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湖畔暗窺

第四章 湖畔暗窺

路至半坡,忽見前方轉彎處走上兩人,卻是兩個耆年老者。這二人舉步沉穩,大步急馳,動作頗為剽悍,哪裏像是老人,若是換成一般壯年男子與之同行,料來也難追趕得上。只見左邊那老者發須皤然,濃眉上翹,右邊老者蒼蒼兩鬃,瘦骨稜稜,二人精神頗顯矍爍。不消幾步,便走到孟公子跟前。二人同時止步,右邊瘦削老者面色不善,忽然向他喝問道:“小子,你可是龍騰山莊裏的人?”孟公子心下奇怪,不知道那人為何這麼問,卻也沒心思多與理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旁邊的那翹眉老者,搖着頭淡然道:“不是。”瘦削老者忽然一笑,道:“小哥生得夠俊俏的,我很喜歡,那你不是是龍騰山莊裏的人?這個時候怎麼會從山上下來呢?”孟公子見他二人神色,心想這二人可能與龍騰有什麼過節,自己既然不是龍騰山莊裏的人,也不必誆他,說道:“我昨晚酒喝多了,一不小心摔傷了,被這裏的人給救了回來。”自知毒性發作不便說出,便說成是酒喝多摔傷了。龍騰山莊飲譽江湖,葉盛俠義心腸自是人人知曉,而山莊裏的人自是以葉盛之德之德,瘦削老者不以為疑,嗯了一聲,向他笑着點了點頭,顯是極為和善,不再說話,二人又向山上快步而去。但那二人身形極快,片刻,便瞧不見了蹤影。孟公子原本打算下山,但此時心中頗為納罕,不得索然,如何舒暢,這才打消了下山念頭,當即發足向上,趨步趕往龍騰山莊,想一瞧究竟。

那二人一眼瞧去,卻有仙風道骨,鶴髮童顏之貌,孟公子心知不是尋常人物,但苦於自己平素見聞陋寡,卻尋思不出究竟是什麼人物。腦中雖想,但腳下不停,直追到龍騰山莊那石匾前,方見那兩個老者身影一拗,已向那甬路奔去。

孟公子小心跟蹤,生怕那兩老者察覺,步法舉落極其輕微,雖然行奔時落地無聲,但他身法迅捷異常,衣衫、衣袖不免呼呼有聲,好在風吹樹木簌簌作響,便是有別物發出細微的聲音,也被簌簌的聲響蓋得無聲無息。穿過石階,只見那兩個正立在花前,指指點點,忽的又俯身下探。孟公子更覺奇怪,那兩個老者像是在玩賞花一般。因身後樹葉唰唰地響,難以聽清他們說些什麼。

