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騎士與夜逃
天氣很快開始變熱了，初夏的微風在清晨時尚帶涼意。等到正午時分，就開始讓人有些悶了。文森特傷愈之後，藍薇薇一行人便啟程了。他們在特蘭西公國已耽擱了數月，因而一路疾行，沒幾日就快到達雅萊城。
作為南部平原上的著名商業城市，雅萊城繁榮又富麗。和自有熱情的里恩城不同，雅萊城更像是一個精明的商人，閃爍着勤勞聰慧的光輝。這裏每年都會舉行規模巨大的商會，整片大陸上的商人從天南海北趕到雅萊城。熱鬧的市場，豐富的商品，新奇的表演，隨着商會的規模一年年擴大，這場集會已經變成了雅萊城最負盛名的狂歡。
此時正是五月，為期一個月的商會舉行到中段，剛剛到最熱鬧的時候。他們一行人原本可以繞過雅萊城，直接朝利海堡進發。
依泰勒的想法，少年當然不願意特意去雅萊城。當初那個小白臉可是說了，他是去雅萊城參加商會的。所以馬修和亞瑟眼淚汪汪地看了泰勒好幾天，鐵石心腸的公主大人也沒打算為好友犧牲一下。
事情的轉機發生在那天中午，一直對雅萊城表現的很冷淡的藍薇薇和亞瑟聊天。少女嘆了口氣：“其實我也很想去看看雅萊城的商會呢，但是會給泰勒添麻煩的吧。”
去！馬上就去！
泰勒立刻向奧維爾宣佈：“我們去雅萊城。”
奧維爾不解：“殿下，您不是叮囑過我，一定要繞開雅萊城嗎？”
泰勒毫無愧色：“馬修鬧得太煩了，還是去一趟雅萊城吧。”
不就是個小白臉嗎？公主大人暗暗給自己打氣，沒什麼，泰勒，你的臉比他還白呢。
那個，殿下，重點不在這吧……
馬車正行到雅萊城外的大道，已經可以隱隱看到高大的城牆了。藍薇薇和亞瑟興奮地探出頭去，對着那模糊的輪廓指指點點。為了避免和藍薇薇獨處的尷尬，泰勒特意把亞瑟叫到了這輛馬車上。也正因為如此，藍薇薇一路上忙着給小男孩講故事，全程沒有給泰勒一個正眼。
泰勒幾次試圖加入他們的話題，但都被兩人給無視了。無論他是使眼色還是故意咳嗽，都沒辦法打擾到熱火朝天的藍薇薇和亞瑟。
少年氣哼哼地坐在一邊，只能安慰自己，至少藍薇薇全情投入的對象不是那個小白臉。可惜的是，公主大人和神的默契度大概為零。
馬車剛剛駛進城，藍薇薇就眼尖地在人群中發現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夏爾！”她激動地沖金髮少年的方向揮手，“夏爾！”
夏爾也發現了藍薇薇，他撥開人群，帶着蘭斯朝馬車走了過來。幾人很快聚在了一起，夏爾高興地和眾人打招呼，大家對他的映像都不錯。
除了臭着一張臉的泰勒，面對着夏爾的友善問候，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好久不見。”
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概率讓他們在剛進城就遇見夏爾的。我該慶幸自己沒穿女裝嗎？公主大人憤憤不平地想。
雅萊城佔地面積極大，且人口稠密，來參加商會的商人多半集中在城西。為此，泰勒特意吩咐奧維爾，不許接近城西，在城裏待上一兩天就走。這樣總不會碰到那個小白臉了吧……
看到身旁迅速湊在一起的男女，泰勒生平第一次產生了爆粗的念頭。
“少爺。”奧維爾注意到了泰勒黑沉沉的臉色，他想了想，建議道，“這裏人來人往，我們不如先找個地方住下，再和薩特克里夫先生一訴別情。”
乾的好！奧維爾
泰勒嚴肅地點頭：“確實如此。”
乖乖回到你的馬車上去吧，小白臉！
“啊，怪我怪我。”藍薇薇不好意思地撓頭，“夏爾，咱們去車廂里接着聊吧。”
然後，泰勒就眼睜睜地看着夏爾上了自己的馬車。聖女泰勒.韋塞德斯，和摩爾神的默契度已降為負值……
“泰勒，你不介意吧。”夏爾歉意地笑了笑。
“不，介，意。”公主大人露出最完美的笑容，“我一點也不介意。”
