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論語」

54 「論語」

(貓撲中文)這年冬天的雪來得很晚,天氣逐漸寒冷了起來,唯獨大雪遲遲未至。廚房裏飄來噴香的味道,不知是葉池在裏面燒了什麼。

澹臺薰對於這個回答並不感到驚訝,她潛意識裏就是這麼猜測的。葉翀看起來只是個脾氣古怪的清貧老人,但從他收集的字畫便可看出來歷並不一般。

“你知不知道這附近有個叫‘舊巷’的地方?”

澹臺薰點點頭。

“現在已經幾乎沒了,以前住的都是窮人,很亂的地方。”葉翀輕描淡寫道,“我就是在那裏撿到他的。”

澹臺薰捧着熱茶暖手,抿了一小口。這時葉翀走到屋子中間生了暖爐,打了個哈欠之後又走了回來,難得兒子回家看他,還帶了個媳婦,他的臉上時刻掛着笑容。

葉翀曾是一屆榜眼,寫得一手好字,又有才華,很快被人賞識陞官,可惜他性格軟硬不吃,又是個倔脾氣,當年的先帝並不像明帝這般開明,你罵我我就貶你,砍頭都是該的,於是葉翀很快被攆回老家去了。

他的父母早就離世了,老家沒什麼人,回去之後自然不甘心,在衛國東跑西跑,結果便是身體不好的妻子因此病逝了。葉翀十分懊悔,遂在京城安頓下來,他沒有子嗣,一個人過得倒也清閑。

那天也是下大雪的日子,他看見有一個孩子坐在街那邊的石頭上掰饅頭,安安靜靜,頭也不抬。這附近經常有窮苦孩子徘徊,有的是被父母拋棄,有的是一家都很貧窮,偶爾他會給這些孩子一些吃的,但因他也不富裕,能幫的地方實在有限。

那是個男孩,髒兮兮的模樣,穿的衣服也是粗製濫造,唯獨一雙眼睛很漂亮。貧民能得到的食物有限,故而為了搶吃的打起來也很尋常,他還曾看過有一家人和一家人打架,說起來有些可笑,也有些可悲。

男孩看起來這麼瘦小,估計根本找不到什麼吃的。葉翀不知他有沒有父母,起初也沒有上前與他搭話,只是默默觀察着他。

第一天,男孩將饅頭掰成兩半,吃一半收一半。

第二天,他將餘下的那一半又掰成兩半,吃一半收一半。

第三天,依舊如此。

到了第四天,因為那個本就不大的饅頭只有原來的八分之一,男孩沉思了一會兒才繼續掰,但這回葉翀看不下去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吃?”

男孩抬頭看看他,小臉髒兮兮的,但五官很精緻,漆黑的瞳孔像寶石似的深邃又漂亮,奶聲奶氣地答道:“每天吃一半,這樣就永遠吃不完了。”

葉翀沉默了一會兒。

這孩子絕對腦子不正常。

“你的父母呢?”

男孩搖搖頭。

原來是孤兒。

葉翀想想后把他帶回了家,其實他見過的窮苦孩子很多,也時常幫助他們,但從未萌生出收養一個的念頭。畢竟妻子去世之後,他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又何談照顧一個小孩子?

這個孩子雖然看起來想法比較驚奇,但葉翀一見他便想將他帶走,着了魔似的喜歡他,於是再三確定他沒有父母之後,將男孩留了下來,取名葉池,字清遠。

他希望有朝一日,這個孩子能離開這滿是污垢的地方,清逸高遠。

那時的葉翀四十多歲,撿了個孩子回來固然很高興,就這麼帶着他生活了一段時間之後,男孩有一天忽然問:“我該叫你‘爹’么?”

這個問題把葉翀難住了。其實若他有孩子,這時候都該當爺爺了,可別說“爺爺”,他壓根不想被喚作“爹”,太顯老了,但叫“伯伯”或者“叔叔”又有那麼些疏離。

男孩想了一會兒,喊了聲:“娘。”

“……”葉翀沉默了,“還是叫‘爹’吧。”

葉翀就這麼帶着他生活了許久,但兒子的來歷他一直不清楚。葉池本人也並不知道,只是說記事開始就在那個地方生活了,有一個在附近打工的好心女子將他們這些孤兒安置在一間小屋裏,每天給他們做飯,但這日子吃了上頓兒沒下頓,連孩子的精神都是緊繃的,甚至還有七八歲的孩子為了搶吃的用刀划傷別人。

