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番外三
浩然門和天行派的爭奪,乃是仙家作法,凡俗無緣得見。返虛境界的修行者被世人尊為天地間的王者,化神境界修行者等閑都別想得見尊顏。但如今適逢亂世之象,一些稍有修為,存身於各個大小門派、陣營的低階修行者們,在這幾個月間,也有幸見識到了什麼才叫大場面。
兩派引導了東洲南部的兩大陣營,這一場鬥法廝殺,從一個多月前開始。
雙方十足默契,都是鑽研天機,知曉時機的仙家門派,不會一開始就出動返虛境界的底牌。他們都在醞釀,都由鍊氣境界的小輩開始出場。小輩鬥法倒也精彩,但其生死程度不算嚴酷。而後是化神境界,化神初階、化神中階、化身高級,一直到化神圓滿……這時,雙方種種咒法、法器、寶物、秘術等手段簡直像是繁星無數,看得人眼花繚亂,傷亡程度也直線上升。
一直到幾天前,天行派的太上客卿長老“烏虯王”眼看愛徒重傷,而浩然門的天之驕子虞七卿卻狠辣追殺,他終於忍不住出手相救,同時含怒一掌拍向手段陰險的虞七卿。浩然門虞七卿的師祖“虞正王”勃然大怒,瞬間橫渡空間,后發先至擋下了烏虯王的含怒一擊。
由此,返虛王者之間的決定性拚鬥才正式開始。
……
浩然門和天行派的中間是太衡山南山腳,太衡山再往南百萬里,翻過十萬荒山,便是一望無際的戈壁灘。
空中大日烈烈,熱風如浪,吹得人渾身如焦。
地面上,兩方陣營各擁城池,城池之間的三十多里方圓早已被修行者的鬥法夷為平地。
此時,但見場中三十里方圓煙塵滾滾,正中間被大陣遮蔽。天行派太上長老設下星辰接引大陣,身在其中,宛如立在宇宙虛空,敵人不可察覺自身所在。天行派長老陣法通天,浩然門強者也自有手段。但見陣中一片洪水滔滔,竟是天河從天而降,攜着浩然之氣,無物可以阻擋。
雙方都是返虛王者,手段通天,不可捉摸,一番鬥法從清晨直至現在也沒有誰顯出敗象。
浩然門、天行派兩方修行者,以及其他隱身在遠處旁觀的修行者,都緊緊盯着場中。
“那兩位都是謹慎的,不知要斗到什麼時辰。咦?業火王今日怎的遲遲不到,這可糟糕。”
“無需擔憂,有你我等人在此,天行派今日出現的強者大可對付得了。”
“哈哈,非也,我非是擔憂鬥法之事。只因昨日業火王一場過後,便走得利索,我未能與之談道論法。後來聽林小子說,這業火王擅於釀酒,釀出的酒堪稱仙家難求,又取了半壺贈我,我一口氣喝光,當真回味無窮。”說話者鬚髮皆白,滿面紅光,笑得豪爽,乃是浩然門一位輩分極高的老祖,“只是我也不好與小輩爭搶,這才等那業火王墨小友到來,也好討來一壺嘗嘗。”
“哦,原來如此。貧道見那墨天師今日已至天行派,業火王莫非是有意躲避?”
