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裂痕
賈赦和賈政陪着林海一離開,寶玉就恢復了精神：“林妹妹,你就住下吧，我已經給你留好院子了,大觀園裏我覺得瀟湘館是最適合你的，而且隔着我住的怡紅院也近，我們可以天天一起玩。”
探春也笑着道：“是啊林姐姐,你就留下住幾天吧,寶姐姐年前進宮做了女史,雲妹妹又被叔叔接回家,院子裏冷清多了,如今你回來,大家正好熱鬧熱鬧。”
寶玉興奮地道：“三妹妹說的是。”轉過身，寶玉又拽着賈母的手臂：“老太太，林妹妹回來了，你就派人讓她們把雲妹妹也接來玩幾天吧。”
鳳姐在一邊笑着道：“寶兄弟，怎麼剛才也不見你這麼精神。”寶玉自嘲的笑道：“你難道還不知道我，只要老爺在跟前，我就永遠不敢抬頭，不敢說話。”
“那姑老爺跟前呢。”鳳姐抿着嘴，丹紅的指甲微微翹着，偷指着一側的黛玉：“寶兄弟，你可要爭氣，我提醒你，那個姑老爺一看，恐怕比咱們家老爺還厲害。”
見寶玉嚇得俊面變色，鳳姐戳了戳寶玉的頭，笑道：“我的寶兄弟，看你嚇得，我是和你說笑的，只要有老太太在，你即使想摘天上的月亮，我也能搭着梯子摘下來。”
“二嫂子說什麼這麼高興，讓我們也聽聽。”黛玉自來不是個寡言的人：“背着人，一定沒有好話。”
鳳姐笑道：“兩年不見，林妹妹這張嘴越發厲害了，剛才寶玉說想要天上的月亮，我正尋思到你們家借個梯子，好搭着上天去摘呢，就是不知妹妹舍不捨得借。”
“你這辣子，又拿他們取笑，林丫頭，去撕她的嘴，我看着，看她敢還手。”賈母故作生氣的道。
“哎呀，老祖宗。”鳳姐笑着攬着王夫人的手道：“太太，看來只有你能救我了。”王夫人將鳳姐向前一推：“自己惹的禍自己收拾去。”
眾人一時不由笑了，賈母指着鳳姐笑道：“有你這個猴兒，不用梯子也能摘到。”黛玉等人笑得更歡。
雖然賈母和寶玉一再挽留，但黛玉只住了一天，便以擔心林海，府中事多為由，出了賈府。
坐在車上，回頭望了望依然顯耀的榮寧街，不知為什麼，黛玉竟然感覺到一種陌生。
紫鵑善解人意的的遞上帕子：“姑娘，既然走了，就不要想那麼多，二爺的脾氣姑娘又不是不知道，他是無心的，說不定過了兩天，就後悔了。”
嘆了口氣，黛玉輕聲道：“紫鵑，伺候我這麼多年，你也知道我的脾氣，其實我在乎的並不是那個什麼串子，我在乎的是一口氣，寶玉……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這次回來，我總覺得好像什麼都變了，寶玉變了，我也變了……”
“那是因為二爺和姑娘都長大了。”紫鵑道：“紫鵑記得當初姑娘剛來的時候，一有了什麼好玩意，二爺都會急巴巴的給姑娘送過來，姑娘性子小，喜歡慪氣，每次都是二爺先服軟道歉，這次或許是二爺擔心姑娘被雲姑娘欺負，所以才……過後姑娘說話那麼重，二爺急了，說話才沒有遮攔，等過了氣，一定又會急巴巴的去給姑娘賠罪的。”
搖搖頭，黛玉低聲道：“紫鵑，你不明白，其實那香珠串只是幌子，真正的原因是我們不是以前了。”
閉上眼，黛玉不由想起早上的事……
“林妹妹，我給你留了一樣好東西，你快看看，這是北靜王送我的，說是茜香國女王進貢的東西，戴着不但冬暖夏涼，而且還有隱隱的暗香。”
