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呵,這蘇霜染消息還真是靈通。不想事情如此快就被人發現,惠妃冷哼出聲,與此同時穩坐太師椅好整以暇等那位不速之客到來。
一旁頹喪腦袋的湘宛淳暗淡的眼眸動了動,正為不經意捕捉到人的對話而顯得難以置信,蒙染了惶恐的眼裏流露出驚訝之色,但眼底藏埋更多的是難以言明的期盼。
可惜湘宛淳心底燃升的渴盼很快被人一盆冷水澆滅,惠妃不耐地揮手講道:“把她帶下去。”
一想到蘇霜染,湘宛淳無由安定下心神。本來心裏做好了預算,卻因為事情發展出乎意料而被迫打消,湘宛淳顧不得臉上疼痛,慌張搖頭企圖掙扎:“不要……”無奈勢力薄弱來不及掙脫她便被人蠻橫拖拽離開。
蘇霜染來時身着雪銀色百花暗紋的水藍宮裝,頭戴白玉梅花金步搖,又有硃色口脂染抹,不似往常湘宛淳見到的慈柔善靜樣子,儀容淡靜端莊讓人心生敬意。
“今個兒外頭颳了什麼風?竟把妹妹給吹來了。”惠妃嘴角彎起,冷嘲熱諷醞釀話間。
蘇霜染視而不見,和靜說道:“好些日子沒有走動,想過來看望姐姐了。”
“呵,不想妹妹還有這心思,”惠妃虛與委蛇,轉而怪調陰陽講道,“姐姐過得好着呢,多謝妹妹挂念了。”這挂念二字咬音極重,想也不想便給了來人難堪。
“得到姐姐親口證實,妹妹心裏踏實不少,”如此場面已然司空見慣,蘇霜染並不恚惱,“妹妹才聽說姐姐為小事氣壞了身子,尚未來得及探究真假便着急前來探望,還望姐姐莫要責怪妹妹莽撞。不過如今看來,那些全是空穴來風的閑碎言語罷了。”
“呵,妹妹關切備至,委實讓姐姐受寵若驚,”若不是惠妃話說得怪聲怪氣,這套恭維客氣落入耳里還不會覺着如此假惺惺,爾後人又故作訝異講道,“這等捕風捉影的言論咱們向來都不予理會,*如妹妹,何時開始信起那無中生有的事兒了?”
“平日宮裏謠傳的不過是些瑣碎小事,妹妹理不理也罷,”素手始終盈盈交握,儀姿嫻靜大方,蘇霜染輕淺講道,“然而事關姐姐安恙,妹妹就不得不管了。”
“有庄妃這樣的好妹妹,叫姐姐說什麼好呢?”惠妃嗤鼻一笑,目光更是毫無起伏波瀾,口中是變了味的惋惜,“可惜妹妹入宮的年數里,往來姐姐這兒屈指可數。若非如此,初聽妹妹深情話論還真以為咱倆兒情同姊妹呢。”
蘇霜染不緊不慢地回道:“姐姐善解人意自然也就曉得妹妹的為難,三皇子頑皮好動從不讓人省半點兒心,妹妹若是抽得出空閑過來,也想常與姐姐品茶賞花。”
惠妃聽后臉色變得不大明朗,卻硬是堆出了分明可見的笑褶,表面好似釋然實則心頭滋味百般,冷言冷語假意勸道:“只是三皇子也到該懂事的年紀,妹妹這三天兩頭就往三皇子宮邸跑一趟,也不怕把人給寵壞了。”
惠妃心裏頭有刺兒,雖然未曾提及,但最是聽不得別人在她跟前談論孩子的事。曾幾何時惠妃亦如蘇霜染這般受盡文皇帝恩寵,奈何入宮幾年時間年始終不見腹中有半絲動靜,加上皇室血脈單薄,求子心切的文皇帝久而久之也就冷落了她。
“姐姐說的是,”瑰色唇染嚼出淡靜笑意,眸子流光攝人心魂,蘇霜染答道,“妹妹記下了。”
蘇霜染的樣子算不上乖巧討好,但話說得確實讓人找不着駁斥理由。惠妃卻喜歡雞蛋裏挑骨頭,總覺蘇霜染這笑尤為刺眼。一想到對方笑里暗藏的嘲弄之意,惠妃就氣得牙痒痒,奈何蘇霜染並未言明,她也就不好自揭開傷疤。
夾槍帶棍的話里酸味滿滿,惠妃說道:“如此,姐姐也算放了心。雖說三皇子是皇上的心頭肉,母憑子貴也是當然,但恃寵生嬌難免有觸怒龍顏的一日。所以勸妹妹你啊,宮裏該守的規矩你還是別自作主張以身試險得好。”
“若姐姐說的是妹妹擅自帶民間女子入宮的事,確實妹妹有考慮不周的地方,”話音緩急有度,一如她從容之色,蘇霜染好意解釋,“妹妹當時只覺可憐,未做多想便把人帶了回來。幸而皇上知曉實情后未加怪罪。”
本想藉由文皇帝來刁難人,不想被蘇霜染如此輕易化解。討不到半點兒好的惠妃面子有些掛不住,她咬牙道:“皇上仁厚慈善心繫百姓黎民,若是妹妹吃准皇上這心軟的性子,雖然你我姊妹一場,姐姐也不會答應。”
“姐姐跟在皇上身邊這麼多年,難道皇上的脾性還沒摸清楚么?若真如姐姐所言那般,妹妹又怎麼會幾番勸說皇上饒恕那位巫蠱大師無果?”蘇霜染四兩撥千金,“大師鋃鐺入獄的事兒,姐姐可有耳聞?”
