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心尖痣(一)

第31章 心尖痣(一)

書齋。

書齋不是間納藏書帖的書房,是一處小樓,一處立在了百花樓對面的小樓,半月前,百花樓對面的小樓是鎮上飯菜最是可口,美酒最是醉人的一間客棧。兩月前,傳來消息,客棧老闆的兒子在鄉下娶了媳婦,客棧里的生意有十分的不景氣,老闆打定主意要回鄉,便遣散酒樓里的夥計,賣了那間酒樓,盤給了一個外地來的素色白衣的盲眼書生,便是蘇折。

只用了百兩紋銀的價格,便盤下了這處小樓。

半年前,老闆的客棧里死了個人,半年前的正月十五,此後,每過了一月,老闆的客棧里便會死一個人,也許是一個客人,也許是個夥計,每月十五圓月當空的日子裏,就會死一個人,死了整整六個人,客棧里的夥計覺得這客棧實在邪乎得很,多半都已經辭下客棧里的工作,又另謀他處了。客棧里的客人漸漸也不怎麼來了,門庭冷落至極。

客棧里來了一個落魄的盲眼書生,說要盤下老闆的這間店面,老闆早已經嫌着那客棧邪乎,聽得有人要盤下他這間店面,正巧他也要回了鄉下,老闆的心腸倒是不錯,反覆道了那客棧里一個一個死人的奇詭之事,見那書生還是堅持盤下這店面,那老闆便道,一百兩紋銀,這小樓便就是你的了。那書生允了,但回頭卻又向著老闆說道,不能這般平白佔了人的便宜,便贈了一枚大通元年的圓形方孔的銅錢。

那銅錢也不知何用,老闆瞧着倒是越來越順眼,只覺得捏在手上的感覺竟是十分的舒服,越瞧着越覺得歡喜,便當是一個尋常的不值當的禮物隨手收下了。

說來倒也是奇怪,自那盲書生搬進了那小樓之後,樓里從此以後竟當真再沒有死過人,鎮子上漸漸地便開始有了傳聞,說是那盲書生許是有着捉鬼的本事,小樓里一到了晚上又接連傳來古古怪怪的怪聲,鎮子上的人又疑心莫非那盲書生在那小樓里還養着鬼物,漸漸地便對着那小樓和樓里的盲書生愈加忌諱莫名了起來。

百花樓,

陸小鳳傾着手上的那杯百花釀向著一盆花的根葉上稍稍傾上了些許,醇香的酒液滴在了那肥碩的綠葉子上,壓彎了那片寬厚肥碩的綠葉,順着葉子尖慢慢地凝成了一滴,再滴落到花盆鬆軟的泥土裏,杯中的百花釀只傾了一半,卻見那盆中只結了兩個花苞的一株花忽然軟了根莖,原本挺得筆直的軀幹搖搖擺擺了幾下,卻是忽然軟軟地倒了下來,像是它原本便是矮矮的躺在那花盆裏的一株花。

陸小鳳伸手戳了戳那紅色的小花苞,淺綠色的嫩芽從旁便竄了出來,討好一般的纏着他的尾指,隨後又軟軟的在掌心騷了那麼幾下。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它喝醉了。”

近日裏,陸小鳳在百花樓里最大的興趣便是侍弄花滿樓手裏的那一株紅白並蒂的花,陸小鳳日前將那小花骨朵灌得軟軟地趴下的時候,花滿樓還會緊張幾下,心道,莫不是這花受不住酒氣竟就這般枯了,刨了根,換了幾個花盆后,重新栽了進去,怎料,這軟趴趴的花骨朵雖是趴下了,卻竟看上去十分精神得很,甚至於那日晚上花滿樓親耳聽着耳邊悉悉索索的刨土的聲音,那小傢伙竟把自己的根從那盆子裏拔/出/來了,溜達一圈之後還能安安穩穩地再把自己栽進去(花滿樓:……)。多了幾次后,花滿樓也就多隨着陸小鳳胡鬧着於那盆花灌酒喝了。

陸小鳳搖了搖頭,又去戳那朵白色的小花,道:“你的酒量真差。男人又怎能不會喝酒了,你以後應該多喝喝酒,酒量就該上去了。”

陸小鳳摸着自己嘴上的兩撇小鬍子,驀地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陸小鳳道:“花兄,你道這花究竟是男的還是女的?”

花滿樓斟酌了片刻,道:“或許……你可以去問問蘇兄?他正在對面的那小樓里。”

陸小鳳悻悻地瞧着那對面的小樓一眼,卻道:“若非青天白日的時辰,我卻是絕不會上他的樓里去坐上一小會兒的。”

陸小鳳捏了捏那盆里的一株花的莖葉,忽而感慨着說道:“我覺得我忽然像是在養着一個兒子。”頓了頓,又遲疑着說道,“或許是……一個女兒?”

花滿樓捏了幾下自己手上已然合上的摺扇的扇柄子,嘴角一勾,卻是笑道:“也許是一個兒子一個女兒。”

陸小鳳道:“可不是,一紅一白,呵,可不是有兩朵花嗎?”