寶玉從袖裏掏出一串硃紅色的珠串，遞給黛玉：“只這一串，我特意給你留的。”還不等黛玉接過來，卻聽一個清脆的聲音喊道：“愛哥哥，你又給林姐姐藏了什麼好東西，讓我看看。”
話音剛落，湘雲推門走了進來：“愛哥哥，你不用藏，我都看到了。”寶玉隨和的笑着道：“雲妹妹，你的眼睛真好使，在外面就能看到。”
湘雲沒有客氣的從寶玉手中接過香珠串，細細的端詳着：“果然好看，林姐姐，你看，摸着還溫溫的呢，二哥哥真偏心。”
黛玉本來對這些東西就不太在意，笑着道：“雲妹妹，你整天的‘愛哥哥’‘愛哥哥’叫着，你不嫌酸人，我們還嫌酸人呢。”
湘雲紅着臉，不依不饒的道：“林姐姐，兩年不見，你的嘴還是那麼喜歡取笑人，這次我可不饒你。”
黛玉生性怕癢，還沒等湘雲伸出手就喊道：“寶玉，快把這個瘋丫頭拉出去。”湘雲道：“愛哥哥，這次你不準幫着林姐姐。”
寶玉賠笑着道：“雲妹妹，你不要生氣，林妹妹本就這樣，又不是一次兩次，你就不要計較，我那裏還有幾樣好玩意，都送給你玩，好不好。”
湘雲圓圓的眼睛轉了轉，嘴角一抿：“我要這個串子。”寶玉一怔，還沒說話，就聽黛玉道：“不行，這個串子是我的。”
其實黛玉本來並不喜歡這個鮮艷的串子，若是湘雲軟磨幾句，說不定黛玉隨手就給了，不成想湘雲卻偏偏拿着呵癢威脅，想黛玉素日是個好勝的人，此時又怎能咽下這口氣：“寶玉，不許給她。”
寶玉是個隨和，不喜多事的人，眼見着黛玉害怕的躲着湘雲，不由道：“雲妹妹，串子給你，你放過林妹妹吧。”
湘雲得意的笑了：“林姐姐，你看愛哥哥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黛玉臉色一沉，自嘲的道：“他是你的愛哥哥，自然聽你的了。”
寶玉上前分開兩人，對黛玉道：“林妹妹，別著急，等雲妹妹玩厭了，我再要回來給你。”
“別人玩過的東西，我才不稀罕呢。”黛玉冷冷的道：“東西是你的，你愛送給誰就送給誰，我不稀罕。”
湘雲見黛玉生氣，對寶玉吐了吐舌頭，爽朗的笑着道：“愛哥哥，既然林姐姐喜歡，那就讓她先玩，等哪天她玩厭了，我再玩也行。”
寶玉感激的對着湘雲又是作揖又是道謝，巴巴將串子遞給黛玉：“林妹妹，這下你不用生氣了。”
接過串子的黛玉沒有遲疑，揚手扔在寶玉懷裏：“我說過，別人的東西我不稀罕，你去送給你的姐姐妹妹去吧，不要來煩我。”
轉過身，黛玉對紫鵑道：“紫鵑，我這裏廟小人低，伺候不起二爺姑娘們，替我送客。”見黛玉生氣，本來好心的寶玉也感到很委屈：“好，我走，姑父升了侍郎，你如今身份高了，自然看不起我們……”
“你胡說……”黛玉氣極的指着寶玉：“你走，我再也不想見你。”這樣的場面紫鵑也見慣了，忙上前對寶玉道：“二爺，姑娘的脾氣二爺又不是不知道，等姑娘氣消了，二爺再來玩。”
勸走了寶玉，紫鵑邊收邊低聲道：“姑娘，其實二爺……”
不等紫鵑說完，黛玉凄楚的道：“紫鵑，你不懂的，其實我計較的不是串子，我計較的是我的心。”
“我要的根本不是那些，我要的只是一份懂我的心而已。”黛玉撫着車窗的稜子，自言自語的道。
感覺到車子忽然一頓，黛玉還沒做聲，就聽紫鵑“啊”的喊了一聲，隨後轉過身驚慌失措的道：“姑娘，前面出事了，有很多人堵着路。”
黛玉驚訝的道：“這是皇城根邊，天子腳下，怎麼會……”紫鵑搖搖頭：“車夫也不知道，為了穩妥，讓我們先不要走，看看再說。”
