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蕭清婉附在贏烈耳邊低聲細語了幾句,贏烈聽得皺眉,說道:“這‘開中制’才實行一年不到,就行此制,不會引起民怨么?”蕭清婉笑道:“雖然時候尚短,然而鹽的利重,他們掙得也該夠了。國庫空虛,沿河遭災的幾省又要免除稅負,不從他們身上弄出錢來,這銀子倒往哪裏出呢?再一則,正因開中制實行不久,如今收取正是時候。若是再過幾年,那些商人不交稅慣了,再同他們要,反而生怨。”
贏烈微一沉吟,便即笑道:“你倒比朕更果決些,然而這話說得也有理。過年開春,黃河水利,並沿海堤壩,南方還有幾處工程,處處都要銀子使。朕還愁何處生錢去,你既恁般說,那就這樣辦罷。”
說畢,二人用過晚膳,就一道進明間裏去。明月拿了茶並果盒上來,兩人坐着說了些話,吃了兩盞茶。奶母又抱了贏縕過來,帝后不免逗笑一回,看看時候將晚,便收拾着睡了。
隔了兩日,贏烈再上朝去,同眾臣議過兩件政事。諫議大夫秦鏞便出班參奏虎賚將軍唐徊秉及忠武將軍章炎,借兒女婚事大肆鋪張,竟當街拋灑銅錢,奢靡如斯,更有邀買人心之嫌。又言稱今朝廷國庫空虛,沿河幾省才脫水患,東海兵災平定不久。正當休養生息,開源節流,這兩人竟如此行事,可見心中一無君主,二無社稷,且平日裏行為不儉,作風糜爛。
他此言一出,唐徊秉與章炎一起惱了,這兩人都是久經沙場的悍將,性情烈如爆炭,唐徊秉當即暴喝如雷,大罵食古不化,匹夫老賊。章炎卻有些心機,略能壓住性子,當面說道:“秦大人所說,確有其事。然而我等也並非狂妄行事,婚宴那日,除卻我二人府上賓客皆為親友同僚外,皆是京城貧寒百姓。我與唐將軍正是為前番國家多難之故,藉此時機,略近些綿薄之力,也為兩個孩子積些福祉罷了。只是我二人都是武人,行事未免粗豪魯莽。若是秦大人以此詬病,那我等也無話可說,只得任憑皇上發落。”他此言近似無理強辯,卻一語轉與了皇帝。那秦鏞竟也不好再說什麼,眾臣皆望向贏烈。
贏烈聞得秦鏞彈劾唐章二人的一番言語,不覺臉上微紅。這秦鏞雖是彈劾唐徊秉與章炎作風奢靡,倒似是暗裏指摘宮中亦是鋪張浪費,暗合了前日皇后所語。他雖心明此舉不當,然而這九五之尊哪裏喜歡臣子指手畫腳,不由心中便惱了秦鏞。又聽了章炎一席話,倒頗合心意,沉吟片刻,即開口道:“雖則秦卿家所言有理,然而這婚喪嫁娶本是人生大事,人為喜慶行些什麼事出來,都不足為過,何況並無逾矩之處。原不是什麼大事,倒何用放到朝堂上來議論!”言下之意,便是暗譏秦鏞無事生非,小題大嘴。秦鏞羞慚滿臉,退回班中。
這秦鏞原是林霄一黨,林霄見失了先機,便忙不迭上本奏道:“皇上,前番朝廷所制之‘開中制’,普天下商人為利所驅,以錢米換鹽者頗多,致使朝廷稅收流失嚴重,國庫空虛。臣今奏請廢除此制,並責問建議人之過失。”贏烈卻道:“‘開中制’本為非常之策,能在其時奏奇效,已是大功一件。其時前方戰事吃緊,黃河沿岸百姓流離,你們身為人臣卻想不出半條救世良策,如今事後又來追問所謂獻策人之過失,成何道理?!”斥責了一頓,又言道:“既然鹽稅流失頗多,自今日起,商人再兌換鹽引,皆收其雙倍稅負,加派徭役,有不能出勞力者,花錢買贖。即日起,責令戶部,遵照辦理。”林霄聽了個啞口無言,只得退下。
群臣再無別議,就散了朝堂。
贏烈下了朝,心中不快,走到坤寧宮,與皇后說了今日之事。蕭清婉聽過,只淺淺一笑,未加評論,同他說笑了一回,就罷了。贏烈終是不樂,吩咐吏部,隨意尋了些由頭,將秦鏞貶了職,遠遠的外放了。那秦鏞為林霄做了一回馬前卒,卻落進個左遷的境地,雖是氣鬱交加,也無計可施。只得收拾了行囊,擇日上路。那林霄親送他至城外,長亭之內,折柳相贈,言辭懇切,許諾將來必定助他還京。那秦鏞滿胸鬱氣,方才稍有紓解,作別而去。
林霄回城,路上途徑忠武將軍府,卻見西牆下角門走出兩個僕婦,登上門前停着的車子,登時就走了。他觀那兩名婦人穿衣打扮甚是不俗,便低聲向跟轎子的小廝吩咐了幾句,那小廝便點頭去了。轎子一行,直奔相府而去。
