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孩兒沒死?
雖是一樣的繩索,一樣的玉佩,可陸天麟就是知道,有什麼事發生了!
陸家本是貧寒之家,當初離家戍邊時,母親親手把兩枚玉佩交到了自己手裏:
“麟兒,你這一去,也不知何時才能回返,這兩塊玉佩,現在就給了你吧,好歹娶了媳婦時,算是娘的一片心意——”
卻沒想到來至邊關,因緣際會,竟是和大哥結拜為兄弟,等自己功成名就隨大哥入京后,又定下了寧兒為妻……
大喜之下,自己悄悄找人在兩方玉佩的中心位置各刻了一個“麟”並一個“寧”字——玉佩雖然寒酸,卻是老母的一片拳拳心意,於自己及未過門的妻子都有着極為重要的意義。
可惜世事弄人,還沒等娶寧兒過門,娘親就溘然離世,三年孝期滿后,大哥又遭奸人誣陷,自己也同時獲罪於朝廷。
本以為自己淪落為逃犯,和寧兒的姻緣是不用想的了,卻再沒想到,寧兒實是那般一個烈性女子,竟一個人跑到邊關,並執意信守前諾,嫁了自己為妻。
新婚之夜,兩人卻是在一個四面透風的破廟中度過,而能奉給寧兒的聘禮,也不過就是一方刻有自己名字的玉佩罷了……
到現在還能憶起,聽說是娘親言說要送給媳婦的,寧兒任自己給她系在脖頸上時嬌羞不已的絕美容顏……
自從和寧兒永別,摩挲懷裏這塊玉佩便成了自己無論清醒還是酒醉時都最愛做的事……可以毫不誇張的說,即便是玉佩的每一道紋理,都已經鐫刻在了自己的血液中。
而方才一觸之下,中間那處卻分明不太對勁。
陸天麟深吸一口氣,想要把玉佩翻過來,胳膊動了幾下,竟是又硬生生停住——明明是力拔山兮氣蓋世的絕世英豪,這會兒卻是僵硬的使不出一點力氣。
好容易把玉佩翻轉過來,陸天麟用力的閉了閉眼睛——早已經不抱任何希望,卻突然看到一絲曙光,陸天麟只覺自己彷彿溺水般,竟是連呼吸都有些艱難,
“寧兒,幫幫我……”
緩緩睜開眼睛,陸天麟的視線慢慢集中在玉佩中間那個米粒大小的字上——確然,是個“麟”字!
“寧兒——”
陸天麟反手握住,緊緊貼在胸口處,瞬間僵硬成了石像一般——
天可憐見,竟果然是寧兒須臾帶在身側從不肯片刻離身的那枚玉佩!
耳聽得咔嚓一聲脆響,卻是陸天麟太過心神激蕩之下,竟生生把身下的椅子震得粉碎。
“大帥——”兩名親隨正好抬了浴桶進來,看到獃獃坐於一堆亂木屑中兩眼發直的陸天麟,嚇得忙扔了浴桶去扶——
大帥莫不是中了邪,怎麼瞧着這麼不對勁。
哪知還未靠前,眼前白影一晃而過,再抬頭時,哪還有陸天麟的影子?
倒是一聲驚叫隨即傳來,隨即是重物轟然倒地的聲音。
卻是陳乾,正好尋陸天麟有事,哪知迎面就碰見一個快如閃電的白色身影飛出來,虧得反應還算快,好歹沒撞飛出去,卻是眼睜睜瞧着對方一頭撞在帥帳前一棵足須兩人合抱的大樹上。
“我的天——天麟——”陳乾剛想吐槽,這人腦抽了吧,那麼粗一棵樹,竟還會一頭撞上,卻緊接着就認出來,那有些眩暈似的晃着頭,傻獃獃站在樹前的人可不就是自己的好兄弟,近年來崛起的新一代戰神陸天麟
被驚嚇到的明顯不止陳乾,另有一隊巡營兵將正好經過,眼睜睜的瞧着他們奉若神明的大帥晃了晃頭僵立片刻,隨即再次縱起身形——
至於那棵可憐的大樹,則是被撞得攔腰截斷。
所有人都生出了一身的冷汗,老天爺,這要被撞上的是自己……
陸天麟卻根本無暇顧及自己離去時大營里的騷動——願意聽從朝廷安排來此邊關效力,一則是為了雁南,還要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寧兒在這裏!
雖然當初,任憑自己尋遍了這天碭山的每一個角落,都沒能覓得寧兒的半點蹤跡,可卻無比篤定,寧兒,一直就在這裏。
而現在,尋覓了多年都沒有絲毫線索的事情竟再次顯出希望的曙光,怎不叫陸天麟又驚又傷更兼欣喜若狂?