陸小鳳又道:“這世上怎會有這般有趣的,這般像極了人的一株花。”

花滿樓低低地笑了一聲,眉目溫婉,道:“那確實是一盆十分可愛的花。”

陸小鳳又戳了兩下那兩個花骨朵,道:“它開過花嗎?”

花滿樓沉吟片刻,道:“開過紅色的花。”

陸小鳳道:“什麼時候?”

花滿樓道:“怡紅院裏的老鴇猝死的當晚。”

陸小鳳隨即立時便不說話了。

*

天已將明。

蘇折的書齋小樓里昨個晚上來了個新客人,一個人。

小樓本來便是一間客棧,空着的客房本就很多,男人是昨晚子時的時候來到這鎮子上的,書齋是這鎮子上唯一還點着燈的去處,蘇折便藉著那男人在小樓里住了一晚。

陸小鳳抱着那盆花從窗格子張望着翻了進來的時候,蘇折正與那男人一同相談甚歡。

瞧着身形,男人應是個身形修長的俊秀男子,確實,男人有着一張十分俊朗英氣的臉皮,然而,可惜的是,從瞎了的那隻左眼上面一路蔓延下來的一道傷疤卻十分乾脆利落的破壞了男人原本還算好看俊朗的面目,不能說是俊,只能說是丑,確實很難看,瞧着那道傷疤應該已經有了十數年,男人看起來不過三十上下,應是青年時被仇家一刀從眼角砍下來的,長長的傷疤兩邊的肉往外翻,露出中間的一道血線,左眼已經瞎了,眼珠子都已經被挖了出來,男人卻堅持睜着眼睛,露出一隻黑洞洞的眼眶,瞧着,又豈止是可怖能形容的可怕。

男人抱拳向著蘇折道:“昨晚,卻是多謝這位公子收留了。”男人的臉皮子雖然一副盡皆被破壞殆盡的可怕,說話時候的嗓音卻是十分的有質感,儘管暗沉嘶啞了一些,卻十分的具有磁性。

蘇折沏上了面前的一壺新茶,傾上了兩杯茶,道:“喝茶嗎?”

昨晚不過粗粗一見,那書生引着自己去了客房之後,轉身便已離去,而現下再一瞧,那書生伸着兩手在桌面上來回的摸索了片刻,才拿住了那茶盞,雙目始終竟是不曾睜開,卻竟然原是個……

蘇折向著那男人稍稍偏過了頭去,嘴角拉扯開的弧度卻是溫溫和和的,瞧上去十分的和善,旁人一瞧,便禁不住地生出幾分好感來,“我是這小樓里的主人,蘇州蘇姓,折字,正是一出折子戲的折字。”

那男人便復又抱拳說道:“複姓慕容,單名一個飛字。”

小樓里的客廳里忽然竄進來了一隻雪白的狐狸,狐狸的腦袋上趴着一隻兔子,兔子垂着兩隻軟趴趴的二畫蹲坐在狐狸腦袋上,三瓣的嘴裏面好似在咀嚼着什麼東西,又進來了一個一身青衣的女人,是青鯉。女人生得很漂亮,慕容飛自認他見過很多的女人中也沒有一個能及得上眼前這女人十分之一的美貌,慕容飛只看了一眼,然後很快的又低頭去看自己面前那杯浮着嫩綠色的茶葉的茶。

青鯉送上了幾樣看似十分精緻的糕點,捏成了一個個小兔子一般的模樣,看上去竟是十分的可愛。

胖狐狸繞着蘇折腳前轉了幾下,最後便盤在蘇折的腳下趴下了,腦袋一歪,便將頭頂上的那隻肥肥的兔子甩了出去,兔子像個車軲轆一樣在地上圓圓潤潤的滾了幾個圈,滾到了男人的嘴邊,青鯉隨手便拎着那兔子的長耳朵拎到了懷裏,向著那男人溫溫婉婉的笑着,見得那男人眼神刀是十分清澈坦蕩得很,眉目不由一彎,卻是笑道,“有趣的小傢伙。”

慕容飛伸手摸了摸自己左臉,一道長長的,猙獰不平的傷疤,心道自己的面目向來醜陋得很,那姑娘膽識刀竟是不錯,舉止更是落落大方,十分和善,心下嘆了一聲,隨後也向著青鯉不由努力地勾着唇角和善地一笑,然而臉上的那道傷疤隨着面上的那一笑向著兩邊翻開的肉色越加裂開,猙獰了起來,看上去竟是比不笑的時候還要更可怖些。

而陸小鳳恰恰卻正是在這個時候躥了進來的,急急地便跳着腳說道:“蘇大師,蘇老爺,蘇和尚,快過來於我瞧瞧,我‘兒子’這是又怎麼了?”

只見陸小鳳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上一盆花,腳踩着那木窗格子的門跐溜一下便躥進了那小樓里,那般急急跳腳的模樣便只是瞧着都覺得十分的好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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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一個書生在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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