“必不是因此!且不說業火王當日那番話語,單是昨日業火王重傷天行派武烈的手段,便可見他年歲雖輕,道行卻不減,鬥法比拼之時的舉止也可見老辣。如此年歲就晉陞返虛,即便有天大的機緣,也必須能自己悟通才可得成。道友莫再小覷,業火王真真非同一般吶。”
“呵,貧道哪有小覷之意?道友誤會了……唔,倒是巧,剛一說他,他就來了。”
浩然門這方城市名喚“托日城”,城前有七星草、意知草等仙草搭建的蓬蘆。如此蓬蘆,自然不是凡品,其內自成空間,對外也視野寬敞。此時,正有數位打扮各異的修行者在其中趺坐相談。
蓬蘆前有一青銅大鼎,鼎中焚香,香氣衝天三丈筆直不散。一人守在鼎旁,手捧玉盤,忽見玉盤中一道玉符顯化,此人看得清楚,連忙高呼:“恭迎浩然門掌門大弟子虎玄青虎師伯、北極冰霧海蓮華秘境業火王墨前輩駕臨。”
墨恆和虎玄青乘一座七寶蓮台車而來,拉車用的是四頭化神境界的獨角避水獸,並未駭人聽聞的動用鐵日王、鐵月王這兩頭返虛妖王。趕車用的是虎玄青在北方妖族地域親手點化的兩個小妖,兩妖原形都是青虎,化為童子后,都是濃眉大眼、粉雕玉琢、聰慧乖巧,墨恆頗為喜愛。
但見四頭奇珍異獸四蹄奔踏,在其身側有水浪憑空翻騰,清澈的水浪后,一座七寶蓮台為底,四面清霧當紗的寶車似緩實疾的馳來,墨恆和虎玄青正在車中說話。
墨恆剛剛笑了一通,這時想想又忍不住撫掌而笑:“千魚和尚那番情形,分明是剛剛脫離追殺,似乎金蟬脫殼,成功擺脫了這麼長時間的大-麻煩。哪想他剛一露頭,巧巧遇到你我,竟被你當頭一腳踩得滿臉是血,他是倒霉到姥姥家了。虎叔,你當真沒有掐算推演,專門去對付他?”
虎玄青攬着他的腰背,低頭笑:“早該將他嚴加懲戒一番,今日將他重傷,未曾取他小命,尚是我看在他助你進入上古遺迹秘境的情分上。否則,以他連累你,謀算你的罪過,再加上他前些日子花言巧語,想要在你我二人之間挑撥離間,眼看他嫉妒不甘,我不嚴懲,他只怕還惹麻煩。任他佛法詭異宏大,也難逃我時光法則,那梁弓宜就是他前車之鑒。”
墨恆本就不是刻意躲避誰,此次出山來,助浩然門與天行派鬥法,梁弓宜急急趕到,終於能見墨恆。當時梁弓宜言辭懇切,姿態低微,對着墨恆一番恍惚三生糾葛的真情流露,直把旁觀者聽得驚詫恍然、莫不動容。但墨恆面無表情,虎玄青更是聽得勃然大怒。
虎玄青當時不等墨恆出聲動手,便沖將出去,一指梁弓宜,怒聲喝道:“你既看過三生仙石,又豈不知真相如何?這般油嘴滑舌、花腔濫調、顛倒黑白,妄言那前世種種,妄想阿墨單純,再被你矇騙不成?今日必不能饒你!”那還是虎玄青出得上古遺迹秘境后,頭一回動用全部實力。
虎玄青和梁弓宜乃是情敵見面分外眼紅,都恨不得立即殺死對方。
雙方飛天遁地,虎玄青一身修為臻至化境,梁弓宜也得三生感悟,又有五色神網這樁後天至寶護身,一時竟與虎玄青殺得難分難解。二人以時光法則與五色神網碰撞,直將三十里方圓刮地三丈。終究還是虎玄青占於上風,梁弓宜道行相較稍差,五色神網也難敵時光法則的桎梏。虎玄青使出重手,將梁弓宜半邊肩膀打得塌下,再要使出殺手鐧取他性命,梁弓宜卻紅着眼睛,面色慘白的沖向墨恆,道:“我之性命,豈是你能左右?要死,我也需死在墨恆手中。”
哪知虎玄青聽得此話,才真正爆發,吼道:“你敢靠近阿墨三尺!”
