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個多星期後的周五下午,我下班的時候在公司門口看到陸恆,他坐在車裏招手讓我過去,然後給了我兩張鋼琴獨奏會的門票。我拿過來瞄了兩眼,還是兩張貴賓席,主角正是近日電視娛樂新聞里靠顧林昔緋聞女友身份走紅的新星鋼琴家,林紓蕾。
我打量了一下陸恆那個不懷好意的神色,說:“這是什麼意思?你是想讓我看見情敵之後知難而退羞愧至死?”
他嘿嘿地道:“怎麼會?我是在想,這個獨奏會顧林昔鐵定會去的,你不是想見到他嗎?而且情敵這玩意,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就算顧林昔沒去,你看看這女的到底什麼樣也沒損失。”他又摸着胸口一臉真誠:“琰琰,你知道的,我就是希望你高興,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我忍住了嘔吐的*,如果真如他所說,那他就是一個熱忱,無私,犧牲自我成就他人的熱心青年,且同時還是一個傻逼。不過這一張票的價格差不多等於我半個月工資,不要白不要。畢竟自慈善拍賣之後,我也實在沒有機會再見到我想見的人。
我把兩張票從他手中接過來:“好,那多謝了,一張我去聽,另一張我找個黃牛賣了,賣的錢咱倆一人一半。”
“把我扔下自己去見相好的?你想得倒美!”他一個迅雷不及掩耳又把票從我手中抽回去,“明晚七點半歌劇院門口等你,不見不散。”
說罷,奧迪r8絕塵而去。
我看着滾滾濃煙的車屁股,有些感慨。
平心而論,陸恆這小子各方面條件都屬上乘,長得跟青春電影裏頭那些又痞氣又深情的男主角一模一樣,還是個不折不扣的二世祖,別說我這樣的大齡剩女,就是丟到一群花季少女里,估計也能馬上就被搶得碎屍萬段。
只不過他有個致命傷,是個九零后。換言之,是個腦殘。
我還記得他跟我告白的那天,原本是想叫我去聽一場演唱會,我看了看他發來的那個名為“以青春之名”的宣傳網頁,告訴他說只有老去的人才會去聽這種傷痛的演唱會,而我不想承認我已經老去,並且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我沒錢,也不想欠他人情。
他沒有辦法,又說要陪我走路回家,最後的結果是我們在途經的市政公園裏停下來,看一群大媽大爺跳廣場舞。這個群體看起來比別的廣場舞略高級,因為他們是一男一女在跳交誼舞。
夕陽西下的背景中,陸恆在吵鬧的廣場舞音樂里一臉深沉地對我道:“琰琰,我想跟你說個事情。”
我沒太聽清,湊近了一點把手放在耳邊,“哈?什麼?”
他注視着我緩緩地道:“你看這些人,他們可能並不富有,只能茶餘飯後來這裏娛樂娛樂,但是他們每一個人都跳得那麼投入,看起來又快樂又滿足。我想這不光是因為舞蹈給他們帶來的,而是到了那個年紀,還能有個老伴願意每天牽着他們的手陪他們跳一支舞。”
我沒太明白,訥訥點了點頭。
他又說:“其實……我、我喜歡你,平時老逗你也是因為我喜歡你,我……”說著說著好像有些急了,伸手抓了抓腦袋,“你千萬別問我為什麼喜歡你,我自己也說不好……可能是因為我有戀母情節吧,覺得你讓我特別有安全感……還有,每次我看到她們,就覺得看到了未來的你。”
我看向他手指的另一個方向,那邊有一群大媽們扭着大屁股在跳秧歌。
下一秒,我憤怒地抓起手上的包就往他身上砸去。
他這樣評價和描述我,我氣得簡直想要跟他絕交,只是因為他是我們公司董事長的兒子,出於餬口的考慮才只能作罷。
回家以後,我在網上搜了搜林紓蕾的資料,果然跳出明晚她鋼琴獨奏會的消息,據鋼琴愛好者論壇里說現在的票價已經被炒到原先的三倍。
我認真地看着她百度百科裏的簡介,恨不得拿出放大鏡開始做學術研究。
眼下最炙手可熱的旅美鋼琴演奏家,自幼師從世界知名鋼琴大師xxxx斯基,12歲就拿了國際青少年音樂大賽鋼琴組第一名從此嶄露頭角,16歲便舉辦第一場自己的獨奏會,18歲又拿下華沙蕭邦國際鋼琴比賽冠軍從而平了國內某著名鋼琴家的記錄。以其清新溫婉,溫柔純善的獨特氣質正成為新一代青年人追尋的勵志偶像。
我研究了半天,得出的結論是這份履歷句句屬實,堪稱完美,除了一個小地方,“旅美鋼琴演奏家”,這說明她沒有拿到美國綠卡。
我又看了些最近她跟顧林昔的緋聞,其實我並不想看,但是無奈它們充斥了我的屏幕。有他們兩人相約一同在飯店吃飯的照片,也有深夜時兩人並肩走在街上的照片,還有共同出席某珠寶品牌剪綵儀式時,顧林昔攬住她肩膀的照片。對了,上次的慈善拍賣,最後也的確是顧林昔花天價拍下了她的鋼琴。也不怪乎滿世界瘋傳,顧林昔是為了她才要和現在的妻子離婚。我還想搜搜看顧林昔的妻子長什麼樣子,卻是一張照片都沒有看到。