回至府內,他走到書房,才吃了盞茶,前去打探的小廝就回來了,進來報道:“報老爺,那兩個女人都是蕭相爺家的僕婦。”林霄便問道:“見得真么?”那小廝到:“小的親眼得見那車到蕭府東牆下,她們下來進了角門了。”林霄點了點頭,便打發他去了,他自家在太師椅上坐了,手指扣着扶手,心裏就忖道:如今這情形,這兩人想必是為蕭家拉攏過去了。前日朝上,皇上既然恁般說來,這以糧換鹽的法子,必是有人獻計而並非皇帝自家想出來的。若是朝上的人,那摺子必然經我手的,我豈有不知的道理。思前想後,也只一人能如此行事。但皇后竟然這般大膽,女子之身竟而干涉朝政!皇帝本是最忌諱後宮議政的,竟也容她插手了。看來若非有什麼實在的把柄,能將她連根拔了,否則輕易是傷不得她了。
他一人在書房盤算,直到日西時分,方才到上房同夫人一道吃飯。飯畢,又吩咐太太:“到正日子上,帶上大丫頭,進宮與皇後娘娘請安,再瞧瞧惠妃娘娘。”林夫人自然明白這裏頭的事,也就點頭應下。
然而偏生這個時候,宮裏許多嬪妃皆患了時疾病,蕭清婉嚴了宮禁,外戚請見一概不準,這事兒也就一再地拖延了下去。
時日匆匆,臘盡春回,轉瞬進了二月,天氣一日暖過一日,坤寧宮裏宮人將冬季的大毛衣服並斗篷棉襖之類拿出來翻曬,又一一收進櫃中。又因年裏皇帝有吩咐,花房送了金桂銀桂各五株,移栽入坤寧宮。蕭清婉了卻宮務,暫得幾日清閑,眼看贏縕已過了一歲,便籌謀着教他下地行走。
這日,坤寧宮明間裏頭,四個宮女圍在一處,嘻嘻哈哈,笑着看太子學走路。奶母將贏縕放在地上,便撒了手。蕭清婉倚在門邊,笑着點手招他過去。贏縕兩手扶着描金炕床,圓睜着眼睛,看看這個,望望那個,見大夥只顧立在一旁看着,便望向蕭清婉,伸了手喊着媽要抱。
蕭清婉含笑搖頭,一步也不動,只張開了懷抱。贏縕一張小臉憋得通紅,兩隻穿着緞子鞋的小腳挪來挪去。過了半晌,看終無一人出手,哼唧了半日,忽然嘴裏高聲喊着,兩手高高舉起,一路小跑撲到蕭清婉懷裏。
蕭清婉喜不自勝,將他抱起,摟着滿頭滿臉的撫弄。贏縕只覺新奇好玩,咯咯大笑不住。蕭清婉逗了他一陣,又放他下地,拉着他的手在屋裏來回走動。
自此之後,贏縕漸漸學會行走,每日裏也不要人抱了,先在屋裏轉,落後到廊上,天氣暖和起來就纏鬧着帶他的奶母、宮女領他到院裏去。這起人恐太子在院裏磕了絆了,生出事來,惹皇后降罪,只是不肯。贏縕看眾人不順他心意,便大鬧起來。弄到沒法,還是蕭清婉點了頭,多叫人跟隨陪伴,方才罷了。
贏縕天性頑皮,又生在這富貴窩裏,自打出世便人人捧着,凡事無不依從,稍加時日,便成了一幅頑劣的脾性,只是年紀尚幼,瞧不出來。每日在坤寧宮裏嬉鬧,不是撞倒了花架子,就是打碎了琉璃碗。眾人只當孩子年小無知,調皮愛動,皆不理論。贏烈每每過來,瞧見這樣,還是當做心肝寶貝一般,未有一字苛責管教,任憑鬧得怎樣,皆寵溺非常。蕭清婉瞧在眼裏,口裏也不提起,只在心中默默計較了一番。
今年氣候回暖早,過了三月,天更熱起來,蕭清婉早早的換上了夾衣、綢褲、紗裙,饒是如此,還時常害熱。贏縕又淘氣,常惹出些事來,她又要看養孩子,又要打理宮務,便有些不大耐煩。虧得德妃從旁相助,分些事情過去,才略鬆散些。
這天,剛用過午膳,蕭清婉為贏縕廝纏了一上午,累得狠了,躺在炕上歇息。宸貴妃忽然走來,見狀便笑道:“妹妹的精神是不如以往了,這有了孩子,倒一日比一日見疲乏了。”因又問道:“縕兒呢?”蕭清婉見她過來,便讓她上炕坐了,說道:“快不要提起,這孩子也太愛纏人了。只要我在這屋裏,他就誰都不要,只在我身邊混鬧。我的事情又多,又要應付他,哪有這些精神?待要不理呢,他就吵鬧起來,誰哄都不中用,就他老子在這裏,還略好些。這會子是鬧累了,被奶婆子抱到那屋睡覺去了。”就說道:“姐姐這會兒來,可是有什麼事?”
宸貴妃說道:“才知道一樁喜事,特特地來告訴你,蕊丫頭有了身孕了。”蕭清婉一聽,便來了精神,起來笑道:“這倒真是喜事,可有幾日了?”宸貴妃說道:“你先不要高興,還有一樁事呢。咱們那狀元妹夫,今年要外放了,你不記得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