正在這,忽見四人走來,當先一人遠遠喝道:“幹什麼的?”孟公子隱在一旁,遠遠望去,這四人正是先前那四人,問話之人正是那領頭。他見這領頭用這般口氣向那兩個老者發話,心想這人平日裏就是這副模樣吧,先前對自己說話也是這樣,這次依就。只見那二人直起身來,那瘦削老者臉色頗為不善,脾氣似乎很是暴燥。他將領頭那四人一一打量了,冷聲喝道:“哼,幹什麼的!我是來干架的。”言未畢,身子霍地一晃,已欺到那領頭跟前,不及他有任何動作,“啪”的一響,那領頭右頰已被重重地摑了一巴掌,獃獃地立在那裏,撟舌不下,吃驚不小。須臾間,那領頭煞白的臉上浮出五個紅紅的指印,待緩過神來,又驚又怒,想必是知道對方的厲害,沉着聲音問道:“你們……你們是什麼人……”他雖然仍是在尋問對方,但言語間已頗為客氣。瘦削老者冷聲道:“晚輩小兒如此顢頇,被打也是活該。”那領頭及身後三人均覺憤懣,進了別人的地方怎地又沒來由的出手打人,但見那人出手之快實是罕見,心中都知自己縱然再勤修苦練三十年也難以達到那等身手,當下只得強忍滿腔憤怒。那領頭聽那瘦削老者說被打也是活該的這話來,不由得又是心頭火起,便打定主意豁出去了,也要問你個明白,怎麼打的活該。他向那瘦削老者撇了一眼,面上悻然,問道:“閣下剛到龍騰山莊就出手傷人,還說打的活該,我身為龍騰山莊巡衛,見到生人自然得問姓甚名誰,來龍騰山莊幹什麼來了,請問客人……在下怎麼被打得活該?”他說到“客人”兩字時,語音重了很多,拖音也十分明了,顯然是說你身為客人,來到我所在地方上,怎麼可以動手打主人。那瘦削老者冷笑一聲,道:“我平時最看不慣人家那樣倨傲的嘴臉,晚輩小兒竟敢在我面前吆喝使氣,就是你們莊主見了我老人家,也得尊聲前輩,上前給我們行個禮,你算個什麼玩意,我就算殺了你也便殺了,那葉盛小兒又可把我怎地!哼哼!”言語間似乎根本沒有把天下第一庄的莊主放在眼裏,竟直稱其為小兒。那領頭倒也是個硬漢,武功本也不弱,但沒想到竟擋不住這瘦削老者一招,剛才那老者要是下殺手,俯仰間,他便可魂渡奈何,想明此節,不由的冷汗冒出,忖道:“莊主縱然了得,可也不能一招就將我擊敗,這人武功如此厲害,卻不知是誰,也沒有在江湖上聽說過有這麼一號人物啊!”此時,他滿臉恚怒之色中又帶着幾分怯意,朗聲問道:“既是如此,不敢請問尊駕高姓大名。”那瘦削老者哈哈一笑,說道:“丟名棄姓,匿谷隱蹤,隔世雙老,此為青龍。”

孟公子心中揣琢,當聽到‘青龍’二字時,心想:“原來是這兩人隱世高人,為了青龍玉而來。”只見另一翹眉老者將目光從花圃內移開,看向那領頭道:“青龍玉現今是不是在龍騰山莊啊?”那領頭尚在低頭尋思那瘦削老者所說的話,聽到那翹眉老者這麼一問,呆了片刻,隨即冷冷的道:“兩位先生莫不是為了青龍玉而來?”他已打定主意,可殺不可辱,臉上便沒了半分懼憚之色。翹眉老者款步走到花圃前,又俯視眾花,口中贊道:“好漂亮的花!”領頭幾人莫名一愣,目光直直的看着他。他片刻才回過頭,說道:“我們兩兄弟自未踏足江湖之時,便已聽人說起過青龍玉是一個不價之寶,巧在五年前,我們跟這青龍玉有上一面之緣吧。”隨即頓了頓,又道:“嗯,不,是有半面之緣,往後就不曾見到,這便成了心中一大憾事啊,只是二十幾年來青龍玉似被江湖中人淡忘了,我們自那次之後,自覺此生可能再也瞧不上那青龍玉半眼,便斷了這個念頭,不想近些日江湖上便傳得沸沸揚揚,說是青龍在現下在你們龍騰山莊,我們兄弟二人不遠千里,趕來就是瞧瞧這青龍玉是什麼模樣。”那領頭吃了那瘦前老者一個巴掌,心中怒火未消,見這兩人同來,對這翹眉老者也似不滿,不冷不熱的道:“既是見過了,還有什麼好瞧的?若當真想見青龍玉,五日這后,江湖群豪共赴龍騰山莊,兩位客人大可屆時光臨。”那瘦削老者脾氣本就不好,聽他言語中有拒客之意,上近兩步,喝道:“小子,你是說叫我們五天後再來了!”那領頭微微變色,道:“客人今日若是造訪龍騰山莊,那本人願意帶引兩位前去客舍奉上茶水。”這句話再明白不過,言下之意卻是說要是為看看青龍玉而來,那是門都沒有,連茶水都不給你喝杯。但見那瘦削老者已然怒色滿面,冷聲道:“你想再吃我一個巴掌么?”話剛說完,忽聽得有人哈哈一笑。

