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親裏間親塵緣遠孽上加孽業障疊
直至今日,很多人都以為,太上皇雲落只有五個皇子:大皇子云蔚,二皇子云華,四皇子云征,五皇子云朔,六皇子云諾。
中間卻是缺了一個“三”。有人認為,“三”通“散”,不吉利,所以皇室壓根沒有排這個序齒;還有人暗搓搓地猜想,三皇子幼年夭折,或者乾脆生下來就是個死胎,太上皇不忍兒子枉來人世走這一遭,才故意留了個空兒,留了個念想。
雲征與雲朔皆是幼弟,生母當年皆為低位妃嬪——這大概是她們能活到今天的原因之一;知曉舊事的還有個沈太昭儀,不過她早已瘋了。
三皇子云翳,於沉沉大霧之中來到人世。伴着生母的血崩而亡,這剛出生的孩子也沒了氣息,還未裹上襁褓就進了棺材。
按照祖制,夭折的皇子需停靈三日,方能進入皇陵。第二夜恰為民間傳聞的鬼門大開,百鬼夜行。入夜後,燭影黯淡,樹影婆娑,守靈的宮人戰戰兢兢間,竟然聽到棺木中隱隱傳來嬰兒的哭聲,毫不黏膩,如鬼泣般斷斷續續。
當晚嚇瘋了好幾個宮人,甚至有幾個膽小的宮女投了井;待皇帝雲落趕來時,場面已經一片混亂。雲落硬是命人開棺,從棺木中抱出了氣若遊絲的兒子。
當時的皇太后蕭氏堅持此子邪異,不允記入宗室;眼見天明,快出靈的皇子忽然“復活”,只怕會引起滿城風雨。
再有,太醫言三皇子體質極陰極弱,恐怕難以養活;雲落沉默良久,請皇太后賜名,得了雲翳二字,卻不記入宗室,而是送入都外玄真觀,以道觀仙氣庇佑,希望此子能平安長大。
不知這玄真觀是否真為風水寶地,雲翳雖然年年三災九難,卻也順利地長到了十四歲。這年,雲落去觀中進香,秀美少年般的雲翳口吟一曲《祝賦》,海納百川,珠玉連辭。
雲落大感欣慰,從此便時不時來看望自己這個流落宮外的兒子;雲翳確實天資極高,與皇父聊天喝茶之間,便將朝廷局勢摸了個清清楚楚,又分析得透透徹徹。之後,雲翳建議父親服用一些丹藥,與書中所說的漲腹金丹不同,那是真的令人神清氣爽,皆採用草藥製成,可惜須得以觀中山泉送服,否則不夠清沁。
雲落時常去看兒子,談政事,服丹藥。他們這些兒子漸漸發現父皇常常往寺廟跑,漸漸的發現,其實,他們還有一個流落在外、常年遊走在生死邊緣的兄弟。
雲翳根本不在宗室之內,身體又差的可怕,談不上什麼爭權奪利搶位子,他們一開始好奇,可接觸之後,半是驚嘆世間竟有此等人物,半是驚怕——雲翳的心思,如霧如霾,絲毫看不清楚。
雲落越發地依賴丹藥,越發的依賴三兒子,雲翳對政事的精透也越發的令人敬畏。偏偏反駁不得的是:他皆是對的。即使只是玩笑,即使只是一句帶着祝禱的戲言,也大都經由朝廷彎彎繞繞的是非來推導、來證實。
雲翳的存在是秘密,決不可讓朝臣和天下知曉。即便如此,宮內的皇子們也覺得威脅更近,而後,可怕的預兆終於成為現實:一日,雲翳笑盈盈地告訴父親,身為一個帝王,他會眾叛親離,他會最終死於自己的親人之手。
雲落氣得掀了桌子,差點當場殺了雲翳;雲翳卻咳嗽了兩聲,唇角沁着鮮血,笑顏如花:父皇,兒臣本就是個過了今天便不知道有沒有明天之人,何必髒了您的手。
因為這句話,雲翳逃過一劫;也因為這句話,宮裏的皇子們面臨著劫難,父皇越發的喜怒不定,又因為身體時好時壞,常常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便斥兒子為“狼子野心”,甚至開始縱橫捭闔地玩弄兒子,故意引戰雲蔚與雲華,將雲征派到北疆軍中,雲朔自知最不受寵,早早避去了水軍之中。
最先忍不下去的是太子云華,可惜,父皇身後還藏了個鬼魅般的雲翳,總能猜到他的一舉一動。雲華心知敗局已定,闖入後宮求見皇太后蕭氏,不知其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結果令所有人脊背發涼:雲翳遇刺,搶救三日三夜方才蘇醒;蕭家已即將因為附和太子獲罪,萬般無奈之下,蕭氏推出了林家背了這個黑鍋,卻也斷了蕭家百年的書香之名、青雲之運。
可能連雲華自己都不知道,可雲征與雲朔皆記得清清楚楚——寧康宮裏頭,蕭氏極度疲憊的聲音:“你已經忘了你自己身上流着一半蕭家的血,所以,你也可以心安理得地親手斬斷與親生骨肉的血脈之連。”
大概是因為這句話,太子終究沒獲死罪,流放邊陲。
雲落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太過依賴雲翳,有意地想要擺脫,卻又總掙脫不開。皇子各有異心,朝堂越發風雲詭譎,雲落越發覺得疲憊與艱辛,雲翳卻偏偏能看得清清楚楚,告知他下一步該做什麼,必須做什麼。
