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落款」

第46章 「落款」

葉池沒來得及阻止,小皇帝已經將木牌撿了起來,翻過來看了看。

他雖然沒出過宮,但也時常和太監們一起做遊戲,知道這種記憶遊戲的玩法,但上面刻的字顯然不是遊戲裏該有的。

這個澹臺薰……是誰啊?

錦淑公主見他許久不說話,低頭看了一眼木牌上的內容,登時抬起眼看向了葉池。

她初次見到眼前這個溫文爾雅的青年,是在小皇帝登基的第三年。那時聽說朝中來了一位年輕丞相,她便隨着那些好奇的宮女們一道去看,可惜沒有見到人,後來有些掃興地去找小皇帝時,陰差陽錯與那個陌生青年打了個照面。

那天京城裏下了一場大雪,但沒有持續多久。白雪皚皚的景象之中坐着一個紫衣男子,在盛開的白梅間有些看不分明,眉眼秀雅,笑容清朗,墨發與白雪相映,兩指將黑子輕輕點在棋盤上,彷彿時間都是凝滯的,令她一時以為那是一幅畫,而他是畫裏走出來的仙人。

可是……這個掉下來的不明物體是什麼?竟還如此小心地收在身上。

錦淑公主不是不知道那些風言風語。百官私下裏都說葉池在秦州入贅了一戶人家,據說來自商家,出身並不是多尊貴。畢竟連葉池最尊敬的廉王對此都不知曉,她原本是不信的,可這個名牌的存在——顯然說明了什麼。

“回陛下,那是微臣的一個信物。”葉池從小皇帝那裏將木牌接了過來,一看見它便露出了笑容,絲毫沒有注意到那兩人微妙的眼神。

這個春光明媚的笑容令小皇帝更加驚悚。

他今年十一歲,對男女之事也懂了不少,身邊有曾經是葉池同窗的女官,聽說過葉池在太學時當街背《孟子》嚇跑人的光榮事迹。

廉王與小皇帝從很久之前,便開始有些擔心葉池的成家之事,覺得世上不可能有女子邁出那最關鍵的一步,將他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一直列到八十歲的人生計劃全部打亂。

然而事實證明,還真有。

小皇帝深沉地托起了下巴。

霖州啊……嗯。

錦淑公主雖是小皇帝的姑姑,年紀卻是與葉池一般,生得花容月貌,一雙杏眼淡淡朝他那裏望了望,柔聲道:“這信物……該是女子贈予葉大人的罷?”

葉池點點頭,將木牌收了起來。因錦淑公主在場,加上小皇帝今日也沒有與他下棋的意思,他委實不方便繼續留下來,遂不動聲色地看了蘇玞一眼。

蘇玞即刻會意,與小皇帝道:“陛下,既然已經將公主送到,微臣就先與葉相一同回去了,許大人今日提出的事也需要時間來慎重考慮。”

的確,許之煥要彈劾的人雖不至於轟動朝野,但好歹也是世族之一,後面還會牽扯到不少人。儘管文侍郎註定是保不住了,但其背後的人要如何處置,是否點破這件事與孫將軍等人的關係,卻是一步都疏忽不得。

小皇帝自然明白這個道理,點點頭道:“那就辛苦葉相了,朕也會同皇叔一起商討此事的。”

錦淑公主似乎還想續說什麼,但見葉池已經遠去,只好沉默不語。她想了一會兒,還是覺得有些煩心,輕輕提起裙子快走兩步,然而期待的那人卻不見了身影,頓時失望地垂下眸子。

葉池是刻意走快了一些的,他自然能看出錦淑公主方才想對他說什麼,擔心她追過來,遂一刻不停地繞出了御花園。

身旁的蘇玞知曉他的用意,也跟着疾走,忽而道:“錦淑一回京就說要來見你,姨母那邊根本攔不住。”

葉池雖然記人,看過的絕對不會忘,連小皇帝身邊的太監的名字他都一清二楚,但對錦淑公主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名字與封號,剩下的便是在集會時匆匆看過,實在想不起來有什麼特別深的交情。

見他一時沒有答話,蘇玞玩笑道:“其實我覺得澹臺丫頭給你那個東西挺好,綁腦門上就沒人招惹你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葉池誠懇地點頭,“但長素說我綁了他就死給我看。”

蘇玞覺得他沒救了。

葉池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問:“你在京城留了這麼久,不準備去找琥珀姑娘了么?”

“當然要找。”蘇玞揚眉笑道,“不過我不準備再跑去其他地方了。”

葉池有些訝然地看着他。

蘇家的事他雖然沒有問太多,但也清楚其未婚妻失蹤多年仍舊沒有下落。因這件事也算是廉王撮合的,故而動用了一些人脈,但始終沒有任何消息。

以往提到這件事的時候,蘇玞往往都會岔開話題,此刻卻沒有顯得那麼陰沉。葉池不由問:“有消息了?”