孟公子循聲一望,只見一人正從湖面上掠過,幾番點腳,便穿過大湖,直奔而來。頃刻,那人已落在那領頭身前,笑吟吟得看着那兩個老者。只見那領頭與後面三人微微上前,口中稱道:“少主!”待看清那人臉時,卻是一個二十左右的小夥子,相貌俊雅,落落大方。孟公子在一旁瞧時,就覺這人雍容大方,笑意吟吟,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喜切感。只見那小年唱喏行禮,笑道:“在下葉天明,適才幾個小的得罪了兩位老先生,還望兩位先生不以為怪,是敝庄教管不慎,後生晚輩給兩位先生賠不是了。”說著行了一個躬身。他自稱是後生晚輩,料是他在遠處瞧見了一切,聽那老者說要再讓那領頭吃巴掌,這才現身來。那削瘦老者聽他言語客氣,又向己行禮,當即嗯了一聲,又向那領頭瞪了一眼,說道:“後生晚輩這般多好,我就是喜歡有禮貌的人。”言語未斷,目光在葉天明身上溜溜亂轉,眼神中竟是歡喜神色十足。那翹眉老者也是目露喜色,不禁贊道:“好個俊雅少年,好個俊俏身手!”眾人見這兩個老人前後如此大相逕庭,盡都面面相覷,大為驚詫。孟公子在一旁見了這等情景,也是一驚,心想:“大千世界,無奇不出,無奇不有,我倒是見識了,想必這兩位老人是喜歡有禮之人,那領頭若是也這般禮之相待,又何至於吃了一個重重的巴掌啊。”心中覺得眼前所瞧之事十分有趣,自己躲在一旁吃些風吹,也覺得值了。

葉天明見眼前這兩個老者瞧自己的歡喜神色,心中自也是微微一動,心想:“就算我是你說的‘好個俊雅少年,好個俊俏身手’你們也不至於這樣吧,好像是見到寶一樣。”心念轉過,口中謙虛說道:“過獎了。”言行舉止間瀟酒自若,殊無彆扭之意。那瘦削老者見了,笑眯眯的道:“你說你叫葉天明,可是姓葉么?”葉天明心想:“我叫葉天明,自然姓葉,還不能還有‘葉天’一姓。”口上說道:“晚輩姓葉,不敢請問老先生尊姓。”瘦削老者微一皺眉,卻不答他的話,隨即又笑眯眯的道:“這龍騰山莊的莊主是你什麼人啊?”葉天明答道:“正是家父。”那瘦削老者哦了一聲,又道:“看你身手不錯,可是有名師所授武藝啊?”葉天明一征,倒被他接二連三的給問得懵頭懵腦的。他為人雖趣雅,微有幾分不正經,但倒也不失彬彬有禮。他見眼前問話之人是個老年前輩,不到必要時自是不便出言相尋緣故,只是一一作答。葉盛武功原本就不弱,後來又習練了劉仲所傳的武功,更是了得,已是江湖中罕逢敵手,自然不會去請武師向葉天明傳功授藝,便自己閑暇時向葉天明傳授些武功招式,葉天明原來極為聰慧,自得他教授,武功修為大為增益,如今在江湖中已是大有名頭。他名頭響亮還有一半原因是,他是龍騰山莊的少主,本身江湖中人各各想攀交他這棵大樹,又有誰人不知葉天明的名字,其實主要原因還在劉仲的武功招路甚是利害,他修習時日一長,武功自然精進,卻也不全是因為他是龍騰山莊的少主,可說確是有真材實料,與他交過手的人自然知道他武功不是吹的,而未和他有過一試身手的人大都認為是大家虛捧他上了天。

