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1第一章

寒風凜冽,亂雪紛飛。十萬荒山峻岭被厚厚的積雪覆蓋,鳥獸杳無蹤跡。

一人御劍飛過,後面騰雲駕霧,追着一架蛟龍拉拽的寶車。

“墨恆,你今日難逃魂飛魄散之局,逃有何用?聽姐姐的話,讓姐姐打你一掌。”

墨問秋一襲紅色華袍,倚靠在身旁男子懷中,望着前方逃亡的人,清脆的聲音震散,“莫非你想讓父親過來,親自捉你這個叛逆回去?哼,只怕到時,你恨不能立馬死了!”

墨問秋生得美艷,眼眸卻帶着陰沉,轉頭向身旁男子柔柔笑道,“弓宜,你也勸勸他,讓他別耽擱咱們的時間,他着迷了你這些年,指不定等你一句話,他便甘願引頸就戮呢!嘻嘻!”

被她喚作“弓宜”的男子姓梁,劍眉星目,英朗挺拔,摟着她駕駛四蛟華蓋寶車,冷然不語。

墨問秋嬌笑,伸手探進他懷中,溫柔地愛-撫他結實平滑的胸肌。

梁弓宜端坐如鐘,並不阻止她,只淡漠地看着遠處踩在劍上的人——那人即便被諸多高手暗算擊中,再踏劍而飛時也不是四條小蛟能夠追上的;哪怕重傷逃遁,那人也不會顯得狼狽,修長筆直的背影在風雪中,只有孤寂和決絕。

前方,御劍疾馳的墨恆法力紊亂,經脈抽疼,口中、鼻中、耳中汩汩流出鮮血。痛感因毒蠱而變得無比敏銳,被風雪一吹,臉上像被刀子亂割一般難受——但再難受也比不得他心裏的萬分之一。

他眸底的悲怒和仇恨,伴隨一點點被毒蠱啃食的痛苦,將他刻骨銘心的深情真愛灼燒成灰燼!

——梁弓宜!墨問秋!你們以為這樣就能殺了我?你們妄想!待我傷愈毒清之日,就是你們這對狗男女生不如死之時!到時,梁弓宜,梁弓宜……

他一時激怒嘔血,又咬牙硬生生咽了回去。

“孽子,還不束手就擒?”

驟然一聲低沉的呵斥,從極遠的天邊傳來,宛似真雷在腦海炸開。

墨恆面色劇變,剎那間如遭錘擊,體內殘餘法力本就紊亂,怎能抵擋隔空的咒言?氣血一漲,連飛劍都御使不動,翻身就往山間墜落。

來者正是他的父親,墨雲書。

——墨雲書竟親自追來了?他當真聽信了墨問閑、墨問秋兄妹的話?哈!

墨恆肺腑痛得像被人剜下來用油炸,墜落時悶吼兩聲,噴出內臟碎屑,身體砸到山間樹上,又砰然摔落到厚厚的雪地之中,努力再三都沒能爬起來。鮮血和積雪紅白交加地染髒了他的淺藍衣袍。

後方急趕的四蛟華蓋寶車終於追到,墨問秋垂眸掃了地面一眼,不屑地嬌聲輕笑,又遠遠福了一福:“女兒給爹爹請安。弟弟已經服罪,待女兒將他捉拿到爹爹面前。”

“哼,你還叫他弟弟?他可沒認你這個姐姐,我也沒有他這邪佞魔性的兒子!就地正法了罷!”

遠處聲音傳來,威嚴如舊,生硬無情。

“就地正法?呵!好一幕,剛正不阿,父慈女孝……”

墨恆心底寒意洶湧,卻只嗤然低笑。他渾身劇痛,頭腦已經發昏,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扶着身旁的枯樹,抬起俊朗的面龐。濃直的眉頭下,黑眸如夜色寒星,深邃得看不出絲毫情緒,黑洞一般直直盯向華蓋寶車中的梁弓宜。

梁弓宜俯視着他,淡淡地道:“莫要掙扎了,何苦。”濃冽如酒的男子聲調在雪中醉人。

墨恆聽他這話,心頭陡然漲痛,驀地厲吼一聲:“梁弓宜!”

