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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倆和郭贇同車到達北港的那一日,基地里好多人嘖嘖稱奇,當初果果跟陸誠睿的事,外人不知道十分,也看出個三四分了,果果那時又是跟着他一起回的北京,如今四年後又回來,身邊的人卻換成了傅桐,不能不讓人感嘆物是人非。
離開基地醫院幾年,傅桐再回到那裏也是倍感親切,請了當初關係不錯的幾個醫生吃飯,果果沒有作陪,而是去找了陸誠睿。
陸誠睿早已聽說果果和傅桐一起到基地來,卻提不起任何興趣去見他們,怕只怕觸景傷情。傅桐到達當天便到營區找他,兩人也只是客套的寒暄一陣,再也回不到往日心無芥蒂的日子。
開門看到果果,陸誠睿驚訝不已,儘管他隱隱猜到她會來找自己,這麼猝不及防的看到她,還是免不了情緒波動。
“你來了,進屋坐吧。”陸誠睿從失神的狀態中清醒過後,把果果讓進屋,燒開水泡茶給她。
果果打量着四周,屋裏的陳設跟幾年前並無二致,只是電腦桌上那盆豆瓣綠早已長得碧玉一般蔥翠。
他這裏條件簡陋,就連沙發都是簡易的,果果坐下,見他燒水找茶葉泡茶時那種心不在焉的狀態,很怕他會把水倒在腳上。
陸誠睿泡茶的時候,餘光一直在果果身上,她清麗的眉目如畫般精緻無暇,身上穿着質地很好的淺橘色真絲裙子,皮膚瑩白柔嫩,細細的腰身、挺拔的胸脯,隨着呼吸溫潤的起伏,這讓他喉嚨微微的發乾。
只怕任何一個男人看到這樣美人兒都不會沒有這種甜蜜又難受的反應。
果果一直關注着他的動作,等他把茶倒好了,才輕聲道:“你知道我今天來的目的嗎?”
“先別說這個!”陸誠睿岔開話題,把水端給她的時候,悄悄的聞着她身上的幽香,坐到她對面,“時隔幾年回到北港來,覺得這裏怎麼樣?”
果果一時語塞,沒想到他會這麼問,只得如實道:“挺好的,這裏建得比以前更漂亮了,以前綠化很少,現在到處都是樹。”
“可惜你來的不是時候,三四月份這裏還有很多櫻花樹,開花的季節,漫山遍野都是一片香雪海。”陸誠睿並不想跟果果一下子就切入正題,只因他知道,這個正題不會讓他好受。
果果自然明白他的心意,“普林斯頓也有很多櫻花,就在卡內基湖邊上,每年到了春天,小鎮上居民和學生都會去賞花,我每年春天都會約了同學一起去看櫻花,在湖上划船。”
談起在國外的留學生活,真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尤其是跟他,她有很多不想和別人說的話,到了他面前,就說得很自然。
“我覺得你變了很多。”陸誠睿認真的端詳着果果,雖然還是那個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輪廓,卻彷彿有了不一樣的剪影,少女時期的撒嬌和任性都到哪裏去了?
“也許吧,人總要長大,離開家和親人,自己獨自在外面生活三四年,跟在國內承歡父母膝下的確是有很大不同的。”果果淡淡的笑着。
眼前的她,依然嫵媚靈秀,卻總像是少了些什麼,陸誠睿能感覺得出,她不像以前那樣率性了,連說話也斟詞酌句帶有戒心,也許,這就是成長的代價,可他更願意理解為,她是刻意在他面前隱藏着真實的情緒。
苦澀的回應着她的笑,他由衷的說:“在我心裏,你還是當年沒長大的樣子,一轉眼,我認不出你了。”多想伸手去摸摸她臉,看看她是不是真實的存在,這樣坐在他面前,和他侃侃而談。
面對他深情注視的目光,果果並不想過分沉溺在往事的回憶中,主動道:“我這回來,其實是想跟你說——”
沒等她說完,就被陸誠睿用一種生硬又疏遠的語氣打斷:“說實話,我沒什麼興趣知道,上回在北京你已經跟我說得很清楚了。”
連回憶也不肯回憶,說不了兩句就直奔主題,這讓陸誠睿又有了逆反心理,因而不再對她假以辭色,只是實話實說。
沒說兩句就碰了釘子,果果略有些尷尬,可也並不怪他,他在別的事情上向來豁達,只在她面前,把他敏感的一面展現出來,就和幾年前他倆剛認識時一樣,帶着任性。
來之前也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不管他態度如何,她都要要跟他好好談一談,才不枉她專程到北港來這一遭。
果果容忍了他的態度,心平氣和的跟他談主題,“是我爸爸讓我來的,讓我勸勸你,去海軍指揮學院進修以後進機關當參謀,這麼好的機會,為什麼你要推辭?難道你想在這裏待一輩子?”
這麼一說,陸誠睿心中先前還抱着的一線希望也破滅了,臉上原本冷漠的表情中多了一絲苦意,“我就納悶了,覃叔這麼器重我幹嘛,我留在北港是我自己經過考慮后的選擇,我願意在陸戰隊待一輩子,與他何干,與你又何干,值得你勞師動眾從北京跑來?”
