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庭院深深,牆頭一尺高的荒草昭示着此間的寂寥。
此刻院中破敗雕花門內隱約傳來細碎的聲音,更是為此處增添幾分恐怖。沈宜悠被兩個膀大腰肥的老媽子摁在床上,十指指甲皆被拔除。豆大的汗珠從她額頭滲出,被白綾勒住的嘴發不出任何呼喊。
“夫人,她暈過去了。”
綉蹲上身着大紅綢衫的貴婦勾起唇角,輕呷一口茶,彷彿坐在前院涼亭里賞花。眼皮都沒抬,她吩咐道:“弄醒,繼續上針。”
全身被繡花針扎着,錐心疼痛刺醒了昏迷中的沈宜悠。嘴邊束縛解除,她尖叫出聲。
“你敢再叫?”
只是一句不咸不淡的話,她卻死死咬住嘴唇。剛才實在是太疼了,淪落到偏院的半個月,讓她真正見識到了大夫人厲害。
“誰指使你毒害大少爺。”
這事她也一頭霧水,那盤點心她也嘗過,完全沒問題。怎麼到了大少爺嘴裏,就成了催命毒藥。
“夫人,妾真的不知道。妾是冤枉的,陳郎他一定會為妾討回公道。”
半個月前,她還是這府里最受寵的二夫人,就連大夫人都得避其鋒芒。曾經將他捧在手心的老爺,一定會為她做主的。只要堅持到他回來,她就可以擺脫這地獄般的生活。
“夫君,在沈姨娘眼中,你可真是那包青天般的人物。”
陳郎來了,在沈宜悠希冀的目光中,門外走進來一名男子。三十歲出頭,面部白凈無須,正是她翹首期盼的良人。她終於等到了!
“陳郎,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害大少爺。你可以問廚房下人,我什麼都沒做,一定是有人趁你不在府里,想要陷害我。”
爬在她腳邊,她打理下自己的頭髮,極力辯解着。
“夫人可都查清楚了。”
“廚房下人已經招認,正是沈氏蛇蠍心腸,將砒霜摻入了點心。”
他竟然一個眼神都沒給她,甚至還離她遠了一步,這還是往日甜言蜜語哄她的人嗎?沈宜悠有些難以置信:“你冤枉我,我從未出府,怎麼可能會有砒霜。一定是你,只要梅姨娘所出的大少爺死了,二少爺就佔了嫡長名份!”
沒等大夫人說話,男子知會旁邊的嬤嬤:“一派胡言,讓她肅靜點。”
被老媽子捂住嘴,宜悠見他走到大夫人面前,溫聲說道:“後院交給你,我自是完全放心。這種賤婢,你隨意處置便是。”
“妾身看給伺候老爺一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賞她個全屍,也算為死去的大郎積福。”
“夫人所言極為妥當,一切都依你。”
面前恩愛夫妻的嘴臉,卻讓她遍體生寒。往事一幕幕浮現在她眼前,入府為婢,書房服侍。在府中男主人的柔情攻勢下,她一點點淪陷,最終強行退掉鄉下親事,甘願委身開臉做了通房。
三年來她機關算盡,落胎兩次,一步步成為府中最受寵的姨娘。面前男人,也曾與她海誓山盟。可沒曾想,大夫人一出手便讓她不得翻身。
而她唯一的希望,全心寄託的良人,卻在她燃起希望時,給她最後一計迎頭重擊。
“上路吧。”
府中男女主人皆已離開,婆子掰開她的嘴,將毒酒灌入口中。劇毒入腸,她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痛。顫抖着蜷縮成一團,她看向窗外的柳樹。
一模一樣的柳樹,老家院中也有一棵。小時候,她總會坐在大樹下,等爹娘從田間回來。只是後來,她被這富貴迷了眼,一門心思的扎進來。
終歸是她蠢,竟會相信陳德仁的花言巧語。如果有下輩子,她不求榮華富貴,只要踏踏實實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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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上下都在叫囂着不適,宜悠睜開眼。看着窗外熟悉的柳樹,過了這麼久,她怎麼還沒死。
“四弟妹,二丫還沒好?”
“還是有點燙,不過已經好多了。”
“要我說不過是個丫頭罷了,值當你們兩口子,搭上地里半年的收成找郎中抓藥。”
“她三嬸,二丫總歸是我女兒。咱們換換,要是三丫這樣,你和三哥捨得啊。”
房內的宜悠聽着有些熟悉的聲音,眼淚幾乎要落下來。真的是娘,自從一哭二鬧三上吊,逼着老家退親后,爹就憋着一口氣。加上她得勢,自認飛黃騰達應該被親人捧着,兩處彆扭着,一直到死她再也沒見過爹娘一面。
不過府里怎麼會有娘的聲音,打量下四周,這裏不是雕樑畫棟的陳府。坐直身子,窗外柳樹下,兩個青花寬袍的婦女正在說話,面對着她的正是娘。
“娘。”
貓兒般的聲音並不大,卻立刻牽動了婦女的心緒。放下簸箕,她急匆匆的走進屋。
“二丫總算是醒了,你這一燒就是三天,可急死我和你爹了。”
發燒?她不是中毒死了么,難道被她爹娘接了出來。這種想法一出來,她就本能的不信。大夫人那種性子,不可能留她。
“我怎麼會發燒?”不應該是中毒?
“你都不記得了,不是你前兩天洗衣裳,踩空了搓衣板掉進灣里。幸虧村東頭的虎子在邊上,他水性好,及時把你救了上來。”
久遠的記憶浮現在腦海,她記得自己十五歲那年,似乎是因為這生了場大病。
伸出自己的手,明顯比夢中要小一圈。上面微微有薄繭,雖然不似做姨娘時滑如凝脂,但十指指甲都在。再看面前的娘,也比記憶中要年輕。
難道……她真的回來了?這個念頭一出,她忍不住想確定。
“娘,我今年多大。”
跟進來的三嬸快言快語:“二丫娘,你這閨女真是燒傻了,連自己多大都記不住。”
李氏見女兒醒了,心裏高興,也沒計較這些:“你十五。”
果然是這樣,宜悠鬆了一口氣。抓住娘的手,她心裏全是慶幸。不管是真是假,在陳府經歷的一切,就權當是一場夢吧。