——你可記得自己苦難之時有多少次是被我所救?你可記得自己在我身下輾轉承歡、欲拒還迎的陽剛媚態?你不過是個忘恩負義、賣身求功的小人,有何資格對我如此說話!

但他畢竟被如此“小人”欺騙去最真的情感,這話又如何說得出口?

甚至哪怕只在心裏想一想,對他而言都如千刀萬剮般恥辱!

“哼,弓宜,你也有興緻和他啰嗦!”

墨問秋嬌嗔,斜睨地面的墨恆一眼,玉手輕輕一拍,天地元氣將風雪凝聚成丈余大的掌印,向墨恆狠狠擊來。擊到半空,掌印周邊已經帶起劇烈的罡風。

墨恆背靠枯樹,心情激烈,面上卻歸無表情:“賤婢,你也配殺我?”拂袖將最後兩顆“蓮咒霹靂子”甩出,法力催使,“噼啪”“砰砰”爆開,將擊來的掌印炸滅在半空。

“……我墨恆要死,墨雲書都不配動手,你們,又算是什麼東西!”

他昂然立於樹下,挺拔不動,卻面如金紙,唯獨眼眸燦若星辰,宛若迴光返照,唬得墨問秋一驚。

墨恆卻知道自己此刻徒有其表,剛才甩出蓮咒霹靂子,用盡了他未被墨雲書震散的最後一縷法力,墨問秋只需再隨手一招,就能肆意地奪取他的性命。況且,墨雲書來了,以墨雲書言出咒隨的修為,一聲一語都帶有磅礴威能,剛才就已震散他的生機,他又如何能逃?

“小野種你還敢猖狂……”

墨問秋氣得又要施展毒蠱。

梁弓宜輕輕抱住她:“再一掌殺了他就是,何必耗費蠱蟲與他置氣?墨前輩還在等我們復命。”

梁弓宜孔武有力、形貌偉岸,如山如冰的剛硬中又帶上隱約的柔情,最是讓人心動。墨問秋至今不知他曾對墨恆雌伏,只把他當做除了父親之外誰都不能比擬的魁偉男子,便即嬌哼一聲,伏在他懷中撒嬌。

梁弓宜卻不再理她,只不躲不避地與站在地面的墨恆對視。

墨恆自始至終,連一個眼神也沒掃向墨問秋,看着鎮定如常、仿若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梁弓宜,他眼眸恨意悲意凝結,嘴角竟漸漸扯起一個譏諷的笑來。下一刻笑容變大,哈哈大笑之聲朗朗震蕩雲霄。

“梁弓宜,五年滄海,你可知何為情愛?此時我心寂滅,看你梁弓宜這一生,又如何忘我!”

他黑眸陡然森亮決絕,笑聲未止,拂袖一揮,抹去身上的臟污,腳下燃起一叢紅火,那一叢紅色火焰驟然生長,在雪地上迎風蓋過面龐,將他身軀全部包裹,狀若蓮花綻放。

“紅蓮業火?他果然得連老魔真傳……”

墨問秋失聲驚呼,捂着嘴,瞪大了杏眼望着被蓮花紅火包裹吞沒的墨恆。繼而蹙眉“啊”的低呼,輕輕捶打梁弓宜堅硬的胸膛,嗔道,“弓宜你力大,也輕點兒對我,剛才一下子可抱疼我了。”

梁弓宜死死盯着可焚-身滅魂的紅蓮業火,一動不動,面上冷寂如霜。

風雪依舊,吹拂着花瓣紅艷的龐大蓮朵。蓮朵在樹下雪中一點點模糊,一點點淡薄,最終化作流光消散,只剩一抹青灰。其中男子,哪怕有再多的怨恨怒火,也已然隨風湮滅了。

……我心寂滅,你這一生,如何忘我……

遠遠的,彷彿還能聽到剛才那一陣朗朗笑聲。

…………

寂滅?恨毒入骨,大仇未報,如何寂滅?不過是身死魂消前自欺欺人的借口罷。

除了這個,他墨恆還能說什麼?說他曾經有多愛,如今又有多恨?說他要詛咒梁弓宜一生一世再不得真心,死後墮入畜生輪迴?還是說,他至死都沒能為母親報仇,心裏有多少不甘?

