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傲慢與偏見
七月的天氣像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前幾天還是艷陽高照,突然就烏雲密佈,下起傾盆大雨。
吳戈從出租車衝去來的時候沒來得及打傘,一腳踩進水窪里,濺了小腿肚子一堆泥點子,上身也沒好到哪兒去,深色的polo衫打濕后一塊兒深一塊兒淺,遠遠看上去跟掉色了一樣。
甩甩頭髮,抹了一把脖子上的雨水,順帶把兩隻拖鞋裏的水倒倒,他這才挺了挺胸,走到了機場大廳的感應門前——是的,他專門來接人的。
拿出手機,把沈念傳給他的航班號跟前方的大屏幕對了對,幸好晚點了一個小時,這才讓他正好趕上。大廳里的廣播已經響起了航班抵達的通知,他照着出站口的編號找去,看到一堆人已經早早堵在了出站口前。遠遠瞧見行李帶已經有行李傳送出來,估摸着沈念也該出來了,他找了根柱子靠着蹲下,打開手機開始無聊的玩貪吃蛇。
第三關還沒過,就被沈念打來的電話生生給打斷了。
“你哪兒呢?”
“出口左邊這柱子這兒。”吳戈邊起身邊張望着,還象徵性的拍了拍並不幹凈的大褲衩。
“看到你了,往右看。”
朝右望去,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拉着行李箱快步向他走來的,不是他的大表哥是誰。正想上去給沈念一個熊抱,沒想到沈念笑眯眯的一閃,他差點剎不住車撞到後面人身上。這時他才發現,沈念不是一個人出站,他的身側,還站着一個人。
沈念身側的人沒有拿行李箱,只提了一個公文包。他一頭淺金色的頭髮襯得皮膚十分白皙,雖然一副大大的墨鏡遮住了半個臉,但依稀能分辨出深邃的五官。上身白色襯衣的袖口卷至臂彎,露出精悍的手臂。襯衣的下擺束進褲腰,愈發凸顯出倒三角的輪廓。筆直的雙腿包裹在鐵灰色西褲里,修長有力,靜止時那姿態彷彿一棵挺拔的白楊。
吳戈一見他的發色,以為是表哥帶回來的外國友人,友好的伸出手:“奈斯圖謎特有!”
沈念噗嗤一樂,只見“外國友人“摘下墨鏡,不是想像中的碧眼,而是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而此刻,這雙眼睛正淡漠的看着他。
“你好。”字正腔圓的普通話。
琥珀色眼睛的主人禮貌的握了握吳戈的指尖,很快就收回了手。不知道為什麼,吳戈總感覺這份彬彬有禮背後,是從骨子裏散發出的倨傲與驕矜。只是被輕輕掃視一眼,他就有種被人居高臨下俯視的錯覺。吳戈向來和這種自帶生人勿進氣場的人蔘贏家合不來,禮節性的問候之後他就縮到沈念的另一側,老老實實的閉上了嘴巴。
偏偏沈念不放過,笑嘻嘻的把他扯到跟前:“陸儼,這是我跟你說的,我表弟,吳戈。”
吳戈只覺得自己從上到下從內到外都被這個名叫陸儼的人掃了個遍。他的目光漫不經心,卻給人感覺異常鋒利,落在自己身上,彷彿像是要被凌遲一般。
“恩。”對方終於應了聲,吳戈如蒙大赦般縮了回去。
陸儼沒想到會這麼快見到沈念口中的表弟,見對方的反應,估計沈念也事先跟他說。既然沈念將此人誇的gay圈少有,他不免向眼前人多投了幾分審視的目光。
一雙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膠質拖鞋,一看就是從家裏一路穿來,而且,相信沒有什麼豪宅配的上這樣一雙拖鞋。
