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邁柱的女兒
能在遍地是官的京城裏得一個好官的名聲是很難得的,而御史邁柱便是其中一位。他秉公職守,嚴於律己,在也是朝中難得幾個說實話的清官。他與髮妻情比金堅,相扶到老,生了兩個女兒,各個如花似玉。
大女兒嫁做商人婦,生活美滿。但是讓他頭疼的二女兒,已年芳十八,卻絲毫沒有出嫁的念想,邁柱原想她若是和自己一樣,想尋個看對眼的,那也便由着她的性子,但是一等好幾年,二姑娘還是沒有動靜,就知道往外跑,時時見不到人影,再這麼下去,怎能得了。於是,在夫人的配合下,終於把這個不愛回家的女兒給暫時“困”住了。
這些都是佟蔚藍在路上聽付江念叨的話,心道這二小姐竟也如李夢琳一樣是個亂跑的主兒?
待二人提着畫箱來到御史府前,邁大人家的管家親自迎接。
“小的付江領榮華齋佟畫師前來給二小姐畫像。”
“哎喲,你們終於來了,快請進。”邁大人家的總管如同見着救星一般,語氣誠懇,態度客氣,可見這位二小姐着實讓人頭疼。
在總管的帶領下,佟蔚藍與付江被帶到二小姐的院落外。女眷院落,付江識時務的停步不前,不一會兒,從裏面走出來一位丫鬟,總管交代一下后,便讓其領了佟蔚藍進院,在進入之前,總管還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在今天完成畫像。
佟蔚藍心知這個任務艱巨,定是十分不好完成,但是無奈自己只能靠這個機會成為榮華齋畫工,只好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待一進院中,她就看到一個女子坐在院子當中的鞦韆上,嬉笑玩耍。
當她看到佟蔚藍的身影時,眼睛一亮,衝著身後的丫鬟道:“喲,瞧瞧,我爹竟然真的在京城裏尋了個女畫師。”
話音一落,竟側身輕盈的滑到佟蔚藍身前,嚇了後者一跳,這邁大人的女兒竟是個會武功的。
邁家二小姐喜拉塔氏·凌霜瞪着鳳眼把佟蔚藍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又調皮地坐回了鞦韆上,一邊蕩漾,一邊懶懶道:“你這畫師可有點意思,竟沒被我嚇到。”
佟蔚藍心裏抹了一把汗,心道:自己的反應一向慢半拍而已。
她看到院子當中沒有石桌,但是地上卻有一些痕迹,想必是在自己來之前,把石桌搬走了。這個小姐啊,真是……
她把畫箱放到院中的石凳上,翹了翹嘴角,客氣道:“馬上要給您畫像了,勞煩您幫我準備一張畫案。”
“畫案?我這兒可沒有。”
佟蔚藍眉頭一跳,沉了下氣,接道:“書房裏總有桌子吧,搬出來就是了。”
凌霜身邊的丫頭笑道,“我家小姐的書房只有武器架子,可從來見不着什麼畫案的。”
不配合!
佟蔚藍忍了忍,繼續道:“那還請小姐擺個自己喜歡的姿勢,讓我好作畫。”
凌霜坐在鞦韆上,一臉天真道:“我就喜歡玩鞦韆,暫時不想下來,要麼你現在就畫,要麼就等我什麼時候玩夠了再說。”說完,她就站在了鞦韆上,開始不停的蕩漾,一身紅妝隨風飄蕩。如秋天中的紅葉一般,奪人目光。
佟蔚藍現在真想把手中的畫箱狠狠地砸在這個人的臉上,雖說是女子,就目前的狀況來看,簡直是禽獸中的禽獸,從一開始吵吵着找女畫師時,就是在找麻煩,現在自己來了,更是不配合。女人又何必為難女人呢?但是她也有自己的難處,即便再難也一定要成功完成畫像。
深吸了幾口氣后,佟蔚藍秉承着職業精神,一屁股坐到了石凳上,開始仔細觀察起這位小姐的容貌和服飾,以及她在鞦韆當中,透露出的笑容和眼神。
凌霜見佟蔚藍坐在石凳上一動不動,面無笑容,心裏一喜,恐怕這位女畫師是被自己惹怒了,不過沒辦法啊,她又不能跟父親明着爭執,答應了他要在自己的院子裏呆一整天,所以只好難為女畫師了。
凌霜眼中的無奈一閃而過,繼續盪着鞦韆,而且越盪越高,發出的笑聲也越來越大,想一口氣把佟蔚藍氣跑。
但是漸漸地,她發現,佟蔚藍根本沒有想走的意思,而且越來越覺得對方的眼神中透出不認輸的精神。
凌霜覺得有些沒意思,讓鞦韆慢了下來,一個縱身躍到了一棵樹上,坐在樹枝上托腮看着佟蔚藍,而佟蔚藍的目光也隨着她的身姿轉了過來,繼續盯着凌霜瞧。
凌霜皺了皺眉頭,被人盯得滋味很不好受,而且還是個女子,讓她渾身有些發麻。於是一個跳躍,又落到院子當中,兩人相互對視,半響后,凌霜覺得眼睛發酸,撇了撇嘴,起身朝着屋子裏走去,邊走邊沖丫鬟道:“本小姐要睡覺了,誰也不許進我的閨房打擾我!”