虎玄青剎那間凍結時光,渾身煞氣的擋在墨恆身前,雙拳齊出,凶威滔天,將那處空間都打得似要坍塌!梁弓宜眼見靠近不了墨恆,而墨恆卻眼睜睜的看着虎玄青將他重傷、取他性命,竟一直面無表情,黑眸無波。梁弓宜想及前生得墨恆挖心掏肺真情相待的情形,不由心痛欲死,但他終究不捨得如此了斷,唯有動用殺手鐧,將五色神網中儲存的五行精氣爆開,衝破虎玄青的桎梏,在虎玄青雙拳臨身的剎那,面色灰敗的逃脫而去。
墨恆始終沒有動手。他先前對虎玄青說“虎叔你莫要插手”,虎玄青當時沒有答話,一次與他對弈,才低沉的如此如此說來,竟是怕他親手將梁弓宜擊殺后,將梁弓宜這道身影記在心底。墨恆當時失笑,但仔細想想,也的確如此。他默然半晌,答應不對梁弓宜親下殺手,全由虎玄青代勞。
如此這般,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裏,虎玄青追殺梁弓宜多次。
虎玄青身上有墨恆以須彌寶鏡設下的不知多少層防護,每次虎玄青出動,墨恆也都以秘寶遙遙觀看。梁弓宜的勢力被虎玄青瓦解,再被浩然門吞併,梁弓宜本身雖強,但始終難敵虎玄青凶威,被虎玄青一番追殺,受傷日漸嚴重,只能狼狽的躲藏,再也不敢叨擾墨恆。
墨恆想到曾經種種……
只是現在看來,前世他竟為了這麼個自私自利的人掏出真心,未免可笑了些,也實在可憐之極。他眼看着梁弓宜一身修為衰落下去,卻被虎玄青追殺不停,就如同他前世中毒,而後再被梁弓宜攬着墨問秋追殺一般,心中情緒微妙,有些悵然,后歸波瀾不驚。
梁弓宜畢竟是返虛強者,有五色神網相伴,虎玄青也難以將他殺死。
直至今日,梁弓宜早已不知藏到了哪裏,從一開始冒着重傷也要來見墨恆,到連續十多日不出,連墨恆都推演不出他的所在。墨恆推演多次,最多只能推演出一片星光,朦朦朧朧的,星光中似乎有一座形貌略顯熟悉的青山……其實,墨恆已然知曉,虎玄青使用滅魔仙劍,將梁弓宜一身修為道行壞損殆盡。梁弓宜壞了道行,斷了修行根基,但有五色神網,他是否會有修復的可能?
那種可能小之又小,即便梁弓宜有五色神網相助,得有萬一的可能復原,卻也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痊癒。那麼等他痊癒出山,最遲也要百十年之後了,或許虎玄青和墨恆二人早已雙雙晉陞合道,飛升成仙,永享那無量量美滿時光,誰還記得這麼個擋路的螻蟻?
而梁弓宜那時即便沒有老死,也只能在紅塵中繼續悔恨翻滾,再也無力可為,甚至他是生是死,都全在虎玄青一念之間,那麼,他躲藏養傷百年又算什麼?只怕,生不如死也不外如是。
如今虎玄青提到梁弓宜,墨恆有些沉默。
墨恆不去想梁弓宜,單說千魚和尚。
總的來說,千魚和尚其實沒有想害過他。若是沒有虎玄青,或許他會再將千魚和尚算計進來,利用個徹底。然而如今他有愛人虎玄青在身旁,早已滿足,連墨雲書和梁弓宜,他都靜等十年不見,只為如今的快刀斬亂麻,他又豈會再與千魚和尚斤斤計較?
