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騎士與死亡
初秋過後,天氣很快轉涼。和着蕭索飄零的氣氛一樣的，是韋斯特大陸如今的局面。流言已經在整片大陸流傳多時，不論神殿如何出面駁斥，還是沒有辦法阻止人們對聖女的各種猜測。
“神殿既然信誓旦旦，那就讓聖女出面啊。咱們的這位公主大人,從出生到現在,有幾個人見過她。”說話的是個傭兵模樣的年輕人,他顯然並不是虔誠的教徒,因而說起大逆的言論來輕描淡寫。
“別胡說，強斯，你這是瀆神！”與他同桌的短髮青年喬治則不然，默念了一遍禱詞以祈求摩爾原諒好友的無禮言行后,他義正詞嚴地囑咐道，“現在地風波只是暫時的，要是聖女大人真如流言所說，韋斯特之前的安定局面又是怎麼來的？”
強斯冷哼：“既然你這麼信任神殿，為什麼不留在卡宴城，還要和我一起回康斯坦丁這麼個窮鄉僻壤。”
喬治一時語塞，好半天才回答道：“我這不是，害怕打仗嘛……”
是的，雖然皇室沒有明確的表示，但不少嗅覺敏銳的民眾已經發現了王域異乎尋常的軍隊調動。與此同時，北方的赫倫王國關閉了所有關隘，擺出一副拒敵的姿態。韋塞德斯和普魯斯特，這兩個在三百年前並肩作戰的家族，如今，終於是要徹底決裂了。
為了避免被拉上戰場，無數遊歷在王域的傭兵們紛紛返回家鄉，強斯和喬治正是其中一員。
“咱們有多久沒回來了？四五年了吧，康斯坦丁還是老樣子。”強斯感嘆。
“不一樣嘍，年輕人，你們是剛剛回來，康斯坦丁也不是過去的那個康斯坦丁了。”酒館老闆忍不住插嘴，他見兩個年輕人露出感興趣的樣子，索性拿了壺酒，和他們閑聊起了康斯坦丁的變化。
即使是深藏在大山裏的土地，幾年過去了，變化的事情也着實不少。
“尤其是最近，你們這幫在外面的傢伙回來是一件，還有不少離開這裏的。”
“還有人離開嗎？”喬治疑惑地問道。
“是薩特克里夫家的小少爺。”酒館老闆顯然很樂於和人分享這些八卦，“這是上個月的事，我是沒親眼看到了，不過替薩特莊園幹活的傢伙全部都被辭退了，據說夏爾少爺要離開這裏，搬到南邊去。”
“現在可不是搬家的好時候。”強斯嘖嘖嘴。
“還有尤塔山裏的索恩家族……”
“什麼？他們也要離開？”作為火鳶之戰中刺客傑森的後裔，隱居在尤塔山的索恩家族一直是康斯坦丁人的驕傲。
“我可沒說他們要走。”酒館老闆神秘地低聲道，“但是他們封山了，就在幾天前，不允許任何人再進出索恩家族聚居的地方。”
“果然是要出大事了啊……”強斯喃喃道。
“老闆。一個嘶啞的聲音打斷了三人，面色蒼白的男人走進來，“給我兩壺酒。”
“喲，柯克先生，你來啦。”老闆連忙迎上去，“稍等，我這就去給你拿酒。”
“夥計，我以前沒見過你，你是外地人嗎？”強斯站起來。
“唔，算是吧。”這男人正是隱居在康斯坦丁的柯克，他在山林里造了間小屋，平時不與人接觸，只是因為經常來這家酒館買酒，所以和老闆還算熟。
“你是叫柯克？不對，我怎麼覺得你有點面熟……”
柯克心裏一緊，難道是看到過通緝令的人？他臉上依然不動聲色：“或許吧，我之前在雅萊城那邊，你去過那裏嗎？”
“這個倒沒有，莫非是我記錯了？可是你真的有點面熟。”
青年仔細端詳着柯克的面容，雖然一副迷茫的樣子，但柯克還是想要拔腿而逃。眼看強斯的眉越皺越緊，柯克幾乎要轉身衝出去了。
“好了，先生，你的酒。”
酒館老闆拯救了柯克，他強忍住深吸一口氣的衝動，擠出一個微笑：“謝謝。”他竭力讓自己保持平靜，但離開的步伐依然透露出了凌亂急促的心緒。