那女子的身體一直有問題,後來有一天突然不出現了,或許是在外病逝,或許是找到好人家再也不想回來了,真相不得而知。

葉翀聽罷只是摸了摸他的頭,窮苦人家中棄嬰太常見了,哪裏都有,葉池能被他撿到,或許算是幸運的。

既然有了兒子,他也不能再這麼渾渾噩噩下去了,但他幹不了什麼重活,只能靠着原先當官時積攢下的不多的積蓄,再加上幫人寫賀詞請帖一類,至少吃飽穿暖沒問題,偶爾積攢的錢多了還可以去收一幅字畫。

葉翀曾是榜眼,自然希望兒子能考上狀元,他工作時不想兒子閑着,於是有一天就《論語》的一卷丟給了葉池,他寫字葉池看書,到了中午去燒飯,發現葉池已經將書合上了,坐在窗前看外面。

雖然兒子很安靜,但小孩子貪玩的道理他也懂,於是好聲好氣地說:“書看完了才能去玩。”

葉池眨了眨眼,“看完了。”

這才過了一個多時辰啊。

葉翀嘆了口氣,“說謊是不對的。”

葉池眨了眨眼,表示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為了讓兒子記住做人要誠實的教訓,葉翀將書拿過來,拿了根毛筆告訴他這是雞毛撣子,翹着腿道:“我考考你。”

隨後他便問了葉池關於書上的幾個問題,葉池始終對答如流。他問前幾個的時候還覺得是僥倖,當把整本書都問完了之後,默默合上了書。

他驚呆了。

葉翀自認為記憶力算是過於常人的了,但從沒想過世上真有過目不忘的人。為了證明他的猜測,他又遞了本《孟子》過去,仔細觀察這孩子是怎麼看書的。

葉池拿過書坐在小板凳上,一頁一頁地翻過去,看的速度很快。葉翀一直注視着他,甚至都忘記過了多久,直到他將那一本書都翻完,他才回過神來。

“看完了?”

葉池點點頭。

“會背了?”

葉池又點點頭。

葉翀深吸一口氣,又考了他整本書的內容,果不其然是都背下來了。

“你是怎麼記的?”

“不知道。”葉池睜着一雙懵懂的眼睛,“看過就記得了。”

葉翀沉思了一會兒,他不知道這是不是過目不忘,但鑒於這孩子的想法一直很獵奇,於是他還是帶兒子去看了大夫。

大夫也很驚奇,把方圓百里的同行都找過來了,才發現葉池並非是只對書本過目不忘,而是看過的東西都能記下來,從記事起記憶便沒有減退過,甚至連今年吃年夜飯的晚上幫忙擇了多少根豇豆都記得。

所有人都表示這哪裏是病啊,根本是上天的恩賜啊,最後還是葉翀託人找到了季太醫,給葉池把了一脈,又觀察了一段時間,激動道:“我在醫書上看到過,第一回見到真有這種病的。”

葉翀固然不希望這是病,遂問季樞這會不會對身體造成影響,季樞搖搖頭,表示他對此也了解得不多,只是這樣的孩子不會遺忘任何東西。

也就是說,先前在貧民窟里那些種種,他會一生都記得。

葉翀嘆了口氣,將兒子帶回了家。那天晚上他喝了酒,不知是什麼時候睡着的,只是迷迷糊糊感覺到有一雙小手在給他蓋被子。

半夜他被一陣“叮叮咚咚”的聲音吵醒了,揉着眼睛醒過來,發現漆黑的屋子裏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在東撞西撞,連忙問:“你在……幹什麼?”

“我想喝水。”葉池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摸索,說完,又撞到了柜子上。

葉翀:“……”

他無奈地起身將兒子抱到床邊,又給他倒了杯水,揉着葉池的腦袋,好在沒撞出包來,“疼不疼?”

黑暗中葉池搖了搖頭,突然冒出一句:“爹,你是好人。”

葉翀把手放下來了,輕輕抽了他一下,“別以為誇老子我就會給買那支筆。”

“那你買不買?”

“明天去。”

葉池不作聲地微笑。

葉翀喝得醉醺醺的,神智不太清醒,待兒子喝完水后便又睡過去了。

葉池在黑夜中坐了一會兒。他剛才聞到了酒香,很想嘗一嘗,於是憑着記憶摸索去了桌子邊,怕發出聲音,極為小心地捧着葉翀喝了一半的酒杯,就這麼喝了下去。

葉翀第二日睡醒了,發現兒子睡在地上。他驚恐萬狀,以為是自己不小心把人蹬下去了,連忙把葉池挪到床上又給他蓋上被子。

他宿醉有些難受,先出去吐了一會兒,迷迷糊糊地回廚房煮了碗醒酒湯,覺得這間屋子和昨天有些不一樣,但也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太對勁。

於是他走出廚房,在屋子裏環視了一圈,揉了揉眼睛。

滿屋子三尺以下的地方,寫的都是論語。

作者有話要說:quq嚶嚶嚶最近大家都不怎麼留言了貓撲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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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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