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息事
暫不提王熙鳳此後的心境會有什麼變化,且關心一下那從一早就旁觀知曉賈迎春林黛玉倆丫頭如何犯傻行徑的邢夫人又是哪樣心思…。
“太太怎麼也不去說二姑娘兩句,早上的事還不到午時就已經傳遍半座府邸了,要真叫那些婆子沒了捆兒就不好了。”王善保家的在王熙鳳轉往菲雪閣去后,見自家太太依舊端坐如山,不免疑惑了一句。
“我才不要去說呢,迎丫頭是自己人又是個主意正的,她今日這番少不得是想在老太太面前露臉兒,讓老太太明白咱們府里不是只有一個寶玉罷了,再者璉兒媳婦也是自己人,她們姑嫂難得能說幾句貼心話,我何苦去湊那個熱鬧?”邢夫人淡定地抿了一口嘴。
“可是璉二奶奶素來最看不上太太的,好歹也進門兩三年了,卻從沒正經來向太太請安過,太太還放心讓她們姑嫂一處說話?”王善保家的仍一臉擔憂地說道。
“因為我相信迎丫頭,妳想想看,自從迎丫頭她姨娘死去之後,她處處無不替我着想,雖說我一開始也不怎麼相信她,偏偏那丫頭像似不當一回事般,照樣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又像能知道我心事一樣地出主意替我攢錢,妳是明白我的,在這府里,我是沒有多少權力的人,可是沒權不能沒錢,要沒她的主意,咱們能吃得好、穿得好?單靠公中那點份例,只怕連替老爺買副畫都不夠使。”邢夫人嗤笑一聲后,又有些無奈地說道。
“這倒也是,別說太太得利,我們幾個親近的不也都跟着分一杯羹?我就怕二姑娘再有主見,畢竟年歲還小,萬一不小心心被璉二奶奶唬弄了去,那…。”王善保家的半是附和半是勸誡道。
“哧!這誰唬弄誰還不知道呢,何況迎丫頭以前有句話說得不假,我自己沒有個一兒半女傍身,將來一切還不得靠璉兒和他媳婦兩人?以前原想着璉兒媳婦再怎麼對我看不上眼,禮法規矩擺在那裏,恁她再強悍也越不過去,又能耐我幾何,所以也不曾給他們多少好臉色,如今想想也是,我不能因為自己想擺着架子就把兒子媳婦推到別人那裏啊,這到最後倒霉的還不是我自己?只是叫我去巴結自己媳婦,我也是做不到的,既是做不到,便只有讓能做到這件事的人出馬了。”邢夫人又一次嗤笑道。
“所以說,太太是讓二姑娘去替您拉攏璉二奶奶的,可…二姑娘真的行嗎?”王善保有些瞭然又有些狐疑地道。
“行不行得看了才知道,套一句迎丫頭前日說的話,有些事不試不知,試了才知真假。”邢夫人憐愛賈迎春,又得賈迎春數年的暗示指點,哪怕還是很愛財,卻更明白不能只看着這一畝三分地斂財,外面的銀子才好賺呢,嗯…當然這是指正經路子的,那些邪門外道她也不敢沾上半點。
其實邢夫人心裏更在意的是她出嫁那時,因為嫁妝一事而差點不再往來的兄弟,只是當初怪不得她心狠,畢竟她嫁的賈赦並非一般人家,賈赦再紈絝不堪,可好歹身上掛着一等將軍的爵位,以致於她如何也不敢叫婆家人輕看一眼,硬是帶走了家中大部份財產。