耳聽着吵嚷聲越來越近，紫鵑悄悄的掀開帘子，只見很多人向這邊湧來，而且似乎還在追打着前面幾個人，邊追邊喊着什麼。
紫鵑惶恐的回過頭：“姑娘，他們向這邊跑來了，我們怎麼辦，會不會……”紫鵑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外面的車夫道：“姑娘，前面不知鬧什麼，人都向這邊來了，姑娘們先下來躲一躲。”
扶着紫鵑下車，碰巧前面有條窄窄的巷子，幾人躲進巷子的時候，人群已經越來越近了，停在一邊的車子也被推倒在地。紫鵑撫了撫胸口：“多虧我們沒在車上。”
誰知禍不單行，前面幾個人被追的昏頭轉向，看到旁邊有岔路，想都沒想，直接向著黛玉他們衝過來，而身後的人群有人喊：“在那邊，別讓他們跑了。”
眼看着氣勢洶洶衝過來的人群，紫鵑哆哆嗦嗦的道：“姑娘，他們就快過來了，我們怎麼辦……”
還不等說玩，人群里忽然有句話差點讓紫鵑暈過去：“那個讓他們殺人的小姑娘在巷子裏，冤有仇債有主，殺人償命，抓她去。”
禍從天降的驚訝還沒有反應過來，人群已如潮水般圍了過來，憤怒的目光死死盯着黛玉等人，緩緩的腳步一步步逼過來。
紫鵑扶着黛玉邊後退便道：“姑娘，他們都瘋了……”“還我兒子命來。”一個老婦人披散着頭髮，從人群中衝出來，瘋一般向黛玉撲去。
前有人群，后無退路，黛玉在哀嘆禍從天降的同時，不得不賭一把：“你們認錯人了。”
“別聽她狡辯，車子裏坐的就是她……”“還不承認，我們都是人證。”
人群緩緩壓過來，老婦人瘋喊着，死死的盯着黛玉，枯瘦的手直豎豎的抓過來。
“退開。”一聲怒喝如綻春雷，兩個勁裝的侍衛齊齊擋在黛玉跟前：“誰若敢再上前一步……”
“殺無赦。”兩人齊聲道。
一時間，滿場寂靜，老婦人被忽然這麼一驚，一下跌坐在地上。
紫鵑驚喜的看着從天而降的救星，低聲道：“姑娘，難道是老爺派人來救咱們。”黛玉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你先別高興的太早，是誰還不知道呢。”
街東面齊刷刷走來兩隊兵士，悄無聲息的將人群隔開，隨後一抬銀頂黃蓋紅帷轎子緩緩落下。
一個伶俐的小太監疾步走上前掀起轎簾，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齊齊盯在轎前。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隻瑩白修長的手，扶在藏青的轎樑上，接着走出一個年輕人，他白玉束冠，修長的身材下銀色的蟒袍華美又不失尊貴，輕風一吹，揚起的袍角風華萬千。
不過最讓人驚艷的是他的容貌，滿場似乎無人敢大聲喘氣，生怕驚動了這份風華，微微上挑的英眉如遠山靜卧，白皙精緻的面上，唇邊那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讓他平添了幾分清雅與溫潤。
只一瞬，濃睫下的眸子輕輕一掃，彷彿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被淹沒，只剩下流彩逼人的光輝，如碎雪掠過冰湖，洞明，靜冷。
作者有話要說：請大家明天還是13點來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