待她走入房中,門應聲而關,留下佟蔚藍自己在院子當中,不一會兒丫鬟從房中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看到佟蔚藍后,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姐睡下了,一兩個時辰之內不會醒來,還請您等一陣子。”
佟蔚藍一笑,並未答話,待丫鬟出院去拿東西的時候,她從畫箱當中取了畫筆,顏料,畫布,紙張,看了看四周,有一塊地很是平坦,便把畫布撲在上面,畫紙平鋪,擺上顏料,跪坐在地上,閉目冥思。
在她的腦海中,凌霜的眼眸,鼻型,唇色緩緩浮現,紅色的衣,瑩白的臉,纖細的腰身,肆意的神情,在腦海中呈現出一幅幅畫面。
終於,她執起炭筆,全身趴在畫布上,開始起稿。
夏日的太陽當頭高照,佟蔚藍跪的膝蓋酸疼,待圖的輪廓已完成後,她換了個姿勢,休息一下,但是時間緊迫,片刻之後,她開始覆描,勾線。她的勾線為勾填法,這種方法勾勒出的線條十分流暢,但是填色比較費工夫,但是夢想成為一名畫師的話,就要有足夠的耐心和完美的態度。
為了防止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落下,她從懷裏取出手絹,不停地擦拭。由於異常專註,都未發覺凌霜的丫鬟從她身邊走過。
丫鬟悄悄進入房中,把切好的冰鎮西瓜放在桌上,嘴上驚嘆道:“小姐,不是都說文人膝下有黃金么,京城裏的畫師一個個都高傲的不得了的,哪像這女畫師這般,竟跪在地上畫畫兒。”
而凌霜根本未睡,一直從半掩的窗戶後面看着院中的佟蔚藍。她抿了抿嘴,“你瞧見她畫什麼了么?”
丫鬟努了努嘴,想了想道:“還沒着色呢,就是一些線,瞧不出畫什麼。”
凌霜看着佟蔚藍的樣子有些不忍,也沒了吃西瓜的心情,衝著丫鬟道:“你去倒杯水給她喝,要冰的。”
丫鬟點了點頭,溜了出去。
此時,畫已過半,佟蔚藍開始拿出小碟,調上顏色,開始分染底色,丫鬟從外面走來,手上捧着一杯冰水,招呼道:“畫師先歇會,喝杯水吧。”
佟蔚藍抬眼又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笑了笑道:“謝謝!麻煩您先放一邊,等我調完顏色再喝。”
丫鬟見她正忙,也不好走過去硬要她喝,只好把水放在一邊的地上,守在門外等她家小姐“睡醒”之後的呼喚。
不知過了多久,佟蔚藍的膝蓋已經沒了知覺,她全身心都放在這幅即將要完成的畫上。着色、罩色、到最後的提色,各種顏料,各種畫筆,由於怕筆放在地上會臟,綢布上放不下的就銜在嘴中,架在耳朵上,樣子很是古怪。
在屋子裏的凌霜看着佟蔚藍完全處於忘我的狀態,也有些按耐不住了,不管是這位畫師的精神還是她的姿態,都讓她急不可耐地想看看那副畫上的內容到底是什麼樣的。
終於她站了起來,整了整衣服,假裝打了個哈欠后,衝著外面道:“小桃,我起了。”
在門外瞪着兩隻大眼傻看着佟蔚藍伏地作畫的小桃連忙打開房門,把自己小姐給“恭迎”了出來。
凌霜輕咳了一下,衝著小桃使了個眼色,小桃心領神會,大聲道:“稟小姐,女畫師已開始作畫了!”
“噢?”凌霜“驚訝萬分”,“怎的,畫像不是得看着本人畫么?若是畫不好該怎麼辦!”
小桃點頭道:“小姐,請容我去看一下。”小桃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佟蔚藍身側,待目光挪到畫上后,只能用震驚二字形容內心感受。
佟蔚藍並未察覺身旁有人,她現在正在給整幅畫提色,必須全神貫注,因為稍不留神就會讓畫作毀掉,而做白用功。
見小桃一直盯着畫瞧,凌霜終於沉不住氣,走到她們身邊,她的眼神先掃到了佟蔚藍的脖子上,看到她的脖子上已有晒傷的紅痕,不禁眉頭一皺,抬頭看了下太陽,心裏嘆了口氣,挪到佟蔚藍的後方,用自己的上身擋住了陽光。
佟蔚藍只覺身上一涼,待看到人影后,她不着聲色的抿嘴一笑,手上的功夫卻未停。
凌霜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中滿是震撼。
自己年紀已不小,但是因為從小混跡江湖,所以一直覺得感情應該是隨緣而定,但父親見她好似根本不在意婚事,所以貼着老臉找了媒人,幫自己說親。
而前兩日,媒人回話,說西林覺羅氏的大公子已喪妻五年,但是人品出眾,若是不介意的話,可以給兩人撮合一下,但是要她的畫像才可。
她一想就生氣,竟然讓她和一個鰥夫成親,笑話!但是因為與父母感情深厚,所以她只能偷偷地不合作,想辦法不妥協,所以只好“欺負”一下眼前的小畫師了。
原本以為她會被自己氣走,但是她非但沒有走,還靠着記憶力給自己畫像。
雖然畫作還未完成,但凌霜不得不承認,她喜歡死這幅畫了,甚至想珍藏起來,不給任何人看。
畫中的女子立於鞦韆之上,一身紅衣傲氣非凡,又像烈火中的鳳凰,又像夏日中的“妖精”,亦正亦邪。
佟蔚藍畫完最後一筆,靜靜地看着眼前的畫作。這是她生平最滿意的一副畫,靈動,自然,色彩明亮,尤其畫中人惟妙惟肖,奪人心魄。
她抬眼對上凌霜的雙眸,嬉笑道:“二小姐,我這幅畫意義非凡,畫的就是最真實的你,若是誰能愛上這幅畫,那必是懂你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