邢夫人還曾懊悔自己那時的年輕不懂事,她哪裏會知道國公府里的水有多深?又哪裏知道賈母當初會挑中她是為了替次子媳婦鋪路?邢夫人有時想着她至今連管家權的邊都摸不到,心中總是一陣怨懟。
後來因賈迎春有意地引導和謀划,邢夫人把眼光放到府外,多方尋求到一個善經商的好手,又買下兩三間鋪子交由對方經營,現在一年也能四五千銀兩的收入,邢夫人手中有了足夠的錢財之後,才自覺也有些底氣,再加上賈迎春不知怎地打聽到她娘家的事,還一直勸說她娘家的重要,勸她不妨送些錢回去給大哥大嫂,她想一想也聽從了。
等到隔了個年,許久不往來的邢家大舅突然着人送來一車年禮,竟把邢夫人驚得又哭又笑的,還從來人口中得知她大哥大嫂收到那筆錢之後,就在外地開一間小鋪子,如今收入也頗能自給自足,爾後依舊每年送車年禮過來,顯然是已解開心結了。
王善保家的從小跟着邢夫人,哪裏聽不出她這番話里的許多感慨,想着她家姑娘一貫的聰明才智,便不再擔心賈迎春擺弄不了王熙風的事,尤其是在一刻鐘后聽聞王熙鳳連來拜別都不及地匆匆離開了,還帶一臉茫然倉皇之色,便知道那位素有辣名的璉二奶奶似乎真被自家姑娘不知用啥法子給唬住了,兼之幾日後又從外孫女兒司棋那裏聽來更進一步的細節,此時她才不由得暗暗地讚歎一句:兩位姑娘的心思真是細膩,竟不聲不響地就把人套了一個圈。
再說賈迎春林黛玉既是要到賈母跟前請罪,當然要表現十足的誠心才行,於是這日下午,賈迎春便吩咐司棋去尋了根竹枝,又吩咐稍稍修至不扎人之後,隔日早早就和林黛玉一起帶着竹枝來到賈母院。
“二姑娘,林姑娘,妳們這麼早就來了?怎地沒和大太太一塊兒過來?”當值的琥珀訝異地看着連袂踏進院門的兩人,問道。
“琥珀姐姐,老太太起了沒有?我和林妹妹負荊請罪來了,只是…想着待會兒人多…怪羞人的,只好早早來啦。”賈迎春扭着一雙手指,羞澀地解釋道。
“哎!我就說嘛,兩位姑娘可不是那等沒心肝的白眼狼,等等妳們要能多說幾句好聽的哄老太太開心,她心裏頭自然自在了,哪裏捨得罰妳們?”琥珀一壁叫小丫頭打起簾櫳,一壁笑着陪兩人進門。
屋裏猶自一團混亂,原是賈母剛起,鴛鴦正領着丫鬟婆子在東稍間裏伺候賈母梳洗,西次間那裏的賈寶玉與碧紗櫥里的史湘雲卻還未清醒,賈迎春和林黛玉看了看四周情況后,便乖巧地站在那裏等候賈母出來。
不多久,屋裏的一眾婆子丫鬟退出門外,賈母才由鴛鴦珍珠扶着出來到正中央的羅漢楊上坐下。
賈母明是瞅見兩個丫頭垂首站在那裏,卻也不如往日那般主動發話,逕自接過鴛鴦遞上來的熱茶,接着傳來杯蓋有一聲沒一聲地劃過杯緣的聲音。
賈迎春心想這麼僵着也不是事兒,便硬着頭皮將身後司棋手上的竹枝拿過來,然後抿着嘴巴,緩緩地跺到賈母跟前跪下,當然林黛玉也隨後跪在她身側。
“老太太,孫女向您負荊請罪來啦,您老大人有大量,原諒孫女兒昨日的無心之過吧,是孫女兒豬油蒙了心,才會嘴上無狀,惹老太太傷心了。”賈迎春低着頭,語氣怯怯地叩頭道。
林黛玉更是早已熱淚盈眶,伏地叩拜,道:“玉兒也向老太太賠罪啦,昨日都是玉兒一時口快,連累了二姐姐,還傷了老太太的心,請老太太責罰吧。”