一切都是對的——如果不是如此,周誠隨隨便便遞上來一個“太子謀反”的罪證,雲落也不會毅然御駕親征,只因為雲翳說了一句:“你不殺他,他便要殺你。”
可沒想到,大軍趕到西南,面對的便是一片混亂,太子與太子妃沒有勾結異族,反而是被異族殺害。雲落心中大震,幾乎支持不住,唯一下的死令便是——雲征一定要找到流亡在外的兩位郡主,將她們平安帶回。
雲征四處追查,終於找到了雲弄月,又得知雲雙雁早已被殺,屍體不知所蹤。來不及再查,因為京城方面已經傳來大皇子矯詔皇父戰死,自立為帝的消息——這麼多年,忍不下去的,又何止一個雲華。
留守京城的雲朔知道,雲蔚破釜沉舟,首先不會放過的定是雲翳,第二個便是自己,恐怕連皇太后都逃不過,便令林睿死守京城,將雲蔚困守在都外的玄真觀,又趁夜調了京外守軍,裏應外合,終於逼住了雲蔚。
但可奇的是,一番廝殺后,雲翳竟然還活的好好的,全身上下沒有一絲傷痕。雲朔心性堅忍,也不介意多忍一陣子,便只是將之幽禁,打算細查其背後之事。
可沒想到,雲征又帶着父皇殺了回來,可笑的皇位倒簍子戰塵埃落定之後,雲落做了太上皇,言再也不想看見雲翳那張臉——之後,砒霜是雲朔命人下的,毫不留情的鑽心一劍是雲征刺的,雲翳死得淡然而迅速,他們兄弟兩個至今都搞不清楚,究竟誰才是手刃兄長之人。
奇妙的是,雲翳死後,太上皇忽然又正常了,雖然依舊忌憚著兒子,卻不似當初無風不起浪,也不再依賴丹藥,意氣風發地權衡著兒子的權勢,權衡自己的地位。
雲華曾說過,雲翳不是人,是妖,是整個皇室的業障。
確實妖邪,下葬那日,雲翳的棺木不翼而飛;時隔多年,卻又出現在了這裏。
……
雲翳已經死了,如今躺在棺木裏頭的,只是一張用水銀和香料撐起來的流光水滑的皮,真要戳上去,只怕是一捅一個窟窿。
亡者,追也無益,現在斗得你死我活的是還倖存的人。雲徵收回心神,毫不客氣地冷冷問着:“馮唐呢?”
“發現棺木之時,他便消失了。”雲朔淡淡道。
“哼,那麼多人,連個老頭子都看不住!”
你親自看着,不也把人跟丟了么?雲朔依舊淡漠:“馮紫英還在,已被拿下。”
太上皇寄養皇子於道觀,自然是要派人看護,馮唐便是當初負責保衛雲翳的禁軍頭目。雲翳幾次大難不死,虧得他“盡心儘力”;馮唐后調做將領,戰功顯赫,卻始終不受重用,自是有他們兄弟的有意排擠——當然,太上皇那邊,又何曾沒有防備過那個養育在外,卻聰明得宛若鬼魅的兒子。
雲翳死了多少年,馮唐便貪了多少年的命。雲朔與雲征早想斬草除根,卻礙着父皇,不得暫緩對馮唐的殺意。至於雲落為何將馮唐攆得遠遠的,偏又強硬地保住他的命——同為帝王,雲朔看得通透,嘲諷得毫不留情:連馮唐都殺了,那便是徹底否定了他自己那十年。他當然不敢承認,他對雲翳的“言聽計從”,與走狗無二。
因此,直到最近,太上皇終於漸漸服了老,鬆了口,雲朔和雲徵才有借口將馮唐調入京城。本想以有名無實的兵部尚書職位先架空他,可周家出了事,雲征讓了一步,雲朔便乾脆將着馮唐架的更空。殺馮唐簡單,卻不能使北疆動蕩,最好先讓鎮國公做好將領的調備,誰知道,雲朔這邊只緩了一步,馮唐便找到機會金蟬脫殼,不見了蹤影。
雲翳的屍體忽然出現,若說跟馮唐沒關係,鬼都不信。
可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可思議,馮唐雖然戍邊多年,可都在老鎮國公的統帥與監視之下,想要發展自己的勢力,談何容易?王子騰雖然是個不頂用的,京城九司卻各個精英,圍場守衛出了問題,可不止一個上官掉腦袋,究竟是誰幫着馮唐開了方便之門?
兄弟二人還在沉默靜思,外頭的人卻實在憋不住了,冒着殺頭的危險拱了進來:“皇上,女眷所在的篝火營被埋了大量炸藥,弄月公主跪請皇上徹查此事!”
作者有話要說:落蔚華征朔涯諾,皇家的七個葫蘆娃~【翳是背景,理解為吊著的那根藤也行~
“翳”就是縈繞京城戀戀不捨死了都要愛的霧霾;
“蔚”、“華”與“翳”皆為相對,所以這倆哥哥根本忍不了妖孽弟弟;
“征”還好,天生的勞碌命,東奔西跑當驢子,離妖孽遠;
“朔”么,從小缺愛,黯淡的很,在蛻變成圓月之前,輪不着他說話;
“諾”與太上皇的“落”近音,誰說太上皇對六皇子不是真愛?
“涯”嘛,有山有水,廣廈之下蓋倆土,高端大氣肯定能植住兩個“木”(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