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活着
“操,我的腰……”龔越呻吟着醒來,眼睛因為不適應明亮的室內環境,幾乎睜不開,只能微微眯成縫。
“你醒了?”一道女聲很是驚喜地響起,“別亂動,我去叫醫生。”
等到龔越好不容易適應這明亮的光線時,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就拿着小手電筒朝他的眼睛裏亂晃悠,激得他差點條件反射揮拳出去,只是礙於身上疲軟一片,一點力氣也提不上來。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提線木偶,任由一群醫生護士圍着自己瞎擺弄,一會問自己頭疼不疼,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一會又有人摸着他赤溜溜的小腿肚子和膝蓋骨問他有沒有感覺。好不容易一圈折騰結束了,一群人又全部湊在一起低喃着奇迹奇迹。
龔越硬撐着想讓自己的上肢能挺立起來,卻被一個護士伸出小指輕輕一戳,就戳了回去,“躺好躺好,才醒來就瞎鬧騰,這都躺了快一年了,能動就不錯了,別想着能坐起來了。”
一年?龔越蹙眉,在心裏自嘲,當年被子彈擦着心肺打過去都沒事兒,現在一顆爆炸的流片,居然要趟一年,果然是離開了那個環境,身體就鬆懈了。
一群人圍着他轉了個把小時后,開了一堆常規檢查的單子交給他床旁邊的護士,交代她第二天帶着他去檢查,然後只留下這個照料他的護士,其他人一邊嘀咕着不可思議,一邊成群結對地撤了出去。
龔越吃力地扭過腦袋,透過窗戶看了看窗外的天,天空還是瓦藍一片,劫后逢生的喜悅感被身邊這忽然而來的冷清沖淡了。
除了醫生,他連一副熟面孔都沒看到,他才躺了一年而已,居然一個熟影子都沒看見!龔越心裏頗不是滋味,雖然他從十幾歲開始,便早已一個人摸打滾爬地生活了。
“高舜、高舜、高舜!”他身旁的護士一連三聲疊呼才引回了龔越的注意力,他不解地看着身旁的護士。
“你在叫誰?”大概太久沒開口,聲音很啞。
護士當場傻眼,“你……你不記得你是誰啦?”
龔越比對方更傻眼,什麼叫不記得自己是誰,他記得很清楚,他是龔越,三十歲,退伍一年,在保全公司保鏢做得好好的,為了保護他的“老闆”,被一顆流彈給擊中了。
但看着對方那越來越凝重的表情,常年養成的謹慎讓他不再貿然地開口,他沉吟半天,順着對方的話說道:“我不記得了。”
護士當機立斷地再次按響了床頭鈴,將剛剛散去的一伙人又給招了回來,如此這般一說后,主治醫生也當機立斷的讓人帶着龔越去做檢查。
在龔越被一個一米七五的男護工抱到輪椅的一剎那,他低頭看到自己耷拉在輪椅上的手背和腳背才驚覺一件事——這不是他的身體!
在這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震撼里,龔越幾乎能感到自己背後都泛起了白毛汗。而站在他周圍的護士醫生卻全無所覺,推着他去七樓做各項檢查時。他透過電梯的合金大門,朦朦朧朧地看到自己投射在門上的影像,是一個少年的樣子。
少年是坐在輪椅上,手長腳長,看起來個子應該不算矮,五官算不上出彩,但是濃眉大眼,方毅剛正,再長個幾年,倒是很有男人味的一張臉。在龔越一瞬不瞬地盯着電梯門上的少年看時,對方也回以他對視的眼神。
也許是驚駭過大,也許是腦子早已懵了,更或者只是龔越在懷疑自己做夢,總之,一堆檢查項目做完后,龔越一直沒有吭過聲。
這要是放在今天以前,龔越大概只有在自己的隊長,以及後來的上司面前才會有這麼配合指令的時候,其他時間,想指揮一個龔越,比指揮一千頭羊駝還要困難。
一圈檢查坐下來,只有一份十分高端的報告停在龔越面前——創傷後遺症,親眼目睹自己的父母於車禍中喪生,無法接受,所以屏蔽了自己的記憶。
龔越勉力提起手指。臉色雖然還是有些難看,但是大腦在這一刻卻出奇的冷靜和鎮定。他將報告提溜到自己眼前,挑着自己能看懂的部分,一目十行地掃完,最後定睛在報告的日期上。
2012年4月28日,離他最後失去意識時只差三天。而他醒來也恰好三天,這一切對龔越來說只有三天,沒有什麼躺了一年,更沒有什麼車禍父母雙亡,他龔越的雙親去天堂都不知道多少年了。
良久,等到他再次側目時,不小心掃到床頭柜上擺着的鏡子,鏡子裏的還是那張普通的少年的臉孔,不是他龔越的臉。
所以,他是被那顆流彈給擊斃了,然後靈魂跑到這個少年的身上了!