一路行來,竟又有幾棵攔了路的大樹被撞斷,陸天麟腦子卻一直木木的,混沌的不行,直到快到小木屋前,才驀地在一個水窪前站住腳——
那倒影出的人影不止髮髻散亂,便是衣衫也碎成了布條。
陸天麟下意識的蘸水一點點潤濕自己頭髮——寧兒是大家閨秀,平日裏就最愛乾淨,當初露宿山野,兩人連基本的生活用品都沒有,每日裏早起時,寧兒便會用纖纖十指一點點幫自己把頭髮梳攏,然後再幫自己梳個最精神不過的髮髻出來……
臉上忽然有些濡濕,陸天麟下意識的抬手,卻是兩滴熱熱的東西——粗魯的在臉上抹了一下,寧兒經常說自己是她的良人,是她生生世世的依靠,若是見了自己這般模樣,不知該怎生失望。
自覺已經收拾好了情緒,陸天麟終於邁步入了吊腳樓,抬腳想要上樓梯,卻不知為何又站住,呆站了一會兒,轉身拖了個掃帚出來,竟是開始埋頭打掃,好不容易弄乾凈了,又提着劍去外面砍了一棵大樹,呼哧呼哧的拖過來,埋頭收拾起了塌了一半的樓梯。
陸天麟一直低着頭,細察的話卻能發現,兩隻耳朵卻始終處於高級戒備狀態,耳聽得樓上咔噠一聲輕響,陸天麟手一抖,一顆釘子擦着拇指連根沒入樓梯橫木上,瞬時帶出了一溜血花……
“寧兒,我——”陸天麟頓時驚慌失措,下意識的抬頭——寧兒每每訴說自己遠在邊關時,她獨處閨中如何提心弔膽,自己當時就拍了胸脯保證,這一生絕不會讓自己受傷,害她難過!受傷最重的就是被官兵追捕的那一次,也從此失去了寧兒!
卻一下子僵在了哪裏,樓梯上空蕩蕩的,除了穿堂而過的凄清風聲,哪有自己日思夜想的哪個身影?
又一聲“咔噠”的輕響傳來,陸天麟的臉色一下慘白,卻分明是無數個夜晚自己枯坐房中時,風兒掠過,那竿高高的竹子叩擊窗欞的聲音……
陸天麟低垂着頭,呆坐在地上良久,卻依舊拾起鎚子專註的修起樓梯,修好了后竟是毫不猶豫的轉了身,徑直往廚房而去——
在外面那麼久,寧兒和孩子不知會是怎樣的顛沛流離,這個時候八成睡得正香,自己還是先做好飯,再喊她們娘倆起來。
竟是越走越快,逃也似的進了廚房,一把掀開鍋蓋,卻是登時傻在了那裏——
蒸籠上放着一大碗香氣噴噴的雲芝燉臘肉,旁邊還有幾個竹筒,隱約能聞見稻米的清香。
陸天麟眨了眨眼睛,似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半晌彎下腰,哆嗦着手指碰了下那竹筒並旁邊的碗,身子猛地一踉蹌,忽然一轉身,蹬蹬蹬的往樓梯上跑去,一把推開主卧室的門:
“寧兒——”
房間裏卻是空空如也,便是床上的鋪蓋,也是空的——
“等寶寶出世了,我們娘倆一屋,你自己一屋——”
那時貪戀寧兒,着實一刻也不想分開,寧兒被折騰的狠了,便每每搗着自己胸口說……
陸天麟轉身往旁邊給寶寶留的房間而去,夢遊似的推開門,卻一下傻在了那裏——
被褥疊的整整齊齊,卻仍是空無一人……
不,不會的,寧兒回來了,不然,怎麼會有那枚玉佩,還有好好的蓋在鍋里的飯菜!
“寧兒,寧兒,是我,天麟,你的天麟啊,快出來吧,別再躲了——”
陸天麟聲音粗噶,聲音中的凄厲哀傷說不出的催人肺腑。
遠山近水一時都是“寧兒……快出來吧,別再躲了……”的迴響,惟有吊腳樓內卻仍是闃無人聲。
陸天麟高大的身體順着門框緩緩滑落,直愣愣的瞧着布了一層薄灰的地面,眼睛倏忽一亮——
卻是兩枚若有若無的淺淺腳印,映入眼帘。
陸天麟艱難的支起身子,下意識的伸出手去丈量,下一刻,一下坐直了身子,臉上神情是全然不敢相信的震驚——這麼小的腳丫子,明顯是個孩子!
還有床上——跌跌撞撞的起身,一下撲到床前,柔軟的被褥上,可不有一個小小的身體形狀的壓痕,從壓痕上來看,應該是一個身量不足的纖細孩子,甚至姿勢也是一成不變的,可見定然是個再乖巧不過的娃……
陸天麟的眼睛慢慢定住,卻是一根長長的烏黑髮絲,正靜靜躺在枕頭上。
朝着那個印記,陸天麟笨拙的伸出手,想要做一個抱的姿勢,卻像被燙着了一般倏地縮回,雙手抱住頭,淚水再也止不住大顆大顆滴落,原來,不是寧兒,而是,寶寶嗎!
自己又是何等的不稱職,寶寶都長這麼大了,自己卻連抱都沒有抱過她一次!
這麼惡劣的天氣,寶寶卻要孤身一個跑到山上,還有鍋里的飯菜,無一不向陸天麟提醒一個事實——
寶寶過得並不好,說不得,還要為了吃飽肚子風餐露宿,到處奔波,不知道會不會被野狗追咬,被壞人欺負……
自己曾經發誓,有生之年,絕不會叫寧兒和寶寶受一點苦,自己深愛的人啊,怎麼放在手心裏珍愛都不為過,可先是寧兒,然後是寶寶——
自己的掌上明珠合該十指不沾陽春水,享盡這世上萬千富貴啊,怎麼能夠這般年紀就要遍嘗活着的艱辛……
隱隱間似乎憶起昨日深夜,一個小小的手緊緊的抓着自己的衣襟,恐懼無比的叫着:
“叔叔救命……”
而這許多年來,沒有爹娘的庇佑,自己可憐的孩兒又有多少次喊着救命卻無人應答!就在昨夜,那個自己覺着拿命來疼仍是不夠的孩子終於機緣巧合來至這棟特意為他們娘倆造的木屋,可恨的是,自己,竟然錯過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