墨恆便道:“都罷了。千魚和尚給過我好處,又被我利用,還被你重傷算計。他那點默算和‘罪過’都已經還清。我之經歷,源頭在那墨雲書和梁弓宜,罪不到他頭上。以後,你我都不需與之產生糾葛。不過,我當日曾許諾給他蓮花真意,他再來麻煩,我便給他,那便是真正的了斷。”
虎玄青笑着點了點頭,道:“你說如何便是如何,我自是聽你的吩咐。嗯,到了。”
城前,七寶蓮台車緩緩降落,蓬蘆內幾位修行者都起身相迎。
車架落下,自有浩然門的童子過來牽住韁繩,墨恆和虎玄青下得車來,與眾人見禮,而後也進蓬蘆中。兩名青虎童子與前來牽韁繩的浩然門童子見禮,他們沒資格進入蓬蘆,便下去說話。
這邊墨恆剛一進入蓬蘆,就有人笑着嚷嚷討酒,那邊墨雲書看到了墨恆的車架,半晌不語。
天行派陣營的城池名喚“金焜城”,城前也有仙草搭建的蓬蘆,氣勢不讓浩然門。
蓬蘆內,墨雲書與廖觀悠原本正在趺坐對弈。
廖觀悠身後立着廖寅、廖慶炎等小輩,墨雲書後面也有墨家少爺小姐小心服侍。
他們二人本來似乎滿身都是閒情逸緻的洒脫,可是突然,墨恆降臨到托日城,墨雲書臉色不變,眼眸中卻深沉如海,下棋時,氣勢凌厲了許多。
廖觀悠轉頭看了看臉色大變、渾身僵硬的廖寅,微微搖了搖頭,向墨雲書嘆道:“道友,你那嫡子天縱奇才,如此年歲便參破瓶頸,得成返虛道行。奈何,他心機太深,那業火也與你逍遙之道不同。早年他以廖寅為由,挑撥你我兩家,竟險些讓你我因為小事而釀出大錯。可嘆,可嘆。”
墨雲書沉沉不語。他在知悉一切之後,便明白墨恆給他惹了無數麻煩,那些麻煩看似不起眼,但真的任憑它們發展下去,必定會蠶食掉他莫大的氣運!更何況,墨恆已經親手壞了他不小氣運,更奪了他倚重為殺手鐧的三魂寶印……如今得知浩然門與天行派對陣之後,墨雲書一直坐鎮府中煉寶,他看過三生仙石,熟知前世危機,心中更加謹慎。直至今日寶物已成,他才出關來此。
是以,墨雲書之前並沒有見到墨恆。
換句話說,他墨雲書,已經與他思念、憤怒多年的嫡子二十多年未見!
現在,墨恆突然近在咫尺。
墨雲書任是氣度深沉,也禁不住心情激烈,他胸中情懷複雜到極點,說不出是蒼涼、遺憾、懊惱,還是震怒。他停了片刻,而後微微轉頭,淡淡的向身後道:“你等前去見過恆兒。他是墨家少主,我在此處,他豈能當作不知?你等過去喚他前來見我。”
在他身後,墨問閑、墨問秋兩人臉色煞白,其它子女神情也惶惶不安。
原本墨問閑、墨問秋二人早就不在受寵之列,十年前墨府那一場病變,他們二人都險些死去。但這二人不知為何,竟得了乾坤玲瓏塔中坐鎮的墨一儒的青睞,以至於,他們修鍊妙法,服用靈丹,修為在不知從哪裏得了好處的墨一儒的幫助下,都成功晉陞到了化神初階。
化神初階的小輩中,墨問閑、墨問秋二人實力不俗,他們原本也都驕傲。
然而現在,他們即將面對的是那高高在上、俯視眾生、彈指間千山顛倒、揮袖間斗轉星移的返虛王者!偏偏那位能用一隻手指將他們碾碎一萬次的王者,還是自幼受盡他們欺壓的墨恆!