若說之前臉色還算好看,在蘇霜染提及巫蠱術士時惠妃整張臉可全黑了下來。她心裏不免打鼓,莫非蘇霜染已經明細了實情?旋即人又打消了念頭,該滅跡的人一個不留,那個巫蠱術士也以畏罪自盡的名義獄中自盡,事情全都做得天衣無縫,怎麼可能露餡?如此一想,顯得緊張的惠妃稍稍安放下心來。
想要看出端倪似的牢盯蘇霜染的臉,無奈她妍麗淡然的容顏上尋不着任何蛛絲馬跡。做賊心虛的惠妃此刻一面保持儀容不叫自己在人面前亂了陣腳,一面掩飾般質問道:“你這分明在詆毀皇上!”
“姐姐心裏有數,妹妹就不多說了。”蘇霜染眼底清明如水,卻叫惠妃瞧着心頭一陣慌亂。畢竟蘇霜染話說得隱晦,意有所指的味道半顯不露,惠妃一時半會摸不清對方底細,臉色難看又不好多加開口。
霧籠二人中間的指對針鋒隨着惠妃沉默消散了不少,蘇霜染方才道明此次前來目的:“妹妹此番過來,除了探望姐姐還想邀姐姐到凌霜宮小聚,安嬪、和嬪兩位妹妹都說許久不見姐姐,想要姐姐與之一道去妹妹宮裏嘗嘗鮮。”
對於蘇霜染的邀請,惠妃只覺諷刺可笑,她冷笑回絕:“妹妹好意,姐姐心領了。奈何近來食慾不佳,是海味山珍是清粥淡菜全都食咽不下。”
蘇霜染的暗示她豈會不明白?蘇霜染無非是告誡她如果不想把湘宛淳留扣宮中的事情傳出去便儘早放了湘宛淳。從邁進門欄一刻到如今,蘇霜染拐彎抹角說辭那麼多,無非是逼她就範而已。想到自己受制於人,惠妃氣就不打一出來。本想挫去蘇霜染的銳氣,不想事情最後變得對她不利。
對惠妃直言相拒蘇霜染似乎早有預料,慢條講道:“宛淳手藝確實不錯,姐姐嘗后說不準會喜歡呢。”
秀眉微蹙,惠妃口氣實在不佳:“妹妹不用勸了,嘴裏的毛病姐姐自個兒心裏最清楚,這喜不喜歡且留以後再說。”
逐客的意味明顯,蘇霜染自然也不多做停留。等人離開,惠妃便叫人把湘宛淳帶出來。湘宛淳嘴角上的血漬早已凝成暗紅,烏黑色的唇角襯着紅腫臉頰,讓瘦小的人看上去更為單薄。
蘇霜染不動聲色的脅逼讓惠妃心頭怨氣難解,挪步而去便毫不留情往人臉上颳了巴掌,清脆聲響頓時繞圍四周。
湘宛淳猛然抽吸,傷口因此被扯裂,又滲出絲絲腥味。她腦袋懵然一片,全然不知惠妃這沖沖怒氣從何而來。
顯然一巴掌下去怒氣消了一些,惠妃似笑不笑,警言道:“若是敢把這裏的事透出去半點,後果……你自個兒看着辦。”
惠妃眸子裏閃過的狠意讓湘宛淳看了只覺心驚肉跳,陰霾神色與那晚那個男人眼裏閃過的陰狠如出一轍,湘宛淳自認為並無招惹對方,奈何對蘇霜染的不滿讓惠妃非得遷怒於她不可。瞧着對方陰沉臉色,湘宛淳心裏有些慌怕,忙不迭點頭:“我……奴婢記下了。”
話音落下又是一嘴巴,這回打在湘宛淳臉上的巴掌換成了木板,惠妃冷聲喝道:“不過一區區宮女,竟敢在本宮面前無禮放肆。本宮這巴掌是教你該如何記牢宮裏尊卑貴賤的規矩!”
“是……”惠妃也真是心狠,力道輕重不分,木板落下時害湘宛淳臉色一片慘白,腫淤的唇上又出了血。是怕了這挨打,即便說話時會扯動裂開的傷口,湘宛淳仍舊悶悶哼出聲應答。
惠妃連正眼也不屑給予,嫌惡地罷手讓人把湘宛淳帶下去。半捂着臉,湘宛淳從宮邸後門悄悄離開,回去的路途她也不敢多有停頓,因為離身後不遠地方徐緩走動的人,正是惠妃派遣的探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