此時他聽那老者問起,便依實作答:“晚輩的功夫全是家父全權代授,若說可有名師傳授,那我家父可算是吧。”孟公子哪裏會想到龍騰山莊的少主竟是個這般恭謙之人,心中對葉盛更是佩服,心道:“有其父必有其子,道理相同,有其子也必有其父。”但一想到把“有其父必有其子”一句換過來說,大為不妥,不禁暗生笑意。忽聽得那瘦前老者大笑一聲,喝道:“好小子,且接我幾招,瞧你撐得幾下。”正說話間,已欺過身來。葉天明對這兩個老者非但不覺厭惡,反頗有好感,聽他詢問時,竟莫名地感到一股親切之意,待聽得那老人說到“瞧你撐得幾下”時,他一驚之下,已然明白過來,眼前這老者是想試試自己的身手。

葉天明身後領頭那四人見此情狀,頓時驚惶不安,心中均是納罕:這瘦削老者怎地如此蠻橫,見人便要打,以他這麼高的武功,他兩人若是連手,難不成叫莊主也吃他們一頓打么?心中各自為少主擔心,不知那瘦削老者會把少主怎地。翹眉老者見他們神色,向他們笑道:“你們不用擔心,師父是不會打傷自己的徒弟的。”那領頭一夥一聽,更覺沒頭沒腦了,問道:“師父……什麼師父……誰是誰的師父?”那翹眉老者微笑着不答,轉頭觀戰。

葉天明見他欺近,伸手向自己抓來,當即縱身後躍,后聽到那翹眉老者剛才那話,先是微微一驚,隨即明白過來,嘴角邊上不由得掛上幾分笑意。

當他縱身後躍,身形尚在半空之時,但見那瘦削老者腳步晃晃,似有幻影,同時發出呼呼呼的響聲,身形如箭矢一身直衝過來,未待他腳跟着地,瘦削老者已然到了他的背後。葉天明一下之驚,當即提氣在空中轉過身來,對着瘦削老者的抓來的手掌橫臂一格,忽又見對方另一隻手又迅速襲來。幸他眼明手快,借剛才那一橫臂相格之力斜斜后躍。在他尚在空中,腳下又未能着地之際,那瘦削老者又是邁開幻影步,呼呼呼地向他急奔而去。如此又重複一遍,葉天明才深知對手的武功之深,實不可測之,豈是自己所及的。

也正在這時,他忽感對方招數行路似曾相似,卻又想不想在哪裏見過這門武功,一時之間,連連幾番如此相同受制。但是不管那老者奔到他背後如何出招,他總能福至心靈般的見招拆。

他又是縱身後躍之時,斗然眼前一亮,情之所至,略有隨意之感,在空中吸氣提掌,忽地一個凌空翻躍,身子已然轉了個筋斗,左腿后縮,右腿前伸,倏地直劈而下。這一變招是他自己也沒有預計好的,只是他眼明心靈,隨意見機而待。那瘦削老者見他動作極是迅速靈敏,幾次將要出招時擒他,他似乎提前知道自己動向,或是伸手,或是踢腿,提前破拆了。此時,他往前奔的正歡,正自琢磨着此次奔到他的背後如何方可製得住他。忽見葉天明一條腿直劈下來,從眼中瞧去,只見他身形竟模糊不清,立即幻成三影,不禁叫道:“千金墮頂。”知道這一劈之勢極為強勁,又十分厲害,急忙斜身避開,葉天明這一劈便落空了。他一擊不中,身子急下,正待穩身着地,忽聽那對方嘿的一聲冷笑,立即便覺那瘦削老者手掌已揪住自己後背衣衫。他此際身在半空,尚未能着地,又被人抓住後背,自知身體重心着落點在對方手中,自己已全無攻擊之力,只得任人隨意擺佈了。忽覺那手掌微微向前一送,他便不由自主地如離箭之矢,向前急躥出去。

當此之際,翹眉老者凝目觀看,笑意盈盈;山莊巡衛屏息瞠目,心下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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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公子痴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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