“妳們倆知錯就好,只是拿根竹條做啥?我這屋裏可不興打人這事兒。”賈母看着淚眼汪汪的兩人,氣是氣過了,要說不心疼也是假的,不過她又瞟一眼賈迎春手上的竹枝,心下不免感到疑惑。
“因為孫女昨日想了一下午啊,想着既是負荊請罪,少不得要背上荊棘之類的東西才顯得慎重,可惜孫女在府里實是找不着什麼荊棘的,最後只好用竹枝代替了。”賈迎春一臉正經地回道。
“妳這猴兒,這哪裏是來請罪的,分明是來鬧我的,要不要我命人去替妳尋些荊棘來呢?真是光會渾說一通了,怎不想妳一個嬌嫩嫩的姑娘家要被那東西傷着了該如何是好?罷了!罷了!快起來吧,我不惱妳們就是了。”賈母聞言,終於忍不住大笑出聲,又看着一根竹枝在那裏晃呀晃的,實在不象樣,只得喚來小丫頭把那礙眼的竹枝給扔了出去,並趕忙地讓兩人起來說話。
“老太太真不氣我和林妹妹了?”賈迎春偏還不敢置信地偷偷抬起眼,小心探問道。
賈母還沒來得及應話,另一邊又傳來一陣急亂的聲音,眾人一看,卻是剛剛起身的賈寶玉。
原來是聽到賈母笑聲驚醒的賈寶玉跑出來了,賈寶玉原聽得賈母笑得極開心,以為有熱鬧可看,他才急急地跑出來,哪知卻見到賈迎春二人跪在那裏,向來愛惜女孩兒的他自然心疼不已,連忙就要上前扶人起來。
賈寶玉原本還想要先去扶起林黛玉,不過因突然憶起林黛玉從來就不願他太接近她,才及時轉而拉着賈迎春的手,作勢要扶她起身,嘴裏更是着慌地喊道:“唉呀!二姐姐和林妹妹怎麼能跪在地上?妳們快些起來吧!老太太肯定早不氣妳們了,妳們又何苦折騰自己?”
賈迎春順勢就着賈寶玉的手站起來,一旁的林黛玉也叫雪雁扶了起來,兩人又討好地向賈母福了福身。
只是鴛鴦見賈寶玉竟赤着腳走出來,深怕賈母等等又要着惱,便一邊喊着:“寶二爺怎地就這麼出來了!?襲人,妳還快帶寶二爺進去更衣梳洗?”一邊飛快喚來侍候賈寶玉的丫鬟哄着賈寶玉回去梳洗。
“寶玉真是的,你這麼急着出來做啥?沒得叫人替你擔心呢,快些回去梳洗吧,老太太剛剛也說不惱我們了,你就別瞎操這個心又反叫人受你連累。”賈迎春見賈寶玉微露不舍之意,便連忙跟着低聲勸道。
賈寶玉向賈母瞧去,見她雖面色微淡,可又不見浮上怒意,這才放心地隨襲人回去梳洗不提,又不久,睡在碧紗櫥內的史湘雲也起了,賈探春賈惜春並王夫人等人亦前來向賈母請安,頓時賈母房裏已似平日一樣地熱鬧起來。
而前一日的不快在賈迎春林黛玉賣萌裝乖和賈母有心輕輕放過的默契之下,很快就煙消雲散了,唯有沒趕上這段過程的史湘雲見前一日明明還令賈母氣惱不已的罪魁禍首,今早居然又沒事人一般地在賈母懷裏笑鬧討好,心裏不由得感到一陣鬱悶。
話說賈母雖打消了扶持賈迎春青雲直上的念頭,但到底還顧念她是自己的親孫女,是榮國公府的千金小姐,凡事不好鬧得太難看,再者,如今賈母年紀越大越喜歡看到兒孫環繞膝下的場面,既然賈迎春已主動俯身求好,又比往日更活潑巧言,她更不會再緊咬着錯處不放,只當人難免胡塗一時,知過必改,善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