很快，柯克就把酒館甩在了身後。不能再出去了，他緊緊抓着兜帽的邊沿，回鄉的人越來越多，難保裏面不會有見過通緝令的。一旦被人出來，自己之前的努力就全部都付之東流了。
安德森沒有得到自己掌握的秘密，卻還是掀起了大陸上的一陣風暴。在如今的局面下，柯克的秘密已經沒那麼重要了。但他還是選擇了待在與世隔絕的地方，其他的風風雨雨，是這個年輕人不願也無力去面對的。
“先生，請留步。”一個聲音喚住了他。
不詳的預感油然而生，雖然極端不願，但柯克還是不由自主停下腳步，慢慢轉過了身。叫住他的是一個英俊的中年男人，亞麻色的頭髮，灰色的眼睛。他穿着一襲普通的白袍，看起來溫柔又聖潔。
“柯克.萊斯利，是你嗎？先生。”
“是的。”柯克發現意識不受自己的控制了，更讓他驚恐的是，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我是丹尼爾，你好，可以去你家坐坐嗎？”
“丹尼爾，你好，請跟我來。”
在路過的人看來，這只是兩個異鄉的男人恰巧遇見了，其中一個邀請對方去家裏小坐片刻。這是康斯坦丁日常生活里無數個平常的片段之一，就這樣，柯克一步一步，領着丹尼爾回到了他林間的小屋。
“謝謝。”丹尼爾掩上木門，“可以把你得到的那份那份手稿給我嗎？”
“好的。”柯克竭盡全力想奪回自己對身體的控制權，但這只是徒勞。他只能僵硬着手，從箱子裏翻出了那份帶給自己無數恐懼的手稿。
把那疊陳舊的紙張遞到丹尼爾手上時，柯克竟然生出了一種解脫的感覺。這樣就結束了，他有些空茫地想，再也不用害怕了。什麼驚天舊聞，和我一丁點關係都沒有。
“我要找的就是這個呢。”丹尼爾微笑着翻閱手中的稿件，“竟然還不是全部嗎？看樣子，格雷爾留下的日記是被分成了三部分。”
“三，三部分……？”柯克吃力地思考着。
“是的，這是日記的最後一部分，中間一部分不知道落在誰手裏了呢。不過也無所謂了，這是最重要的一部分。”丹尼爾望着柯克，他的目光帶着一種溫柔的憐憫，“該說你是幸運還是不幸呢，得到這樣的東西，也就相當於得到了麻煩。”
“呵……”對啊，麻煩。柯克已經沒辦法集中注意力了，他茫然地看着丹尼爾，雙瞳正一點一點失去焦距。
“不過，這一切都過去了，你再也不需要逃跑了。”丹尼爾的笑容安詳極了，嘴角勾起的一抹弧度，竟然像極了神殿裏的摩爾，“睡吧，可憐的孩子，摩爾會護佑你，直到世界盡頭。”
最後一個字節落下，柯克緩緩閉上了眼睛。撲通一聲，他像一尊沉重的石像，倒在木屋的地上。
“這是個不錯的墳墓。”丹尼爾輕輕打了個響指，火焰在他指尖升騰而起。隨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任憑火焰飄落，轉瞬間吞沒了那間小小的木屋。
“不知道文森特他們現在怎麼樣了。”藍薇薇喃喃念道。
這是一間黑暗的地牢，地方潮濕不堪，伸手不見五指。安靜的空間裏，藍薇薇可以清楚地聽到自己和泰勒的呼吸聲。他們被加西亞抓到這裏來已經兩天了，有人定時送來飯菜，除此之外，其他時間裏只有寂靜的黑暗。
“他們應該沒事吧，畢竟那個什麼加西亞的目標是我們倆。”
“他的目標是我，不是你。”一直沉默地泰勒忍不住說道，他顯然還在為藍薇薇沒有逃跑而生氣，“早說了讓你快跑，就算是你留下來，也……”
少年原本想說“就算是你留下來也不會有什麼用”，但想到說不定會傷藍薇薇的心，只得又把話咽了回去。