蓬蘆敞亮,他們之前已經看到墨恆如王者降臨一般的氣魄,真真不弱於在他們眼中如神如聖的墨雲書。他們想起墨恆幼時的情景,再對照現在,心中只覺荒謬,只覺匪夷所思!怎的到了如此地步?但他們不敢違拗墨雲書半點,儘管惴惴不安,仍舊有禮有節的躬身應是,魚貫而出。
唯有廖觀悠看出什麼,似是悲憫的看了他們一眼,嘆道:“道友果決。”
墨雲書神情越發漠然,手中有力的落下一子:“需得給他個交代。”
而後才要他給我個交代。
托日城前,墨問閑等人持令箭前來,浩然門眾人冷眼相對,但也沒人故意為難。有童子稟報到蓬蘆門前,然後門前的傳話小童再進入通稟,言道:“有墨府眾位少爺小姐求見業火王墨前輩。”
蓬蘆內眾人都不是普通,此事又沒有遮掩天機,他們大多已經算知因果。
墨恆面色不改:“一別多年,是應見上一見,但此處清靜,豈能讓那些污濁庶輩壞了地方?”他轉頭向小童吩咐,“你去回知,令他們將我車架牽來,先將獨角避水獸侍弄罷了,再來回稟。”說完,他自回過頭去,與虎玄青說笑。他是真真切切的,全然不把此事當作什麼。
其它幾位返虛王者都是天地間有數的頂尖大能,自然知曉他與虎玄青的關係。但虎玄青沉穩坦蕩,墨恆也是不躲不避,不遮不掩,對待虎玄青不僅大方親厚,更是守護穩妥,墨恆本人也是氣度如仙,風骨清傲,便無人取笑。反而有人對他們更加高看一眼,道是“返璞歸真之性情”。
外面,墨問閑等人聽得小童回話,臉色都漲得通紅。他們再怎麼也是一方返虛王者的親生子女,本身也都是修行強者,在一眾修行國家,便是皇家太子也需對他們禮數有加!墨問秋氣得胸中針刺一般的疼,柳眉一豎,脫口而出道:“欺人太甚!當我們是奴僕嗎?他仗着——”
“大膽!”“你閉嘴!”“豈敢冒犯返虛王者!”
墨家其他人駭了一跳,無不驚怒,他們剛才只是羞臊於大失顏面,但墨問秋這麼一喝,他們說不定立馬就會失了性命!當年鍊氣境界的墨恆都險些將他們殺光,更何況如今手段通天的業火王!他們紛紛喝止,又有人向那臉色難看的小童連連作揖,“道友莫要理她,她是個愚蠢的。”
連墨問閑都沉默不敢言語,只是雙手有些發抖,不知是害怕日後情景,還是單純的出於憤怒。
墨問秋也回過神來,似乎感覺到蓬蘆內兩道森寒目光,她驀地一個機靈,臉色慘白如紙,再也不敢吱聲。但她這麼含怒大喝的一句話,倒讓墨家其他少爺小姐動作快了起來,主動請教墨恆的車架在何處。那小童仔細看了他們一眼,面色不改,依然有禮,指着另一童子道:“諸位道友請隨他去。”
過了片刻,墨家眾位少爺小姐簇擁着墨恆車架來到蓬蘆前面。
墨恆不必待他們相請,便與虎玄青踱步而出。到得墨恆如今境界,若是再與墨問閑、墨問秋這等螻蟻糾纏着斤斤計較,那才叫貽笑大方。墨恆看也沒看死死的低着頭的墨問閑等人一眼,徑直上了車,與虎玄青一起坐定。墨恆垂眸默算,虎玄青向外沉聲道:“走吧。”
托日城、金焜城之間的場地中,天行派和浩然門的兩位強者還在鬥法,一片不可開交。
墨恆自不會囂張衝撞,兩名趕車的青虎小妖得到指點,將車架規避一側。
他們後方墨問閑、墨問秋等人飛遁尾隨,個個靜默緊張。
七寶蓮台車行到中央,四頭獨角避水獸突然齊齊頓住。
墨問閑等人一愣,直到這時,他們才聽到墨恆的聲音,相對於二十多年前清澈而略嫌稚嫩,如今墨恆語聲輕輕卻朗朗,低沉如雨打屋瓦,話意卻讓墨問閑等人如墮冰窖:“今日,是該與你們做個了斷。讓你們多活這些年,是我的仁慈,卻對不住母親的大仇。”
