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葫蘆官終得死不瞑目晶瑩雪謀死地後生
夏家人並着一幫混子被拖進大理寺時,正逢寶釵與水溶在門口等待着,聞着那腥臭的酸味,看着那蓬頭垢面,寶釵緊緊皺眉,真不想承認,那破口大罵的潑婦是自己的“嫂子”。
夏金桂糊了一臉腌臢霧,髒得活像個泥鰍,偏還能瞧見寶釵,還要罵:“果然是你這小蹄子作得!偷雞摸狗勾搭漢子,還讓人家縣主幫你頂着……你這小蹄子……”
一聲聲的叫罵實在不堪入耳,水溶一面不讓寶釵上前,一面示意侍衛,趕緊將這潑婦堵了嘴!
寶釵隔着人,淡淡的,看得明白:“看來,她是將林縣主當成了我。弄得這一身,還被拖進了這裏……自作孽。”
水溶不由皺眉,想問什麼,卻終究沒有開口。
寶釵自認不需與他解釋——北靜王一向愛管閑事,最喜歡通透人心,還清高得很,自以為是;自己不由一介郡君,還是個破落戶,且由他想。
水溶卻搖了搖頭,有些好笑:“薛姑娘,本王並不認為這場誤會,是你故意為之。依薛姑娘的才智,不必假借他人之手。”
水溶的禁軍撤出了薛家,夏金桂便可肆無忌憚地蹬鼻子上臉的鬧——敢在四品郡君跟前撒潑,這不是什麼失德,這是明明白白違了當朝律令。
泔水車,是寶釵準備好的,甚至這餿主意也是寶釵命人透露給夏金桂的;是以,夏金桂才會埋伏在寶釵回家的路上——哪裏知道,縣主姑娘先走了那條道,偏巧被錯認了。
“多謝王爺。”女子無才便是德,水溶這句,真不算是誇。
小兔子似的,戰戰兢兢的腳步聲傳來,香菱完成了“差事”,趕緊出來“復命”。香菱整張臉兒都是慘白色,只有臉頰處稍稍帶了些紅暈,寶釵彷彿沒看見似的,替她裹好了黑斗篷。
“多謝王爺幫忙通融。”寶釵微微福禮,表達謝意,又道,“我需立即送香菱到莊子上,還得去林縣主處賠禮。總之……多謝王爺厚誼。”
被救了兩次,寶釵也算熟知了水溶乖僻的個性,沒說“王爺千金之軀不宜長留此處”之類的客套話,免得徒然惹人厭。
“那本王也不送了。”人家的家事,不好摻合太多,水溶想了想,只是提點道,“林縣主一向和善,況且,這只是一個誤會。”
“別人和善,我也不能蹬鼻子上臉。到底是因為我。我與林縣主乃是知己,不必如此拘禮,卻也不能失禮。”寶釵端得平和,又福了一福,便帶着香菱匆匆離去。
陪人進這滿是血臭味兒的大理寺監牢,看到的卻還是一場平平淡淡的戲,水溶卻也習慣了,畢竟,他早就清楚:“這姑娘,天生就是個尼姑的性子,一點都不討喜。”
大理寺的牢獄髒得很,既然沒什麼可再看的,水溶也快步離開,因此沒有注意到後面傳來呼喊——“來人,來人啊,我有話說,我、我要見肅王!”
那是賈雨村,沒打的沒了個人形,滿臉的血污,扒在欄杆上,虛弱又焦急地大呼——他沒看錯,他絕對沒看錯,剛剛那從薛蟠的牢房裏頭出來的女子,眉心一點硃砂,五官也像極了當年的甄夫人,那是甄英蓮,那才是真正的甄英蓮!
賈素瑤是假的,這個才是甄英蓮!李代桃僵是榮伯府那幫人的主意,他要告訴肅王,他要離開這裏,這是地獄,他不能再待在這裏……只要有功,他一定能出去!
緩慢而輕巧的腳步聲傳來,不像是獄卒,難道真是能救自己的人?賈雨村驚喜地一抬頭,卻猛然愣住:“寧、寧國公?”
賈敬還是一身水藍色的道袍,腕子上搭了個拂塵,真像個和善的出家人。
“寧國公,我、我……”
“看樣子,你又想起了些別的亂七八糟的玩意兒。”賈敬嘆息一聲,卻是眉眼彎彎,“那幫丟死人的孽畜,到底還落了多少把柄在你手裏?”
“我、我……寧國公,求您救我出去!我一定給您做牛做馬,一定……”
“我為什麼要救你?”賈敬捻了捻拂塵,好笑地看着他,“我花了那麼大力氣把你弄進這裏,再把你放了,可不是功虧一簣。”
賈雨村頓時瞪圓了眼睛,滿滿的血絲,頗為嚇人。
——怎麼可能是寧國公害他!寧國公有什麼必要去踩他,去踩榮伯府!