成王敗寇,命斷絕路,哪怕他恨怒滔天、怨毒蝕地,輸了就是輸了,輸得這麼徹底。

而徹底斷絕他生路的人,恰恰就是他的生身之父!

他最終能做的,也唯有不讓自身的血肉魂魄落入仇敵之手再受屈辱。只可笑,紅蓮業火本是他苦苦修鍊,留待作為殺招,只不過剛剛練成蓮心雛形罷了,尚不能對敵施展,否則一使出來,必定遭反噬而業火焚-身。但如今,他卻刻意施展,只為自滅。

墨恆迷迷糊糊,感覺到徹骨的寒冷。他意識渾渾噩噩,不明白自己已經魂飛魄散,怎麼還會有感覺?他勉力凝神,想要清醒,卻終究還是一點點沉陷,直至徹底墮入黑暗之中。

黑暗中一朵濯濯紅蓮緩緩盛開,他感覺自己趺坐蓮心,卻又思維空白,如僧入定,如時光靜止。

……

恍惚一瞬,紅蓮破滅,他從紅蓮中跌落下來,意識回歸身體,睜眼只見滿院梨花盛開。

這是他幼時獨居的小院。他安然無恙地背靠梨樹而坐,能感到春風吹過去的溫暖,能聞到梨花散逸出的沁香,更能聽到自己砰砰有力的心跳!彷彿前生的蹉跎輾轉、愛恨情仇,都只不過是他樹下小憩時的一場荒唐夢。

記憶湧來,他驚得怔住——這是,這是我……十二歲那年?

他急忙運轉法力查看自己的身體,心頭不敢置信的狂喜和驚駭讓他連呼吸都屏住。

他轉瞬想起紅蓮業火,想起輪迴之說……還有黑暗中那朵突然破滅的紅蓮……

——我,僥倖重獲新生了?母親留給我的紅蓮聖印呢?

他九歲那年,母親意若秋毒傷併發,瀕死之時將本身紅蓮秘寶封藏入他體內,並與他說:“‘紅蓮聖印’是仙法傳承,你修為到時,它可傳你‘蓮花法咒’;但它並非法器,沒有殺人護命的威能……”

他記得母親當時反覆叮囑他,甚至一反往日的慈和,對他聲色俱厲地說,“我兒,你萬萬不能讓別人知曉紅蓮聖印,你發誓,若是走漏紅蓮聖印的風聲,娘親在地下必將遭受剝皮抽筋之苦!”

當他含淚發下毒誓之後,母親才放心地閉上眼睛,最後說,“世間情苦,不若薄情;謹心翼持,修鍊長生。娘親身為女子,不能修成蓮花法咒正果,我兒,你安然活着,修鍊有成時,娘親在地下亦可含笑……”

後來母親死了,無人過問。他哭求到父親身前,卻只聽到歡笑間的淡淡一聲“那就埋了吧”。

他九歲孩童孑然一身,將母親葬於梨花樹下,此後除了閉門修鍊還是閉門修鍊,經過三年苦修,終於從紅蓮聖印中得到了蓮花法咒的傳承,之後直至身死,也一直謹守秘密,連梁弓宜都沒告訴……

而現在,他重回十二歲。

這是他剛剛習得蓮花法咒的十二歲,但那原本在他上輩子裏傳過他蓮花法咒后仍深藏靈魂中的紅蓮聖印,卻已經湮滅消散了。就如同替他一死,擋過一劫,換來他的輪迴新生。

——前世,今生……母親,您當時,是否知曉……

他怔怔地想着新生,想着母親,想着前世,眸底的陰冷、悲思和恨毒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拳頭也握得緊緊。良久良久,百感交集,他拳頭鬆開,忽然簌簌地流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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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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