“對,有人說在京城附近見過她。”像是多年的期盼終於有了一絲希望,蘇玞淡笑道,“雖然不靠譜,不過值得一試。”

葉池望着對方金燦燦的笑容,突然想起了澹臺薰。

離別於他而言不是什麼難以接受的事,但到底有些消極和負面。近來他總是會想起那一襲緋紅似火的身影,甚至有時會覺得,如澹臺薰那樣一個不善言辭的女子,這會是她給人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

……好想去霖州啊。

***

入秋之後,許之煥揭發罪臣有功,順利升為御史台的一把手。這件事並沒有讓人覺得驚訝,他在御史台混了這麼久,陞官早已是定下來的事,但能升得這麼快,也少不了葉池在其中推了一把。

許之煥素來是恩怨分明的人,就算是因為葉池他才得了“二煥”這麼個名字,該感謝的地方還是得表示些什麼,可惜其父許尚書在朝中屬於中立,自然不希望兒子與廉王那邊有所牽扯,對於許之煥想請葉池吃飯的主意輕輕“哼”了一聲。

縱觀衛國歷史,歷代攝政都不得善終,許之煥當然清楚父親的意思,遂作了罷,待以後再說。他身邊的小廝看公子如此愁眉苦臉,又恰好從小皇帝那裏聽到了件事,說是錦淑公主回朝八成就是為了葉池,把她哥哥懷王氣了個半死。

小廝當初是同許之煥一道去秦州的,知曉有澹臺薰這麼個人,於是當天就有人在錦淑公主面前“美言”了幾句。這事倒沒有什麼,無奈的就是被小皇帝身邊的一個太監給聽去了,於是火速流傳開來。

先前百官都說葉池入贅了,這下得知了更勁爆的消息,也不管是真是假,看葉池的眼神紛紛微妙了起來。

傳言是這麼說的。

葉大人天天被某個姑娘騎在身上欺負,但他十分樂在其中。

其實百官之中有一些特殊癖好的也不在少數,一聽就懂了,覺得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秦州真是個好地方啊,下次一定要去一去啊。

作為當事人的葉池對此毫不知情,而小皇帝卻是急得團團轉,跑去問廉王該怎麼辦,對方卻是擺擺手,笑曰葉池又不是在乎顏面的人,宮裏那些流言蜚語也不是第一回有。

小皇帝依舊很憂心,與錦淑公主下棋的時候也是愁眉苦臉,嘆了好幾口氣,“姑姑,葉愛卿真的已經入贅了么?”

公主搖頭微笑,她自然相信當初那個如謫仙般高雅的青年,“陛下認為呢?”

“朕當然覺得他不會啦。”小皇帝自信滿滿地說完,頭又垂了下來,“那姑姑呢?”

“姑姑也相信葉相的為人。”

小皇帝深刻地點點頭,他固然是不信那些流言蜚語的,但他認為有一件事他必須要做。

***

夏天過去之後,澹臺薰突然覺得日子變得快了起來。她知道這不過是錯覺,或許是因為適應了霖州的生活,或許是因為定期會收到葉池的來信,日子盼啊盼的,不知不覺就好幾個月過去了。

這樣的生活很單調,但也很能令人安心。

霖州的情況的確比秦州好太多,不需要她親自出去調停,只是書面工作比以往多了不少。許久沒有活動筋骨,她趁着休沐練了下拳,罷了覺得有些餓,遂找了家味道最好的麵館吃面。

這家麵館門面不大,但在這一帶都很有名,一大早就排了長隊。澹臺薰到時幾乎快要過了巳時,因此人少了很多。

她挑了個靠里的位子坐了下來,點了碗蕎麥麵,想着早午飯可以一道吃了,遂多要了一個雞蛋。

離開秦州時,因為東西不多,她遂將葉池交給她的東西帶了兩冊走,沒事便翻一翻。此刻一邊等面一邊翻着書,餘光瞥見有人向她走過來,以為是送面的夥計,也沒有抬頭,誰知那人卻突然坐在她旁邊,這才抬起頭看。

“……樂姑娘?”澹臺薰訝然喚了一聲,沒想到樂瞳會跑來霖州,但轉念想想這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來做生意的?”

樂瞳依舊是一身男裝打扮,雖然瘦弱,但比往日看起來精神,像是病好了些。她同夥計要了碗面,搖頭道:“不是,我正好要去京城,順道路過這裏,想起你在,就來看一看。”

澹臺薰點點頭。她與樂家不算特別熟,但自小結識的女子不算多,與樂瞳之間便有不少共同話題。對方的打扮看起來的確不像來行商的,令她有些奇怪:“你在京城有認識的人么?”

“教我醫術的師父就在京城啊。”樂瞳拿出一雙筷子擦了擦,像是多年養成的習慣,“我這次就是去看看師父,順便……躲人。”

她說著略略警惕地往麵館外面瞅了一眼,這時夥計將兩碗面都送了過來,二人便一同開始吃。

樂瞳與澹臺薰大致交代了秦州目前的情況,還有阿遙寫的信,基本都是一些瑣碎的事,末了突然來了句:“聽京城的小道消息說,你可能很快就要入京了。”

澹臺薰的筷子突然停了下來,不太理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然而樂瞳也表示不清楚。小道消息之所以是小道消息,既沒開頭也沒結尾,大多不靠譜,不過聽聽也不會怎麼樣。

面館裏熱熱鬧鬧的,但又透出那麼些清閑,這忙碌中的閑適感像是霖州特有的。澹臺薰吃到一半便覺得有些飽了,估計是近來比較忙時常忘了吃飯,胃口變小了。

她默默放下筷子,瞧見麵館外面的師爺與她招手,付了錢后與樂瞳打了聲招呼便走過去,才知是京城那邊來了信使,又送了一封信,因為在家找不到她就先去了衙門。

十天前分明才收到葉池的大長篇,怎麼……又來了?

她有些狐疑地去了衙門,而那信使將信交到她手上后才放心離開,顯得十分神秘。

信很薄。

澹臺薰鬆了口氣,緩緩將信拆開,突然愣了一下。

這個落款人實在令她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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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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