果果又被他將了一軍,訕訕的沒有說話,從他的話里,不難體味出他此時的心情,是啊,她來就來了,還帶着傅桐,不像是來勸他,倒像是來曬他倆的幸福一樣,這讓陸誠睿如何能接受她的心意。
她這種啞然無話的表情落在陸誠睿眼中自有一番受用,她不是不知道,他所有痛苦的根源都是因為她,偏偏自己送上門來,能得到什麼好話?
“你誤會我爸爸的意思了,他覺得你是個人才,是真心想提拔你,不為兩家之前的恩怨,只為你這個人,是他看重的。”果果盡量想把意思表達的更準確,讓他放下戒心。
陸誠睿目光敏銳的凝視着她,“那你呢,你怎麼想……你希望我,離開這裏?”語氣裏帶着含而不露的熱切,期待着她的答案,卻又抑制着感情。
果果一時沒領會他話里的深意,點點頭:“我當然希望你能有個好前途,進修過後,你的級別和待遇都會提高,如果我不是這麼想,也不必千里迢迢跑這一趟了,我這次來,就是為了你這件事。”
對她的坦誠,陸誠睿原本緊繃的心漸漸放下,輕輕地吐了口氣,目光也變得柔和,“果果,可你有沒有想過傅桐會怎麼想,他跟着你過來,又是為了什麼。”
這正是果果的難處,如今這個局面是她一手造成的,陸誠睿一眼便看穿了,讓她也無可辯解,只得訕笑:“我是完成我爸爸交代的任務,傅桐他也不是個多心的人,我最欣賞的就是他的大度。”
“可在這件事上他未必能大度,除非他不夠愛你。”陸誠睿一針見血的說。果果心頭微微一震,原本看着他的目光落下去,似乎想隱藏什麼,在他面前,她的真實情緒總是不善隱藏。
“這就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了,與我今天要跟你談的事無關。”果果發現自己的情緒不知不覺被他指引,將話題轉回正路。
陸誠睿見她目光躲閃,心知肚明,淡淡的挑了挑嘴角,既挑釁又表白的說:“我還是那句話,我的職業生涯自己會規劃,謝謝覃叔的欣賞和信任,他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目前還不想離開北港,除非因為別的原因,或許……”
他沒有說下去,眼睛去看着她,相信她明白他的意思。
“你為什麼非要這麼固執呢?難道非得眼看着兩家的關係一直冷漠,你我之間也要老死不相見?”果果站起來,表情很是憤憤不平。
陸誠睿的面容依然平靜,冷冷道:“恐怕是這樣,不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我的世界非此即彼,無法接受折衷和妥協。你不必費神勸我,我也用不着任何人來勸我。”
平白無故受人恩惠不是他的風格,果果要是繼續跟他好,那就不一樣了,如果她不跟他好了,他又何必欠覃家一個報答不了的人情。
對他凌厲似刀的冷硬脾氣,果果惱恨的倒抽一口涼氣,白皙的臉漲紅了,看來是怎麼也談不下去了,那也不必再維持着表面的平靜,終於開始指責他:“我爸爸真是看錯你了,你把自己的前程視作兒戲,自己都不在乎,別人又何必替你擔心着急……真是看錯你了!”
而陸誠睿似乎就在等着她說出這番話,好讓彼此能用真實的情緒來對話,他針鋒相對道:“對,覃叔看錯我了,我辜負了他的信任和器重,所以現在他把當初做的錯誤決定收回去,我也無話可說,我真正在乎的東西已經失去了,再給我別的,又有什麼用。”
這幾年來,他不止一次想過,覃嘉樹對他的確是青睞有加,才會把女兒帶到他身邊,他是覃嘉樹親自挑中的准女婿,寄以厚望,哪知道,他的疏忽和猶豫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後果,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貴的,對此,他不是沒有自責過,所以他一直不願離開北港,一方面是等,一方面也是想藉助艱苦的環境中沖淡心靈上更大的痛苦。
果果把他這番話聽在心裏,細細思量,察覺到他仍是心有不甘,冷冷道:“看來你承受的挫折還是太少了,所以你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你永遠也不知道,滿懷希望的等待,最終卻落空的感覺是什麼。”
話音未落,果果起身告辭,眼眶裏濕洇洇的。
陸誠睿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惹惱了她,趕緊跟上她,伸手去拉她胳膊,卻被她躲閃了。然而,他的手到底還是落在她肩上,順着肩膀下滑,輕輕地撫摸着她手臂柔軟的肌膚。
果果沒理會,拉開門出去,她知道,只要她稍有回應,他立刻就會吻上來,她看得出來,他已經很儘力的在忍耐。
陸誠睿留她不住,無奈的看着她推門而去。
逃跑似的往前跑了幾步,穿過長長的走廊,果果又忍不住回頭去看,心從來沒有這麼疼痛過,感覺自己跟他的距離越來越遠,卻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這種距離而無能為力。
關上了門,陸誠睿也是一陣懊惱,誰能想到,自己和果果之間竟已疏遠至此,下意識的走到門邊打開門,想再看她一眼,哪知道,卻和在走廊上遲疑回頭的她兩兩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