藍薇薇當然明白泰勒說的都是事實，但那種時候，自己怎麼可能會拋下他跑掉。解釋什麼的也不會讓泰勒消氣，藍薇薇開始顧左右而言他：“你說奧維爾他們會不會聯絡馬修和亞瑟？對誒，馬修的行蹤沒有暴露吧。”
藍薇薇逃避的態度頓時惹得泰勒更加氣悶，他冷哼了一聲，決定用沉默來抗議。
“我覺得有點餓了，你餓不餓？泰勒。”
泰勒依舊不理她，藍薇薇繼續沒話找話：“現在是送飯的時候了吧，他們怎麼還沒派人來……啊啊，我好餓……”
少女絮絮叨叨的聲音回蕩在整間空曠的地牢裏，泰勒忍了又忍，真是豈有此理，這傢伙沒看出來自己在生氣嗎？
終於，公主大人還是矜持不住了：“你就沒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唉……”藍薇薇嘆氣，“你想要我說什麼，承認自己沒跑掉是個錯誤嗎？然後保證下次一定逃的遠遠的？”黑暗中，她慢慢伸出手，覆在了身旁那個正在生悶氣的傢伙的手背上。
“我說過跟緊你的，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開這隻手。”掌下的肌膚溫暖又柔軟，是這冷冰冰的地牢裏唯一可供取暖的所在，“兩個人的話，被關在這裏也不會覺得害怕了呢。”
“哼……”少年輕哼，但那哼聲悶悶的，彷彿被什麼堵住了鼻頭。
似乎是為了堅持自己的立場，泰勒把手從藍薇薇掌下挪開了。但是這難不倒藍薇薇，順着隱隱透過來的暖意，藍薇薇再一次把手覆在了泰勒的手背上。
泰勒挪開，藍薇薇再放。就這樣一次又一次，藍薇薇一把捉住了泰勒正欲溜走的手：“抓住了。”
雖然看不見，但少女透着笑意的聲音露出了她得意的心情。泰勒可以想像的到，這個時候，她一定是微揚着眉，俏皮地綻放出一個輕輕的笑。
算了算了，自己完全沒辦法生這個人的氣啊。
“那你要答應我，如果加西亞派人來，好好待在這裏，我去應付他們。”
“可是，他們的目標是異界勇者，我才是他們要找的人……”
加西亞的目標是勇者而不是聖女，這已經是很清楚的事了。雖然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目前看來，聖女應該是性命無虞的。那麼此時，讓泰勒頂替自己去扮演勇者，不就相當於置他於危險之中嗎？
“放心吧，如果他們會先殺勇者，聖女也絕對逃不掉。”泰勒竟然有心情開起玩笑來，他的心裏甚至冒出了這樣的想法——如果非要死掉的話，就這樣和藍薇薇死在一起似乎也不錯。
沒等藍薇薇回應，地牢的鐵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進來的不是往常送飯的守衛，希爾德走了進來：“跟我來吧，勇者先生。”
泰勒輕輕回握了一下藍薇薇的手，隨即站起身。
“泰勒……”藍薇薇情不自禁地扯住了少年的衣角，她的聲音顫得厲害，幾乎不成語調。
泰勒沒有說什麼，只是將衣角一點一點從那死死握住的手中扯了出來。握得可真緊啊，少年的心出乎意料地平靜。或者說，居然還帶着隱約的甜蜜和滿足。
我愛你哦，他朝藍薇薇無聲地說道。
這是一句沒有人聽見，也沒有人看見的表白。它迅速消失在了黑暗裏，隨着泰勒的離去的背影一起，了無痕迹。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進入收尾階段了，有一種解脫之感╮(╯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