從腳到小腿濺滿了泥點,一看就是踩進了水窪造成,半邊衣服呈現出發散性的水漬,相信有私家車的人不會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
現在是下午三點,眼前的人卻頭髮凌亂衣冠不整,相信沒有哪家單位會允許員工以這幅姿態出現。
僅僅幾秒,陸儼就已經知道沈念所謂的有房有車有固定工作意味着什麼了。有房,很大可能是低租金的偏單,有車,最多是輛電動自行車,有固定工作,恐怕也就是個固定時間工作的自由職業者。
至於心靈手巧愛收拾……陸儼覺得這也許完全是沈念的杜撰,畢竟,眼前這個立領polo衫配大褲衩,腳踩兩隻大拖鞋的人,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這就是陸儼和吳戈的初見,雖然算不上相看兩厭,但都默默的給對方畫了個叉,直接滅燈。
沈念對二人之間的暗潮湧動渾然不覺,見吳戈一直往自己身旁靠,還當他是害羞,心道自己讓二人來個偶遇果然是正確的選擇。為了乘勝追擊,他便張羅着一塊兒去吃飯,陸儼不置可否。
選了一家氣氛不錯的西餐廳,三人落座,服務員遞上了菜單。餐廳中多是喁喁私語的情侶,三人行顯得十分突兀,特別是這三人行的組合還是兩個衣冠楚楚一個衣衫不整。
瞄了一眼菜單,吳戈不禁暗暗咋舌,那一例前菜的價格已經夠他吃一個星期了。再看主菜,各種牛排的英文晃得他眼疼,好不容易看清楚一個長得像lemon的單詞,還是出現在飲品里。
如果放在平時,他一定放棄自己點菜,大大喇咧的全權交給沈念處理,但是現在……瞄了一眼坐在自己對面的人蔘贏家,他覺得有點開不了口。
目光落在對方放在菜單的手上,那是一雙指節分明,修長有力的手。指甲修理的整齊乾淨,拇指根部和手腕間有一個小小的凹槽,筋絡隨着手背的微微隆起而變的分明。當食指無意識的輕叩桌面時,牽動着凸起的指節,彷彿每一下都要扣在人心上。
好一雙手。
默默移開目光,吳戈攤開自己的雙手看了看,無聲的嘆了口氣。
“怎麼?吳先生似乎對我的手感興趣”陸儼察覺到了他的注視,放下菜單,目光直直打在吳戈臉上。
吳先生……吳戈被這個稱呼雷了一下,有多少年沒人這麼稱呼過他了?比起先生,他似乎更習慣被叫做老闆,充滿市井氣息的老闆。
沈念注意到吳戈的分神,打圓場道:“他呀,是羨慕你有一雙好手。”
“羨慕?”陸儼漫不經心的掃了吳戈的雙手一眼,“吳先生的也不差。”
“不行啦。”吳戈收回神趕緊擺了擺手,“空有架子而已。”
“哦?”
“他有腕管綜合征,嚴重的時候,杯子都拿不起來。”沈念解釋道。
“抱歉。”陸儼淡淡道,神色依舊不變。
似乎意識到氣氛有些沉重,沈念趕緊將服務員叫來點了餐。秉着食不言寢不語的原則,前菜上來后,三人便沒有再進行任何對話。
吳戈本就使不慣刀叉,前菜中卻偏偏有一顆滑溜溜的白煮蛋。他費勁的用叉子將蛋固定住,拿叉子把它一分為二,接着便伸手去拿胡椒粉,哪知手一抖,大半瓶胡椒粉全都灑在了桌上,甚至有些落到了坐在對面陸儼的衣服上。
抬頭一看,陸儼本就面無表情的臉,此刻更加冷若冰霜。他眉頭微蹙,雙唇緊抿,臉部線條冰冷而堅硬。
“不好意思啊。”見對方這個樣子,吳戈心裏打了個突,人蔘贏家不會被弄髒衣服就要翻臉吧。
“沒事。失陪一下。”陸儼放下餐具,起身朝洗手間走去。
等陸儼的背影消失在拐彎處,沈念終於忍不住猛敲了吳戈一通:“你是怎麼回事,故意的吧!”