“呵,理由,你不必知道。”
當天傍晚,懶洋洋的獄卒來送飯時,方才發現,罪臣賈雨村死了,七竅流血,難看極了。獄卒嚇得把飯都扔了,趕緊送去仵作房,卻查不出絲毫的毒物痕迹。
……
既然夏金桂已經進了大理寺,那香菱便可安頓在家;寶釵回了家,匆忙安撫了一番母親,又吩咐別這麼快鬧休妻——夏金桂可以趁火打劫,可薛家絕不能落井下石,否則,自家的名聲真得臭到了那糞坑裏頭。總歸,她都進了大理寺,難道還能折騰么。
洗了澡,去了一身的牢房味兒,再換了衣服,之前打發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廝也回來了,確定:“林縣主回了家,確是被嚇着了,不過,沒說要閉門謝客。”
寶釵匆匆擦頭髮,吩咐鶯兒:“快備車,我得去林府賠禮。”
“不帶點什麼去?”鶯兒懵了,賠禮賠禮,總得帶點禮啊。
“我若是此時去北靜王府送‘謝禮’,非得碰一鼻子灰。”寶釵無奈,卻始終清醒,“林縣主也是如此——世上,總有這種人,你去端着笑送禮,他們反而回給你一身的刺兒。”
黛玉也剛剛洗完了澡,正穿着裏衣,捻着柔軟的頭髮細細擦着,聽聞寶釵來了,連忙吩咐丫鬟趕緊給穿上衣服,卻迎面碰上還帶着淡淡濕氣的寶釵,嚇了一跳,趕緊把人拽進屋,吩咐人點好炭盆。
黛玉拉着人坐下,不由嗔怪:“寶姐姐,你也真是,這麼冷的天,不怕頭疼!”
寶釵搖搖頭,示意自己沒關係:“我沒你那麼嬌氣,況且,嫂嫂衝撞了你,往大了說,為視朝廷律法為無物。縱使你性子好,不追究其他,薛家也必須有人出面,給你一個‘交代’。”
“你……”黛玉擰着帕子,凝了雙眸。
她是真不懂,為何寶姐姐還能這般冷靜——薛蟠都要被殺頭了啊!當年,聽聞哥哥被抓進大理寺,她六神無主,差點被人陷害,鑄成大錯,哥哥只是她的堂兄,那時她與哥哥還不算親近……現在要被殺頭的那個,可是跟寶姐姐一同生活了十幾年的親哥哥啊!
“我這般,在他人看來,無情無義,真是討厭的很。”寶釵忽然自嘲一聲,又對着黛玉通透的眸子,難得的坦誠,“你大概不知,我叔叔家的兄妹兩個現都寄住在我家裏頭。”
黛玉怎會不知?不就是薛蝌和薛寶琴兄妹倆么。寶琴美艷至極,才華也好,當年,外祖母還曾想要將她說與寶玉。
“我那堂妹名為寶琴,本是許了梅翰林家,三書六禮都過了一半。可對方倏忽聽說我哥哥犯了事要殺頭,竟是不管不顧退了親。這名聲,可比寡了還難聽。因為家裏亂,沒瞞住,寶琴差點要投井;我沒法子,只得讓堂兄時時刻刻看着,一步都離不得。”
“母親沒了誥命,沒臉見人,也求不來什麼。薛家剩下的,可不只有一個我。”寶釵微微攥緊了手中的帕子,硬撐着,“若我也哭倒下,這個家,可不得就這麼完了。”
黛玉心中悸動,卻僵着瘦弱的身子,不管是勸還是安慰,甚至是那份難以理解的怨,她什麼都說不出口。她不是寶釵,做不到,甚至不敢想。
精緻的眼角微微帶着水汽,或許是頭髮還沒擦乾之故。寶釵不着痕迹地給抹了,又低聲道:“這些話,我只與你說;跟別人,沒什麼可解釋的。”
“若易位而處,我做不到寶姐姐這樣。”黛玉摸摸自己的心口,覺得,可笑。
若是自己,攤上這比泔水還腌臢的事兒,縱使一刀抹了自己又能如何?不過是留些茶餘飯後的談資給別人說嘴兒,什麼保得清白,保得名聲,空蕩蕩來,赤條條走,留了片白茫茫的大地,騰給別人繼續粉墨登場——又有誰會謝你這份自知之明!
“別把你給招哭了,我可是來賠禮的。”寶釵嘆一聲,歉一聲,又道別一聲,“家裏還有事兒,我必須得走了。我家現在跟過街老鼠似的,你也別跟我走太近,小心扯上自己。”
“寶姐姐……小心。”想不到什麼體貼的囑咐,寶姐姐遠比自己妥帖。黛玉送到門口,看着寶釵上車,眸子中終於閃着點點淚光。
林府的大門緩緩闔上,伴着一絲流風。已經是華燈初上之時,寶釵覺得有些涼,趕緊攏了攏緞子襖。頭髮絲兒掠過臉頰,果然還是冰的。
“郡君,回家吧,別著涼了。”
寶釵點了點頭,上車。如今能扛住薛家的,只有她了。
都道是富貴錦繡,遮望眼黯淡情緣!誰能懂,山中高士晶瑩雪,還得指,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薄涼凄楚誰堪信,做個瞎眼繭子都不被許,倒不如放手一搏而去,誰言今生還得屈膝逢迎他人意!
作者有話要說:之前元春跟寶釵說,賈家想害薛家,不是錯誤情報哦~【寧國公和善一笑~
最後的曲,改編自《終身誤》,刨掉寶玉,單寫兩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