的磕磕絆絆,太子的冊封禮終於如期舉行。
欽天監早就預測,這是黃道吉日,晴空萬里,選此日冊太子,可保江山萬代長青。這話,前面是氣象,後面么,是套話,聽聽而已,不必理會。
朝陽徐徐升起,金光普照大地。供奉祖先的巍峨宮殿前,立鼎、焚香,百官分列而入,唱祝語,皇帝敬告天地,行太子冊禮。
天為昊宇,地為玄黃。
天子之權,是權柄,是權傾天下;儲君之權,是權衡,是權重朝廷。
直至前朝,正式冊封、記在典籍之中的,一共三十位太子;而其中,不過一半最終成為真正的九五之尊,至於其他,大多湮滅在朝權傾軋中,甚至還有幾位落了個千古罵名。
站在高台之上,雲涯神色肅穆,往下望去,也是一片的靜氣凝神。表面看來,波瀾不驚,可內里不知有多少風雲暗涌,連續多少年了,一直如此,習慣就好。而且,現在,算上他這個儲君,皇宮裏可一共有三位“君主”,雖然算不上曠古絕今,但也足夠一幫子心思活絡之人愁白了頭髮……想到這裏,雲涯莫名有點想笑。
趕緊止住失儀的衝動,雲涯恭敬地行跪禮。俊秀冷淡的太子,悄然握拳,在心中起誓,一為蒼生,二為朝廷,三為——自己在意之人。
……
太子的冊封大典之後,緊接着就是新年,可憐的禮部,一茬接着一茬的事兒,跑上跑下的腳丫子不着地,都快忙哭了。
蕭若繁尤其忙碌,他是禮部侍郎,又是受封的侯爵,既要顧着儀制,又要顧着人情往來——還有些送上門來,他卻不想“往來”的,太醫院。
現在時機比較微妙,快過年了,吉利是必須的,喪氣是要殺頭的!太醫院比禮部官員更想哭,賢妃病得快死了,卻還得顧着拖着;宮外還有個准駙馬崔應明,餘毒總是拔不幹凈,天天泡着葯浴,瘦了一圈兒,臉都成了蠟黃色——明年春天,公主要是嫁不了,皇家還不砍了他們!
蕭若繁原是弄月的“童養婿”,自然不想在這時候摻合進太醫院的是非,可那幫太醫中有不少他的舊友,過年時節,驀然的疏遠不僅會引人注目,還會令人寒心的。
於是,新任的禮部侍郎請旨出京,代表朝廷到北疆去慰問戍邊的老鎮國公和將士們。正好現在是冬天,皮膚皴裂之症最易發的日子,蕭若繁還請旨,令太醫院派人再送一批“消痛膏”到邊疆,免得藥材短缺,苦了將士。
這樣,不僅他走了,太醫院中幾個要好的“前同僚”也得以監葯出京,離了京城這一團渾水。既不得罪人,又得了光鮮差事,還引不了禮部其他同僚的嫉妒,畢竟“消痛膏”的藥方是他獻的,這差事和功勞別人都沒法搶,總之一舉多得,好不瀟洒。
趕着年節出京的不僅是蕭若繁——林霽風再次做足了“三顧茅廬”的誠懇相,哄着騙着把自家妹妹拎到跟前,然後,讓管家把賬本並着庫房鑰匙一起送了過來。
意思很明顯,妹子哎,哥哥有事要忙,府里過年么,你幫着些唄!
又來這一手……黛玉恨得牙痒痒,兔毛裘軟軟的,活像只炸毛的小兔子,狠狠瞪着這準備做甩手掌柜的混賬哥哥:“哥哥你好意思的!”
“哎呀,我家妹妹最聰明最能幹,管家是一把好手,將來肯定被夫家喜歡。”所謂無恥,就是自己偷懶,還偏要找個大義凜然的理由。
黛玉只覺耳根子都發燒,臉頰嫣紅,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得。嬌巧的女孩兒,頭一扭,做出一副準備打道回府的使性子模樣:“哼,就算學管家,哪有妹妹伸手伸到哥哥府裏頭的!為了避嫌,我還是帶着小花和小兔子它們,會揚州住去,省得被人說閑話!”
呦,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真難伺候。林霽風抽抽嘴角,挺鬱悶——我這滿府的“活口”,你就記得一隻花福鹿還有四隻小白兔?這年頭,做人真難啊。
黛玉倒不會真的撇下她哥,誰知道這人會不會忽然坐地下撒潑打滾着哭鬧?只是拿眼兒瞟着,意思很明顯,要麼,說實話;要麼,別編瞎話!