那這個少年的靈魂呢?他原本的身體呢?這種靈魂跑錯身體的事情是一時的還是永久性的?龔越木着臉躺在床上,大腦飛速運轉着,竭盡所能地回憶自己醒來這三天發生的一切,看看自己是不是有什麼遺漏的信息。
得到創傷後遺症診斷的龔越,又陸陸續續在醫院裏做了各項檢查,終於在半個月後被確診為身體各項指標基本恢復,只需要再去康復中心接受為期一個半月的全方位身體康復即可。
而這半個月裏,龔越終於將自己需要的信息給收集齊全了。
他龔越確確實實已經“因公殉職”犧牲了,連後事都已經由他保護的那位老闆出巨資給辦了。
而他現在成了高舜。
想到這裏,龔越,不,高舜,覺得整個人都有種懸空的不真實感。
在康復中心中,高舜變成了一個沒有需要幾乎不開口的人,他不能解釋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也理解不了自己現在算是個什麼狀況。
而終於,在康復訓練中,一輪一輪的刺痛的康復訓練使龔越終於意識到,不管自己現在是什麼狀況,想要做點什麼都得先好好挺直了腰桿,有了身體這項本錢再說。
在資訊如此發達的時代,足不出戶了解外界的方式也多得是,於是在這個設施齊全的康復中心中,高舜幾乎只要一有時間就泡在電腦前。
在各大搜尋引擎里鍵入“借屍還魂”“靈魂轉換”一類的關鍵字去搜尋信息,只是搜到的東西十有*都是各種小說情節或者志怪亂談,間或有一些外國某某死而復生借屍還魂的傳聞,但基本都沒有什麼科學能解釋這種現象。
突然,高舜停下了一直拖動是鼠標,他看到一條新聞——
……瘋狂粉絲獨佔男神不成,欲與男神共赴黃泉,引爆歌迷會現場的幾枚炸彈,造成現場一人死亡多人受傷,閔闊暫時無事。
死亡人員:龔越,男,29歲,系閔闊貼身保鏢之一。
前後不超過十五個字,就向世人交代了他作為龔越時的一生。
龔越愣在那裏許久,直到自己的康復教練找到了微機室里,他才知道自己已經在電腦前呆了兩個多小時,以至於都錯過了下午的康復訓練。
“抱歉,一時忘記了。”龔越立馬關掉頁面,起身迎向教練。
王教練是個中年男子,在康復中心做康復教練一做十多年,什麼樣的康復病人他基本都接觸過了,最開始接到高舜的案子時,他曾做了不下數十種的備用方案,最後卻發現,所有法案都是多餘的,這個病人配合得簡直不像話。
甚至,沒有一個家人在身旁陪伴,不會抱怨,不會叫苦,訓練休息時,永遠都自己去拿水喝,自己調勻呼吸,痛得冷汗直流時,也沒吭過一聲。神情永遠都是平靜到嚇人,所有對他心生同情的工作人員,看着他這幅樣子,都不知道自己的同情該往哪裏撒。
總而言之,若不是機構全面了解這個少年的背景,誰也不敢相信他是一個失去父母,做了一年植物人的十七歲少年。
王教練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他面前的電腦,聯繫了一下他的反應,嘴角逸出一絲了解的善意的微笑,應該是在瀏覽自己父母事故的新聞吧!
“沒關係,下次記得就好。”
龔越看他神情便知道他猜差了,卻也不準備解釋,逕自跟着他去做康復訓練。
晚上躺到了床上后,他才忍不住再次回想起自己下午時看到的消息。
龔越死了,他變成了高舜。
或者說,龔越似了,高舜死了,但他還活着。
龔越嘴角彎起一個弧度,像是一抹乾澀的笑。心中充滿怪異的滋味兒,這種死了又活的事情不是隨便誰都能體會的,但起碼,他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