“故意什麼?”吳戈莫名其妙,“我剛真是不小心。”
“真的?難道你不是故意想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沈念哼哼。
“我幹嘛非得給他留個壞印象,犯不着啊。”雖然他也沒指望能給對方留下好印象吧。
“你難道不是因為猜到了他是我準備介紹給你的相親對象,所以今天故意表現出一副有失水準的樣子?”沈念嚴重懷疑。
“啥?”吳戈愣了,“你準備把他介紹給我?沒開玩笑吧你?”
“滾,沒功夫開你!”沈念沒好氣道。
“不是吧表哥,你怎麼想的啊?我跟這位,明眼人一看,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一個陽春白雪一個下里巴人,八竿子打不着啊。你介紹他給我,還不如介紹家門口那鹵煮店的小哥給我靠譜呢。”
“得了吧,你就這點追求,不能高標準嚴要求點啊?”沈念拿起勺子,指着吳戈開始數落,“人家哪點配不上你啦,有才有貌,身家清白,最主要是咱知根知底,沒有比這更合適的了。”
吳戈樂了,“哥,你現在這樣子跟我媽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扒拉着盤裏的沙拉,“我沒說他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他。是,人是得有點追求,但也不能想着一步登天吧?你給我介紹這位,還是等着我重新投胎之後再續前緣吧。”
“你真不考慮考慮?”沈念的還不死心,“你都沒深入接觸,怎麼知道就不合適,說不定一相處,就王八看綠豆,對上眼兒了呢?”
“你覺得拖鞋和皮鞋,大褲衩和西褲配嗎?綠豆只能跟王八看對眼,不可能跟王子看對眼。”吳戈笑嘻嘻道,“什麼時候你遇到好王八再介紹給我吧。”
“……”沈念瞪了吳戈一眼,相當不甘心。正好吳戈的手機響了,他趕緊藉著電話暫時遁了。
陸儼用紙巾把襯衣上的最後一點粉末擦掉,又對着烘手機吹了吹,幸好沒有沾水,處理了一下基本能清理乾淨。可去除了表面的顆粒,卻無法徹底去掉味道,這讓身為輕度潔癖患者的陸儼十分不舒服。第七遍沖洗完雙手,他才勉強覺得乾淨了,直起腰,離開了洗手間。
沒走幾步,就聽到拐角處傳來並不陌生的聲音。
“……沒,外面呢。”那人似乎在跟十分熟絡的人通電話,“嗨,本來想着出來接了個機就能回去,被我哥拉着又在外面吃了頓飯,他還帶了個人,我這不好先走的。”
聽到提到自己,陸儼停下了腳步。
“你怎麼知道的?起先我也沒多想,真沒想別的。結果我哥剛才自己跟我說了,還真是給我相親來了。”通過聲音就能猜到對方臉上的表情是多麼生動,“能怎麼樣?你別瞎猜了,我這麼些年心動的不少,不也就成過一兩次。這回這個也沒可能,我倆沒戲。哎老天啊,趕緊賜我一個如意郎君吧!!”
吳戈剛說完,就看到了陸儼頎長的身影從自己身後走出。他趕緊把電話放到一邊,只見陸儼走到他面前,下頜微微揚起,神色倨傲。
“假設過去的20年你只談過兩次戀愛,而你平均每星期會遇到三個心儀對象,成功戀愛對象是你真正心儀的人的概率是百分之一。那麼你遇到心儀的概率是七分之三,戀愛的概率是七千三百零五分之二,遇到心儀對象且與之成功戀愛的概率是0.000002。你覺得這百萬分之二的概率是高是低?”
扔下這句話,人蔘贏家君揚長而去,只剩下吳戈一人目瞪口呆,滿腦的數字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