亞瑟坐在泰勒身邊，不知道為什麼，覺得背後掠過一陣寒意。
城裏此時擠滿了各個地方的商人，此外，還有許多遊人、冒險者、歌舞團。整個雅萊城就像一鍋沸騰的水，到處都是嘈雜。由於市臨時改變線路，奧維爾沒來得及預訂旅店。不出他所料的，幾乎所有的旅店都客滿了。
青年面帶懊喪：“少爺，請恕我無能……”
“諸位別擔心，我那裏恰好有空房。”夏爾唇角微彎，幾個月沒見，他似乎更加白皙了，那雙蔚藍色的眸子愈發幽深，從天空變成了深海。
“太好了！”馬修和亞瑟擊了個掌。
其他幾人歡喜地簇擁着夏爾朝他住的旅店走，泰勒雖然不情願，面對這種窘境，也不能多說什麼。
據夏爾說，護送薩特克里夫家族商隊的傭兵原本是打算在雅萊城裏逗留一段時間的。但他們前幾天接到一樁大單子，於是打包離開了，留下了幾間空房。
夏爾住的旅店環境舒適，四間空房排開。其中兩間雙人間在走廊的另一頭，而兩間單人間就和夏爾的房間挨着。
“薇薇……”
沒等夏爾的話說出口，泰勒就搶先指着夏爾隔壁的那間房說道：“我就住這間吧。”
“行，那我住你旁邊。”藍薇薇爽快地把行李拿到另一間房裏，“那我先收拾收拾，等會出來吃晚飯。”
“哼。”泰勒得意地輕嗤，轉過身來朝夏爾輕描淡寫地笑了笑，“我也先回房了，待會晚餐見。”
跟我斗，你還嫩了點。
夏爾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早就意識到泰勒的敵意了。但是抱歉了，泰勒，我是不會放棄的。
山路崎嶇，男人拚命朝前奔逃着，他手中的風燈隨着腳步搖搖晃晃，照耀出的一小片光亮彷彿螢火，在無邊的黑暗中不停飄搖。
他渾身都濕透了，冷汗像淋漓的雨水，將後背的衣衫全部洇濕。單薄的衣料緊貼在身上，夜風吹過，就是一陣透心的寒。
不，讓他寒冷的並不是夜風，而是那個他無比信任的人。
時間回到半個月前的那天夜晚，他翻譯出了全部手稿。懷着巨大的震驚和恐懼，他在酒館喝了半夜的悶酒。無論怎樣都無法排解掉心中的鬱結，他太了解自己了，原本只是出於好奇在舊貨市場買了下這疊手稿，沒想到……
我該怎麼辦？
疑惑、迷茫、苦悶，痛苦的情緒攫住他的喉頭，辛辣的酒流進胃裏，帶來的只是更加難以言說的痛。我需要找個人訴說，他這樣想着，站起身來。
“柯克，你要回去了？”酒館老闆問道。
柯克抓了抓凌亂的黑髮，含糊地應了一聲：“嗯。”
他沒有回去，而是去找了自己的老師。學城最著名的學士，安德森.羅德尼，德高望重的智者，柯克崇敬愛戴的老師。
“孩子，這麼晚了，你找我有什麼事？”安德森和藹地問道。
柯克囁嚅着：“我不知道該不該說……抱歉，老師。”
“沒關係，孩子，你盡可以考慮清楚。”安德森給柯克倒了一杯暖暖的茶，“不管你是否願意告訴我，我都會在這裏陪你。”
柯克十分感動，連日來的翻譯工作讓他身心俱疲。此時，安德森的關心之語就像冬日裏的篝火，讓他渾身都充滿熱度。
他猶豫着，到底應不應該告訴安德森？這件駭人聽聞的事情讓柯克一度開始懷疑自己的信仰，他迫切地需要找個人傾訴。
“是……是關於聖女的……”
“聖女？”安德森眯了眯眼，“關於聖女的什麼？”
柯克的眼神開始茫然起來，他似乎在回憶手稿上的內容：“聖女……並不是我們知道的那樣，拯救大陸，守護國家，因為聖女的存在，讓韋斯特免於一切災厄和紛爭……”
每一個韋斯特大陸的人都知道，聖女是摩爾神在人間的代言人。正是由於聖女代代相傳，韋斯特大陸三百年來沒有一場戰爭。在聖女的守護下，大陸欣欣向榮，就連規模較大的天災都不曾有，年年風調雨順。因而，誕生聖女的萊昂家族在帝國擁有至高的地位，他們不掌世俗權力，但卻沒有任何人敢於輕視擁有這個姓氏的人。
在看到那份手稿之前，柯克也是這樣認為的。但是一切都變了，他所相信的，確定不疑的東西，原來都是假的。
柯克突然想到，要是真相被人知道了，會怎樣呢？這片大陸，會掀起軒然大波吧。他不願，也不能破壞這安定的局面。