當年意若秋中毒至深,墨府一眾夫人少爺小姐爭相欺壓搜刮好處,墨恆當年小小年紀就將一切狠狠的記在心底,將那些欺壓他們母子的人死死烙印在心。
墨問閑第一個反應過來,因為他一直心覺不妙,緊張戒備,此時他頭皮發麻,渾身冰涼,不等墨恆話語落音,當即大吼一聲:“逃!”他的吼聲驚醒了墨問秋等人,頓時一場尖叫混亂。
墨恆沒有理會外面的逃亡,他說話時早已無聲無息的布下陣法,那些人即便有化神道行,也飛遁不出三五里去。他在車中取出梨木劍,向旁邊虎玄青道:“這是我母親親手祭煉,當年她一身寶物都被搶走,自身中毒,修為近乎於廢,只能將它埋在梨樹下。我一直沒有再煉它。”
虎玄青見那梨木劍只有一層禁制,想到墨恆多年凄苦,不由心下又怒又憐,暗暗一嘆,強健的臂膀攬住墨恆筆直剛硬的脊背,低聲道:“當做什麼便去做什麼。一切有我,看誰再敢欺你。”
墨恆祭起梨木劍,這才轉頭看向車外,見墨家眾人都向墨雲書所在的金焜城蓬蘆方向逃亡,他皺眉搖頭:“一群蠢物,他們至今不知墨雲書是拿他們當作籌碼,才換我前去與之對陣了斷。墨雲書也是小覷了我,他當我會一直躲着他么?堂堂正正邀我一戰,我豈會退避?不論墨雲書真意為何,他竟能做到這步,可見其秉性之涼薄。着實令我不恥。”
本來子不言父過,但墨雲書在墨恆心中,早就由渴盼仰慕的“父”變為不屑同謀的“仇”。
墨恆說話間,單手一指,往虛立身前的梨木劍上一彈。便見那只有一重禁制的小小梨木劍倏然嗡嗡作響,通體都是清光,清光裹着梨木劍瞬間飛出車外。
“啊!”
墨問閑飛遁在最前,卻也第一個慘呼。
梨木劍化為清光,區區低階法器,在墨恆強悍的法力加持下,卻輕而易舉的刺破墨問閑身周環繞的寶盾、激發護體的甲衣,將他透心而過。隨後,梨木劍不等墨問閑墜地掙命,又往其頭顱下一繞,墨問閑就此屍首分離。梨木劍清光瀲灧,聖潔無比,輕輕一震,將墨問閑魂魄震散。
墨問秋距離墨問閑最近,眼看日漸強大的化神境界墨問閑,竟轉眼就被一柄不起眼的木劍殺得魂飛魄散!她駭得喉中咯咯作響,竟連尖叫都叫不出來。她再也沒有機會尖叫,她只覺心口一陣痛苦到極點的冰涼,是那梨木劍倏然飛至,將她穿心刺透。梨木劍再一環繞,一切煙消雲散。
梨木劍如此往複,在墨家一種鬼哭狼嚎、跪地求饒的少爺小姐中間穿行。
梨木劍並未將他們殺光,卻也一連殺死六人。
原本十一人,轉眼之間,六具殘屍灑血當場。剩餘的五個見梨木劍飛回,又聽墨恆淡淡道:“你們罪不至死,所有過錯當年已經處罰,且自去吧。”他們一下子癱軟在地,無聲的涕泗橫流。
梨木劍飛回墨恆手中,劍身纖塵不染,潔凈如初。
墨恆向金焜城定定看了一眼,彷彿與墨雲書對視,黑炯的眼眸森亮逼人,而後他將梨木劍一揚,便見清光裹着梨木劍,沿着一道虛幻不清的通道竄行,彷彿剎那間就穿過千萬里。正是墨恆暗中動用須彌寶鏡的先天虛幻法則,將梨木劍送入了墨府。
金焜城前,蓬蘆中,墨雲書臉色一變,驀地抬頭,英俊的臉龐陰沉如烏雲——墨府中,當年殘害、欺壓過意若秋和墨恆母子之人,一個不落,全被一柄天外飛來的清光木劍滅殺。
殺人不問正道,行事只憑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