林霽風做出一副苦相,可憐兮兮地把賬本捧的高高,拖到黛玉跟前,跟“舉案齊眉”似的:“好妹子,再辛苦你一次,明年你嫂子就過門了。”
黛玉兩隻手都背着,才不接東西,接了她就變兩府的管事娘子了。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細細地磨着小牙,臉兒綳得緊緊的:“不準偷懶,小心叔叔揍你。”
林霽風才不在乎,或者說早就準備跑路:“我馬上要去南邊,他就是想揍也揍不着。”
留學生不過新年,只是樂得放假出去玩兒;鴻臚寺的官員更樂呵,除了安排些剛進的新人值班,其他的,都可以窩在家裏蜷成團團睡大覺。
“什麼?”黛玉一驚,“叔叔好不容易回來過個年,你居然要走?”
“欽天監說今年南邊不會下大雪,埋不了路,我算好時間了,來回正好半個月,能趕上新年。”就是,能趕上過年,沒法趕上忙年,林霽風這一向厚臉皮,再次抓了妹妹做壯丁,讓別人萬事俱備,自己拉着東風姍姍來遲。
黛玉不由沉默,玲瓏的眸子露出一絲瞭然,低聲問着:“嫂嫂也跟你一起吧。”
“當然。”娶人家的閨女,必須得跟“岳父大人”交代一聲。
藏在心裏悶了這麼多年,黛玉終於問了出來:“嫂嫂跟弄月,到底是什麼關係?”
“是姐妹,親姐妹。”過去了二十年,現在的京城,沒幾個人記得太子還曾有個叫做雲雙雁的郡主,弄月為了保護姐姐,自然也不會再提起。
不過么,自家妹子,沒必要瞞着。
黛玉驚得瞪大了眼睛,可看自家哥哥老神在在的樣子,帕子一擰,乾脆也不問了,移開了眼睛,氣悶道:“知道了,你去罷。”
“這是答應了?”林霽風順桿兒爬,放了賬冊還來逗妹妹,從筆架上抽了根軟毫,跟逗貓棒似的,上上下下揮悠,“乖,給哥哥笑一個!彆氣鼓鼓的,哥哥答應你,等我從南邊回來,把我跟你嫂嫂的‘總角之宴、言笑晏晏’都講給你聽,好不好?”
這得寸進尺的熊樣兒,就不該答應他!被那“逗貓棒”晃得眼花,黛玉又起了氣性兒,忍不住揶揄回去:“我看,哥哥跟嫂嫂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吧?”
林霽風翻白眼兒,慶幸自家這喜歡戳人肺管子的妹妹不會說葷話——他跟秦可卿,該是“落花浪得很,流水端得住”才對。
看着哥哥居然走神了,黛玉“哼”一聲,甩着帕子,扭頭便準備走,林霽風趕緊幾步追上,提醒:“喂,黛玉,你這幾天搬入嬸嬸那裏住。年節忙碌,京城又暗流洶湧,還是公主府里最安全。”
“知道了,我回去收拾收拾,就搬過去。”小姑娘總有些小扭捏,不肯好好說體己話,“冬天冷,哥哥和嫂嫂也一路小心。”
“放心。”南邊是他的地盤,還能陰溝裏翻船么。
“要我幫哥哥收拾行李?”黛玉是個好姑娘,哥哥沒臉沒皮,妹妹依舊心善且行善——嗯,幫着林霽風這蹬鼻子上臉的流氓管家,就算“日行一善”好了。
……
林霽風在收拾行李,另一邊,秦可卿姐妹也在“收拾”,卻不是行李,而是微弱的線索,糾纏的人脈。
綉榻旁是一個燒得滾燙的火盆,暖烘烘的,裏面填了不少筆墨,白紙黑字漸漸化為一團團灰燼,苦心經營的人脈和掌握的把柄幾乎消弭殆盡。秦可卿卻不覺得可惜,半面絕色容顏之上,只有清靜如月般的釋然。
“很少有人知道,養生堂背後的東家是我。”再次將一張紙填入火盆,看着化為灰蝶,聲音也淡淡的,“三年前,為佈置那一場火,我與叔父留在養生堂的人脈近乎毀了個乾淨,這幾年,也沒再經營下什麼。”
正是因為沒經營下什麼,今日才抽身得這般容易。
“那幾個牽線的管事都離了京城,也無所謂,他們根本沒有見過我;就連瑞珠和蕊珠她們,每次去找人,也都是矇著面的。除卻她們,整個秦家,只有叔父和管家知曉我的真實身份——這、也沒什麼。”
只要她從養生堂抽身——往混了說叫“從良”——不再暌違朝事,不再端着郡主的身份、自不量力地想什麼報仇,只做秦家這二十歲還沒出嫁的老姑娘,那就沒什麼可怕的。
太子造反純粹誣陷,皇家雖然沒給個明確解釋,但理還是那個理:雲華至死,依然是太子,而不是“廢太子”;父親都沒待罪,何況女兒們?縱使被人發現她是雲雙雁,誰又能喊打喊殺?她是皇室遺孤,按理說,皇家還該撫恤她才對。
“投進養生堂的錢倒是不必撤,總歸,養生堂是做善事的,多幫幫別人,關鍵時刻,才會有人來幫你。”秦可卿想了想,竟然想笑,“父王與林家的‘孽緣’,也不過是路見不平,順手拉了一把而已。”
弄月難得沒有作怪,靠着軟榻倚着,乖乖地將腦袋埋在姐姐的膝蓋上,嘟着嘴撒嬌:“姐姐對別人那麼好,哼,只怕以後要忘了我了。”
姐姐又是燒東西又是攆人,生生地將自己的勢力徹底斬斷,甚至不留一絲後悔的餘地——還不是為了那個該死的林霽風!