我靜靜地又看了一陣,把我覺得最好看的一張他們一同剪綵的照片下載下來,然後用修圖軟件截成了顧林昔的單人照,最後用紙打印出來,貼在我的床頭邊。他今年已經三十二歲,卻一點歲月的痕迹也沒有留下。網上形容林紓蕾的“溫柔純善”,來形容他才是一點也不為過。
入睡前我在昏暗的枱燈下用手指慢慢描着紙上他的臉,思考了很久才睡着,我想我今夜一定有個好夢。
第二天晚上,我如約來到歌劇院門前。這裏是整個城市最大的劇院,以前世界最著名的鋼琴家來的時候也沒有這樣的陣勢,看來想要出眾,還是得看臉。
我到的時候陸恆已經到了,他坐在劇院前面高高長長的台階上,抱着一桶爆米花在吃,腳邊還有兩杯可樂,見到我過去,把其中的一杯遞給我。
我頓時無奈。
我咬着吸管說:“你以為是去電影院裏看電影啊?爆米花是從哪兒搞的?”再上下打量他一番,這傢伙居然穿了個七分褲運動鞋就來了。
他不滿地道:“這鳥地方附近什麼都沒有,我開車兜了好一大圈跑到很遠的地方去買的。”
我說:“這個不能帶進去的,你這麼折騰才買到,慢慢吃,吃完再進去別浪費了,把我的票先給我。”
他連忙用一隻手護住褲兜:“不行,我要跟你一起進去,你別想擺脫我。”
我着急道:“快開場了,你快給我!”說著便伸手直衝着他的褲兜去,他一手抱着爆米花一邊躲我,左轉後轉地把爆米花灑了一地,又把票拿在手裏舉得很高,我跳來跳去都沒拿到。
突然間,陸恆的動作頓住,手也垂了下來,我順着他眯起眼睛的方向回過頭,看到正拾階而上的那兩個人,也愣了愣。
顧林昔看見了我們,夜色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然而他也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便回過頭去,並沒停下腳步。似乎我只是個他已經完全沒有印象的陌生路人,倒是他那個助理,看見我還禮貌地點了點頭。
他一階一階走得不快不慢,而我一直目送他漸漸走遠。
陸恆在我耳邊把爆米花嚼得嘎嘣響。
“哎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琰琰,你說你這是何苦?”
我又氣憤又頹然地道:“我就是喜歡他這種弱柳扶風的男子,不行啊?!”
他噴了一□□米花,皺眉看着我:“你是不是想說玉樹臨風?”
我不耐煩道:“無所謂了,反正不都是風扶着樹,樹靠着風。”
他說:“那你還想不想進去?你要是不想進去了,我們就去附近那個遊樂場,現在夜場肯定人少。”
他實在太低估了我,我怎麼可能是那種戰鬥力只有五遇到一點挫折就退縮的渣渣?
況且我看着那個票價,覺得不進去睡一覺實在太可惜了。
於是我們進了劇院,我大約睡了一個小時,因為鋼琴聲太吵,總是睡得不太踏實。陸恆就更值回票價,他在林紓蕾出場的時候說了句“哇果然是個美女”,然後就一覺睡到散場。
結束的時候,全場掌聲雷動,林紓蕾從鋼琴邊站起來,走到場地中央向觀眾鞠躬致意。她穿一身香檳色的長裙,姿態優雅地微笑,在明亮的舞枱燈光下像個真正的女神,比網上的照片還要美麗靈動許多。場邊陸續有人抱着花束上台獻花,她禮貌地鞠躬致謝,然後把花束送到身後工作人員手中。整一副大家閨秀的做派。
突然間,我看到顧林昔不知從哪裏走出來,也捧着一大束百合上了台。
我立馬挺直了背。
在萬千燈火和禮堂萬眾的注目下,他把花遞給了林紓蕾。後者卻並沒有鞠躬道謝,而是低下頭,聞了聞花香,也沒有捨得把花遞給別人。
那是一副多麼含羞帶怯的,少女的姿態。
尤其在我這樣近的距離,他們臉上的神情更是看得仔細分明。
場內已經開始有人起鬨拍照,顧林昔又展開雙臂,示意她給他一個擁抱,他們連身高都這樣般配。
口哨聲起鬨聲愈來愈大,幾乎吵得我震耳欲聾,腦袋發懵。陸恆在我耳邊不屑地嗤了一聲:“要不是這姑娘瘦,體重一壓過去保證他連站都站不穩,你信不信?”
我頓了頓,轉回頭說:“他的腿傷真有那麼嚴重?”
陸恆也愣了愣:“我也不知道,只是都說他幾乎從來不自己開車,有時候甚至站不起來同別人握手。”
我又沉思片刻,“怎麼傷的知不知道?”
“那我怎麼知道,也沒新聞提過,誰敢問?”他掩嘴打了個哈欠,又笑嘻嘻道:“你也都看到了,我們現在可以走了吧?”
我往台上一看,才這麼一會兒兩個主角竟然已經人去了無痕,連忙一把拽他袖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