“我無法改變什麼，為了所有人的自私。”手稿的主人，格雷爾在最後一篇日記里寫道，“就讓真相爛掉吧，我懺悔，但不後悔。”
柯克猛地站了起來：“不，老師。”他緊張地說道，“我沒有什麼想對您說的，剛才那些話，請忘掉吧。”
忘掉那些吧，柯克，他這樣對自己說。
接下來的幾天裏，青年一直在城裏的酒館喝悶酒。那天深夜，他醉醺醺地回了家，沒想到安德森等在門口：“孩子。”老人親切又疑惑地問道，“你上次說的，聖女並非我們知道的那樣，到底是什麼意思？”
柯克的大腦一片混沌，他踉蹌着：“就是……就是我知道……嗝……關於聖女的真相……”
“真相？你是從哪裏知道的？”安德森的聲音彷彿在催眠。
“手稿……我有一份以前的手稿……”
“嗨，柯克，夥計，你怎麼站在這？”幾個遊盪的醉漢打斷了柯克的話，他們搖搖晃晃地拉住柯克，“再去喝一杯，走吧，夥計。”
柯克就這樣被他們拖走了，等到他宿醉后醒來，對前一晚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他摸了摸衣服的內袋，那份手稿好好的躺在裏面。
“該回家了……”青年掙扎着爬起來，朝城裏屬於自己的那棟小房子走去，又是在門口，柯克被攔住了。
攔住他的是隔壁的胖大嬸，女人神秘兮兮地對柯克低語：“柯克，親愛的，昨天晚上，我發現有人在你家裏鬼鬼祟祟。”
安德森老師？柯克的第一個念頭是這是個誤會，他漫不經心地朝胖大嬸道了謝，擰開了門上的鎖屋子裏一切如常，柯克環顧了一周，目光落在了他的書桌上。
那裏被動過了，所有的資料似乎都擺在原來的位置，但只有柯克看的出來，被動過了。他有一個習慣，就是會在最上面的書上放一片小小的花瓣，現在，那片花瓣被壓在書的下面。
他瞬間清醒了過來，會是誰？！安德森老師？
記憶逐漸浮現，老人微笑着問道：“真相？你是從哪裏知道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彷彿貪婪的狼。
不，是你太敏感了，柯克。
他撫着跳的飛快的心臟，拚命安慰自己，。但鬼使神差的，柯克把那份手稿藏在了一個十分隱秘的地方。
當晚，安德森再一次拜訪了柯克的家：“孩子，能不能把你的那份手稿給我看看？”
柯克強自鎮定：“手稿？我燒了。”
“燒了？”安德森的神色瞬間變得猙獰，但很快，他又恢復那和藹的表情，“別開玩笑了，孩子。我了解你，你熱愛那些文書，絕對不會狠下心燒掉。”
“你為什麼要看那份手稿？”
安德森已經不想再掩飾了，他露出一個鄙夷的眼神：“我和你不一樣，我有更遠大的理想。那份手稿，能幫到我。好了，別廢話了，把手搞給我。”
篤篤篤，就在這時，門被敲響了。粗獷的男聲響起：“嗨，柯克，出來，我們去喝酒。”
“我就來！”柯克揚聲答道，“請回吧，安德森老師，明天我會把手稿送到你手裏。”
“呵……”安德森輕蔑地笑了笑，“你跑不掉的，孩子別忘了，這裏是學城。”
隨即，他開門走了出去。
“你有客人嘛。”形容猥瑣的中年男人笑道。
“沒關係，我們去喝一杯吧。”柯克走到男人身邊，直到他看不見安德森的身影了，才壓低聲音道，“送我出城。”
“沒問題。”男人搓了搓手指，“只要有這個。”
“我所有的錢都給你，只要你送我出城。”
青年無比慶幸自己不詳的預感，他提前約好了男人碰面，只要發現安德森進了屋，就讓男人故意敲門。安德森不會在人前撕破臉，他需要維持自己學城首席學士的形象。而這個男人，沒有人知道他以前是做什麼的，但是城裏的混混都知道，只要給錢，沒有他辦不到的事。
“送你出城后，接下來就得靠你自己了。”男人斜睨着這個弱不禁風的黑髮青年。
“我知道。”柯克握緊了拳頭，前路黑暗，但我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