“你這丫頭,吃什麼醋。”秦可卿揉了揉妹妹的髮鬢,笑着搖了搖頭,“父親對林家有恩,我們卻不能以這恩情要挾一輩子,我是嫁給人家作媳婦,自然不能做喪門星,去害別人全家。”
林霽風說的沒錯,皇帝跟父王根本不熟,更別提深仇大恨,她一介女兒身,也不見得會被人看在眼裏;可過門之前,還是先把這哪怕有一絲絲可能,會給別人添晦氣的麻煩,都給斬絕了。
她本是打算終身不嫁的,可如今……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姐姐真的那麼喜歡他么。”弄月真的有些吃醋了,那麼多年,見的女人形形□□,可沒一個像姐姐這般的,為個男人,把自己的後路斷了個乾淨。若放在宮裏,這是蠢到死都沒人心疼。
“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
冬日最是澄澈,可人心還有些朦朧,就跟熏香爐裏頭紫色的裊裊娜娜的輕煙似的,對皇室女子而言,“喜歡”之說實在太遙遠,或許一輩子都不會懂。她做的這些,只是依着心意,視為“必須”而已。
這還叫不清楚?非得要生死相許不成!弄月賭氣般地“哼唧”兩聲,真恨不得逮着林霽風撓一頓。
“你啊,”又撓了撓妹妹的髮鬢,秦可卿露出一絲歉意,“姐姐以後怕是幫不了你什麼了。說不定,還會拖你的後腿,就像這次,宮裏,還要勞煩你去‘清理’。”
“沒關係,我高興的很。姐姐撒手,那些人可就都聽我的了!”弄月跳起來,挑着眉毛嬌笑,一副站了便宜的偷腥貓兒樣,引得秦可卿又是搖頭嘆息,又是忍笑非常,“父王和母妃怎麼生了你這麼個瘋丫頭,到底像誰啊!”
作者有話要說:答辯過了,萬歲!
本文世界觀立於明清之間。從漢到明,一共三十個皇太子,至於第三十一個倒霉蛋么,大家懂得~~
就像前章所說的,兩個人過日子要磨合,總得都付出點什麼,犧牲點什麼。誰都不肯遷就對方,那就乾脆別搭夥過日子,因為勉強了也得離。
弄月跟蕭若繁,從行文至今的表現看,真是一茶几的洗具加杯具,蕭若繁不會為弄月放下錦繡前程,公主殿下也是,興緻勃勃地干政,情愛完全靠邊站(駙馬快病死了,人家壓根不在乎);
水溶跟寶釵就屬於神【笑】仙【話】級別了,水溶活得相當高冷,世間萬般皆是戲,眾人皆醉我獨醒,以他的高冷,看不上寶釵的世故,但是卻敬重寶釵的聰明、冷靜,也覺得寶釵的自尊自傲相當對脾氣,所以才會一再地幫寶釵【還要算上他唯恐天下不亂的個性和喜歡管閑事的毛病……
寶釵雖然冷,但是世故的冷,不可能為水溶改掉算計,改掉“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雲霄”的渴望——別說水溶就算“雲霄”了,寶釵在大觀園裏有個重要表現,就是她喜歡做主,喜歡做掌控的那個,寶釵要的是在自己掌控內的高端大氣上檔次,最適合寶玉那種能捏在手心的。寶釵肯定製不住水溶,但是水溶能制死寶釵【寶姐姐才不找虐~
別說喵沒寫寶姐姐的算計,隨便說幾個:
第一,跟湘雲交好,讓湘雲帶她進入貴族少女交際圈,不動聲色贏了甄華蓮,一舉成名;
第二,祭奠甄華蓮的時候,想借弄月的轎子送湘雲回家,借別人的東風做自己的好事;
第三,對黛玉很親密,算得上知己,別忘了,黛玉是寶姐姐重要的人脈資源,沒有黛玉和弄月說好話,她那個郡君之位未必保得住。
╮(╯▽╰)╭縱然心機深沉,喵還是愛寶姐姐,宅斗的姑娘,哪個心機不深?為了讓黛玉這種真性情的人活下來,喵不知道給她開了多少個金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