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卻說因太子中毒,贏烈下了嚴旨,關閉皇城大門,着令內廷搜查各宮。此事自宣朝開朝以來,前所未有。這些宮人所到之處,無不翻箱倒櫃,掘地三尺,一片狼藉,六宮嬪妃,各個怨聲載道,叫苦連天,只道這天要塌了。更有幾個略得寵的,倚仗寵幸就要到坤寧宮尋皇帝說理,那奉命搜宮的內監攔阻不住,只得聽憑她們走去。然而行至坤寧宮,連贏烈面兒也沒見着,就被轟了出去,那領頭的徐婉儀還因此獲罪,被降做了采女。眾人眼看此狀,料知這宮裏是出了大事,皇帝動了真怒,方才各自老實,折返宮室。
蕭清婉在坤寧宮內,摟着贏縕,只是不住淌淚。贏烈在一邊瞧着,既覺心疼,又感煩難,開口勸道:“你也不要過於難過,王太醫既說孩子的毒能解,那應當是無事的。別等孩子好了,你卻又病倒了,得不償失。”蕭清婉抱着孩子,情急神傷之下,一時也忘了顧忌,衝口就道:“這孩子是臣妾身上掉下來的,臣妾自然心疼。皇上不知育兒之苦,自然不着意的!”贏烈聽了這話,不禁存了幾分氣惱在心裏,又眼看嬌妻悲鳴,愛兒啼哭,怒火更熾,當即說道:“誰對你說來着?!你瞧着,待揪出這幕後真兇,朕必定滅他滿門!”
皇宸貴妃坐在底下,見屋裏亂成一塊,從中勸和了幾句。三人對坐發愁,屋裏一時沒了聲響。
待熬到掌燈時分,因兩位公主瞌困上來,要睡覺。蕭清嫿便先行告辭,回鍾粹宮去了。蕭清婉已將王旭昌重新熬好的湯藥親手喂贏縕吃了,將他抱到自己卧房,拍哄他睡覺,親身在一邊守着。贏烈坐在旁邊,待說要睡,床鋪卻給兒子佔了,回養心殿去,卻又頗為不舍。蕭清婉哄睡了贏縕,方才向他說道:“今兒也晚了,縕兒出了這樣的事,臣妾什麼心思也沒了。敢請皇上回養心殿歇息罷。”贏烈聽說,也不好硬留,只點頭道:“那朕去了,你自己也保重身子。夜裏孩子但有什麼事情,只管打發人來。”說畢,提步要走,行至門邊卻又禁不住轉身回來,向她說道:“自打生了縕兒,你滿心都在孩子身上,哪還有朕的一絲影子?前兒叫你去湖上看花,你也只推不得閑,如今又把朕往外攆。”
蕭清婉聽了這樣的言語,心中頓覺好笑,又見贏烈滿面怏怏,不禁說道:“皇上這是怎麼了,恁大的人,倒耍起小孩兒脾氣來了。孩子小,臣妾須得多照看些。饒是這樣,不還有人藉機生事么?可憐才這麼大的孩子,就要遭這樣的罪。”說著,那眼睛看着就又紅了。贏烈忙道:“罷罷罷,是朕不好,說錯了話。朕不惹你,你快休難過。”說著,勸了她一陣,自回養心殿去了。這邊,蕭清婉摟着贏縕,一道睡下了不提。
翌日清晨,皇城大門仍未開鎖,內廷六局一夜未眠,整整搜查了徹夜,尚未完事。倒是掖庭局鍾韶英那裏,先來了消息。
蕭清婉心中有事,一夜均未睡熟,不過略聽得些動靜,便即驚醒,坐了起來親手掀了帳子,向外頭守着的春雨問道:“外頭是不是來了什麼人?”春雨趕忙出去,過了片刻便即回來,說道:“是掖庭局的人,說是審訊的宮人已經吐口了。”蕭清婉聞聽,立時起身,吩咐穿衣梳頭。春雨連忙出門招呼了一眾宮人進來,伺候皇后梳妝已畢。蕭清婉轉頭望了望床上,見贏縕還在安睡,便吩咐穆秋蘭仔細照看,自家走到外頭堂上坐了,親自問話。
那前來報信之人跪在地上,奏稟道:“鍾公公昨日得了娘娘懿旨,不敢怠慢,連夜提審了那幾個宮人。奶母長福受了五次大刑,暈過去數次,終是說了。”蕭清婉急躁,連聲問道:“快說下去!”那人回道:“長福招認,是她與太子下了毒,連那帶病的棉衣也是她帶入坤寧宮,偷掖進衣櫃裏的。”蕭清婉皺眉道:“奶母們的日常飲食,坤寧宮裏管束極嚴,這麼大點的孩子又只能吃奶水,她是怎麼下的毒?這毒藥、衣裳又是自何處而來?”那人道:“長福供稱,她將毒藥用溫水調和,每日塗抹在自己奶|頭之上,太子殿下吃奶之時,自然連着毒藥一道吞入肚內。長此以往,毒性侵體,也就中毒了。那毒藥……那毒藥據她供述,乃是柳寶林使人與她的。”
蕭清婉不聞此言,萬事皆休,一聽之下,頓時五內如焚,張口喝道:“這個賤|人!本宮與她遠日無仇,近日無怨,她為何要來害本宮的孩兒!”那人瑟縮在地,一聲也不敢言語。蕭清婉又問道:“她們還供出些什麼?那棉衣、毒藥、銀票都是柳寶林給的么?”那人這才回道:“正是,長福稱,這些東西都是柳寶林分作幾次,使人悄悄拿與她的,她藏於裏衣之內,夾帶入坤寧宮的。柳寶林許她事成之後,與她家在外購置土地莊園,並替她疏通關係,脫了奴籍。”蕭清婉氣極反樂,笑道:“這等昏聵言語,她竟然也信?她是坤寧宮中使喚的仆婢,沒有本宮的言語,誰能保她出去!”
