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這一刻太過安靜,黑暗之中的聽覺又異常敏銳,泉水淙淙從石縫間流淌下來,滴在水塘上發出叮咚叮咚的悅耳聲音,激起心中陣陣漣漪。
何予恪的腳步踩在水窪里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那個節律顯得他前進的步伐無比乾脆利落,我緊跟在他身後小跑而去。
溫雅,磁性的嗓音從岩壁之後不急不緩的傳來:“既然困在此處,橫豎都是死路一條,讓為師先走一步也可。”
何予恪冷哼一聲:“什麼叫橫豎都是死路一條,我們會出去,死在這裏的只有你一個人。”
我衝到凸起的岩石之後,看到何予恪正居高臨下地拿劍斜指着下方。地上,彭詡依着岩壁的角落打坐,頭髮被打濕結成一縷一縷的垂在兩側,整張臉隱沒在陰影之中。
“你們沒有發現來路被堵住了么?”看不到他開口說話,只是從那個角落裏飄出的有點令人惶惑的聲音。
何予恪的劍尖離他更近了幾分:“你不必危言聳聽,等到潮水退去,自然還是可以原路出去。”
彭詡輕輕一笑:“若是能原路出去,又何必等到潮水退去。你去看看那水裏多了什麼東西。”
何予恪回頭看了我一眼,我搖了搖頭。他說:“我去看下,彭詡,要是讓我知道你又在故弄玄虛,定不輕饒你。”
何予恪步履健碩地往洞口走去,我站在原地,目光在彭詡身上停留了幾秒,看不清他的模樣,只有那麼一圈淡淡的輪廓在那裏,像是一個令人費解的符號。我收回目光回身跟着何予恪而去。
何予恪修長挺拔的的剪影佇立在離洞口幾丈遠的距離,半截小腿浸泡在水裏,突然揮劍往水裏一刺,挑起一根東西,一看到那細長的形狀,在空中甩動的韌性和彈性,我心下立即閃出一個影像,是蛇。
“很多蛇。”何予恪從水裏退出來冷聲道,“潮水不知把哪裏的蛇窩給衝垮了。”
我可以想像數不清的條形動物在洞口江水裏蠕動的模樣,忽覺自己身上根根寒毛倒豎,更冷了幾分。剛才是順着潮水的沖勢在一瞬間被帶進的洞口,若是逆水而上需要在水裏撲騰很久,幾乎不可能全身而退。
“在你們尚未到來之前,我就試圖出去,結果就發現了這些小東西。”彭詡的聲音繼續傳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們這蛇有毒,何大人你能保證在水裏獃著片刻而不被咬到嗎?”
我的心隨着滴落的泉水怦然神傷。所以,出不去了嗎……我轉身對彭詡大聲喊道:“一定是你搞的鬼對不對,你想把我們困在這裏,讓我們沒有辦法出去通風報信。”
“筠兒,你這麼說,師父有多傷心。”彭詡頓了一下,又略顯遺憾道,“本來還打算想辦法幫你們出去的。”
我問:“你有辦法出去?”
那頭沒了回應,似乎有一聲輕輕的嘆息,又似乎什麼都沒有。
何予恪冷聲道:“他有那麼好心?公主,別跟他廢話了,讓我直接殺了他。”
我走近何予恪,輕聲對他道:“即使他沒那麼好心,難道他自己就不想出去么,多一個人多一些思路嘛。”
說話間,何予恪已經把自己身上那一身難民的衣服脫了下來,蓋在我身上,衣服已經有點幹了,上面帶着他的體溫,瞬間溫暖了不少。
何予恪的胸口微微起伏着:“他會有什麼思路,我現在就去把他逼出來。”說完提劍往那邊而去。
“硫磺。”沒等何予恪走近,彭詡的聲音就從那頭傳來,“蛇怕硫磺,這山洞或許有硫磺的晶體。”
聽他這麼一說,我倒是覺得有幾分靠譜。不得不承認,彭詡為人師表知識面還是很廣的,只是人品有問題,甭管他業務能力再強也不能拜這種人為師。
“硫磺?”何予恪看了一下四周,問道:“在哪裏?”
彭詡的聲音有點慵懶:“自然是等天亮了再說,這麼黑,即使在我眼前我都不認得它。”
何予恪雖氣憤,終究不是個魯莽的人,還是沉住性子回到我身邊。
我看他上身打着赤膊,光滑而緊緻的肌膚,結實的胸肌近在眼前,胸口處有一道猙獰的疤痕,即使在黑暗之中也是那麼顯眼,喚起當日在崖邊的情境,忍不住泛起一絲心疼,對彭詡的恨意又湧上幾分。
我用指尖輕輕碰了一下他傷口上的疤痕:“還疼嗎?”
他搖了搖頭,輕而溫柔地說:“不疼。”
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就是能感到有一道專註的目光停滯在我的額頭。我不自在地看着他赤丨裸的肌膚,又問:“你冷嗎?”
他的手突然壓住我的手背,使得我整個手心貼在他的肌膚上,觸手一片火熱,燙的我雙頰緋紅,直想挪開手去,卻又被他的大掌整個包裹住壓在他的胸口動彈不得。
我輕道:“別這樣。”然後試着將手抽出來。
誰知他捏的更緊了,我的呼吸突然有一些滯澀,只聽他道:“可以抱你嗎?”
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我不假思索脫口而出:“不要!”
“為什麼?”何予恪的語氣有些不悅,帶着一點賭氣的感覺,“以前兩個人的時候你都讓我抱的。”
莫名的羞憤湧上心頭,這讓人聽到了像什麼話!我的腦子一片混亂,“什麼叫都讓你抱,那種情況……難道犯了一次錯,以後就要一直錯下去嗎?”
這算什麼,我跟他算什麼?感覺有什麼東西要把我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了。我急於撇清急於撤退,分不清什麼時候的自己做的是對的,什麼時候做的是錯的,為什麼會這樣子???
“公主!”何予恪突然抱住我,他的身子在顫抖着。
“不要叫我公主!”我不是她。
是的,我不是故意要犯錯,我只是想彌補一下元筠公主犯下的錯誤,結果卻模糊了自己的心意,越做越錯。這種事情是永遠都沒辦法彌補的,直到把自己整個都搭進去。我掙扎着推開他,手上一用力不小心抓到了他的傷口,何予恪猛地放開我。
“對不起。”兩個聲音幾乎同時發出,交疊在一起,我們互相在對對方抱歉。
緊張與不安之中我的臉上已是一片濕潤,我把披在身上的衣服解下來丟給他跑了開去。我不能再承受他對我的好。
我蹲在一個漆黑的角落,雙手抱肩,把頭深深地埋入臂彎之中,身體不住地抖動着。
“筠兒,到師父這邊來。”彭詡在喚我。
“不來。”我用顫抖的聲音斬釘截鐵地回絕他。
感到身邊氣流的變化,何予恪不知不覺又走到我身邊,重新把衣服蓋在我身上。“為人臣者保護公主周全是分內之事。”
他這麼說,讓我沒有理由再拒絕他。
我抬頭看他,他喚我“筠兒。”他第一次這麼叫我,“不要叫公主,是不是也可以這麼叫你?”
我想他誤會了,我要的不是一個昵稱,而是一個身份的區分。我好想回答他,叫我閆娜,可是,這個角色扮演遊戲似乎已經開始融入了我的血脈里,兩個世界已然混沌在一起,叫什麼還有什麼重要的呢。
“好。”我看着他,只說出了一個字,好。
他聽了之後似乎很高興,動作輕巧地坐在離我身邊一尺的距離。
心情略趨平靜,覺得裏層的濕衣裹在身上還是很不舒服,我唰地站起身來想跑去遠一點的地方把裏面的濕衣服脫掉。
何予恪見我站了起來,也緊張地直起身子來。
我覺察到他的反應,他是覺得我還在生他的氣故意避開他嗎?我說:“我去換一下衣服馬上就回來。”
他果然鬆懈下來:“小心點。”
“嗯。”
我跑到另一塊岩石後面,把小道士的袍子脫了下來,穿上何予恪的難民裝,衣服穿在身上很寬鬆,像披了一條毯子在身上,空蕩蕩的。不過畢竟是舒服多了。
我用力把道袍擰乾,裹緊了身上的衣服又走了回去,我把道袍蓋在他身上,又在離他左側兩尺的距離坐了下來。
半晌沒有任何聲音。側過頭去看他一眼,發現他也正在看着我,嚇得我一下子回過頭來。
好想問他難受嗎,身體情況怎麼樣啊,冷不冷啊。算了算了,我想我還是不要多管閑事了。
我兩眼直直地盯着洞頂的那束天光,一片漆黑之中視線無處着力,只能看向那最光明的一隅。
恍然回頭才驚覺左側又多了一道人影。
何予恪比我警覺得多,一下子站了起來,拿劍指着那道人影:“彭詡,你過來做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三個人的日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