正待說時,外頭人忽然來報,稱德妃押了幾名宮人,前來求見。蕭清婉心知這是查出了什麼,忙命准見。一時,只見德妃淡妝素服,匆匆走來,見禮已過便立在一邊,口裏說道:“娘娘,昨兒嬪妾回去,立時便將宮中眾人拘了起來,連夜審問了一番,又搜查了個人的住處,果真揪出了幾個內奸來!”說著,她也不待蕭清婉細問,自己便敘說道:“原來,自嬪妾做那衣裳之時,這起人便起了禍心,將衣衫花樣偷描了出去,在外頭用了一樣的料子,另做了一件一模一樣的備着。”
蕭清婉點頭道:“她們裏應外合,待本宮收了你做的衣裳,此地的賊人便趁人不備,將衣裳偷了出去,將那事先備下的病衣偷換進來。”言至此處,又向德妃笑道:“說句不怕你惱的話,本宮自來不讓孩子穿外頭人做的衣裳。服侍太子的人是都知道的,卻為何還要如此行事?分明落不着半分好處,白白送了自家性命。”德妃立在一旁,低低說道:“娘娘,嬪妾倒有一句話,不知娘娘信不信?”蕭清婉說道:“你且說來。”德妃便湊上前來,向她低聲說道:“娘娘,嬪妾以為這幕後主使毒害太子還是一則,二來則是要陷害嬪妾。那衣裳是嬪妾親手所做,掀出事來,自然人人也都疑在嬪妾身上。嬪妾倘或不能辯白,必定要落下一個謀害東宮之罪。不止嬪妾一人要落個死罪,便是嬪妾的家人怕也要受此牽連。這幕後元兇,打的乃是一石二鳥的主意,端的是狠毒無比!娘娘定要查明真相,嚴懲真兇,匡正法紀。”
蕭清婉聞說,並不接話,只心內忖道:她這話,倒也在理。那柳寶林原就與她有些夙願,如今四皇子又歸在德妃膝下撫養。她為皇子生母,卻失寵被貶,心中焉得不恨?然而,若說這些事皆是柳寶林一人謀划,那也說不通。她一個無權無勢,娘家又無人可倚的失寵寶林,又怎會有這樣手眼通天的本事?能打通這許多關節,買通這許多人手,坤寧宮、咸福宮兩處同時下手,又要偷弄毒藥入宮,哪是她一介位低宮嬪所能為的?
德妃見她低頭出神,一言不發,心中焦急,生怕皇后仍舊疑心自己,忙又開口道:“嬪妾將那幾個宮人帶來了,娘娘可要親自問問?”蕭清婉才待說話,明月忽然打外頭匆忙進來,進屋就道:“娘娘,不好了,宮裏出大亂子了!”
蕭清婉張口斥道:“什麼了不得的事,你跑的連鞋也要掉了,哪還有半分體統!你隨本宮進來也有一年了,見過場面的人,天塌了也怎的,唬成這個樣子!”因就問道:“出了什麼事?”明月上來,滿臉煞白,牙齒打顫的說道:“柳寶林……柳寶林拿了把剪子,跑到秀坊去,將那個管事的巧慧給捅死了,她自家也死了!”
蕭清婉與德妃皆是一怔,蕭清婉定了定心神,說道:“死了就死了罷,又不是沒見過死人的。”說著,便吩咐春雨倒了杯滾茶與她壓驚,又問道:“既是她捅死了巧慧,她自己怎麼也死了?你且將事情原委,慢慢講來。”明月吃了茶,臉色略好看了些,開口說道:“今兒一早,各處宮門才開了鎖。針工局看門的太監小三子見柳寶林獨個兒走來,問她做什麼。柳寶林面上帶着笑,神色也還好,說來尋舊日的宮女巧慧敘敘舊,再討兩個花樣回去描鞋面子。那小三子也沒起疑,就放了她進去。誰知她進去沒多久,裏頭就嚷起來死了人。小三子奔進去一看,就見柳寶林與巧慧一道死在廊下,巧慧肚子上一個血窟窿,她自家是抹了脖子。看來,是兩個同歸於盡了。那起綉女都嚇癱了,擠在一塊,連句整話也說不出的。小三子只好叫兩個膽子略大些的看着屍首,不許人動,他自己跑去報了針工局首領太監,這才傳了消息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柳靜秋的性格,最終導致了她這個結局。她一輩子到死,都在把她受的苦推在別人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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